趙陌隨趙碩來到書房,父子倆分別就座。昌兒、盛兒兩個小廝隨行而入,很有眼色地攬下了斟茶倒水的工作。甄忠、蔣誠二人守在了門外,以防有人靠近偷聽。
趙碩坐下后,沒提別的,就先問兒子:“那兩個丫頭是哪兒來的?”
趙陌平靜地回答:“小玫與小蘭是王妃所賜,她說我身邊沒個可靠的丫頭服侍,太不象話,就把她倆賜給了我,還特地囑咐我,回家里的時候,可以帶上她們。畢竟她倆原是王妃的人,夫人多少會有所顧慮,不會輕易拿她倆來做伐子,任意處置。”
趙碩瞇了瞇眼:“王妃這么說的?而你也照做了?”
趙陌看向父親:“王妃確實是這么說的。若我不照做,只怕王妃會說些什么不中聽的話,王爺也會越發要生父親的氣了。不過是兩個丫頭,又有什么要緊呢?”他眨了眨眼,“更何況,她們要跟我來父親這兒,本就是別有用心,與其讓她們費盡心思去另想方法達成她們的目的,倒不如將人放到父親的眼皮子底下來。”
趙碩怔了一怔,忙問:“她們要來干什么?!”
趙陌笑了笑:“父親別擔心,只要我們不給機會,她們什么都干不了。”
趙碩想了想,丫頭若待在主人院子里,沒法四處亂走的話,確實做不了什么,便勉強接受了兒子的說法,又將注意力轉到昌兒、盛兒身上:“交代你們的事,做得如何了?”
昌兒忙回稟:“回大爺的話,小的們在王府里住了幾日,處處受人監視,行事十分不便。除了打聽到些消息以外,并沒有查到什么。”他將自己打聽到的事告訴了趙碩,就是趙陌曾經向秦含真提過的,類似于遼王妃與她的兩個兒子身上出現了來自蜀地的貴重特產,但遼王府與蜀王府間卻沒有明面上的往來,諸如此類,還有一些趙砡與趙研的言行,都是些瑣碎小事。
盛兒的收獲也差不多,但他比昌兒多打聽到了一些關于趙砡婚事的消息。據說趙砡至今還沒放棄王家嫡長孫女,時時想著要娶她為妻,還跟小弟趙研私下說過,只要趙碩倒了霉,王家想必不會讓小王氏跟著吃苦,到時候讓她出個家,兩家的姻親關系就等于廢除了,他再求娶小王氏的侄女,也就沒有了障礙。遼王繼妃心疼兒子,見趙砡如此死心眼,雖然生氣,但還是縱容了他。倒是遼王本人,對王家的親事并不執著,反倒覺得趙砡可以另尋一門好姻緣,眼下正在為愛子挑選合適的人家。
趙碩十分生氣,趙砡雖愚蠢,但從他的態度也可以看出,他是一心想要置自己這個兄長于死地的,只怕那誣告的案子也跟他脫不了干系,否則也不會早早就盼著兄長倒霉、兄嫂分離了。趙碩冷笑:“他也想得太好了!就算沒有我,還有趙碤呢!他娶了王家的三女兒,趙王兩家仍舊是姻親。趙砡跟王家嫡長孫女本就錯了輩份,這輩子都不可能將人娶進門!”
趙碤,正是原晉王世子,娶了小王氏的三姐。夫妻倆連同前晉王妃,至今還被圈禁在宗人府內,也不知會得個什么下場。趙碤本來是王家想要捧上儲位的宗室子,若不是他自己作死,對生父晉王不孝,又意圖對親叔叔秦王下毒手,也不會落得如今的結局。他這顆棋子廢了,王家才會改而看上了趙碩,促成趙碩與小王氏的婚姻。
先有趙碤,后有趙碩,趙砡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娶嫂子的侄女為妻,王家也不會容許自家被冠上不顧倫理的污名。趙砡如果還有一點理智,就該在知道心上人真實身份的那一刻打消念頭。他如今不肯死心,不過是犯蠢罷了。趙碩對這種人從來都是瞧不起的。
冷笑完了,趙碩又記起了昌兒報告的情況:“父王竟與蜀王府私下有往來?”
趙陌道:“他們不但有往來,而且十分隱秘,不為外人所知。為了避嫌,兩家王府間連正常的禮尚往來都沒有。不過,兒子發現了一件事。”他指的是遼王夫妻今早打發他回承恩侯府,卻說趙碩會來接他回家。而趙碩與小王氏從宮里給太后賀壽回來后,果然打發了人來接他。再加上牛氏轉述的休寧王妃的話,這分明就是一個連環套,算計的正是小王氏。
趙碩的臉色有些陰沉:“原來如此…”他還以為妻子真的知錯了呢,沒想到…他忍不住又冷笑了兩聲。
看出主人心情不好,昌兒與盛兒都有些畏縮。趙陌則在這時候開口道:“父親,其實…我在王府住的那幾日,興許是因為年紀小的關系,王爺對我并不是很提防,還有幾回讓我進他的書房做功課…我在書房里找到了一件東西,您或許會有些興趣。”
趙碩產生了興趣,抬頭向兒子望過來。
趙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趙碩便讓昌兒與盛兒出去了,屋中只留下他們父子二人。這時候,趙陌才拿出了那封信:“這信是收藏在王爺書房中一只尺許見方的紫檀嵌百寶大盒子里的,上頭還掛了鎖,沒有鑰匙,按理說是無法開啟的。可我在秦家住了這么久,知道秦家舅爺爺年輕的時候喜歡收集各式機關匣。我陪著秦家表妹擺弄那些機關匣,也算是長了不少見識,一見那只紫檀嵌百寶的盒子,便知道那是一只機關匣,不用開鎖也能取出里面的東西。我趁著王爺不在的時候,試了一試,沒想到真的找到了這封信。”
趙碩看完信后,手都在發抖:“這…這不是我寫的!”
趙陌問:“信里頭的筆跡是父親的吧?”
趙碩有些遲疑:“瞧這筆跡,確實象是我的親筆,但我絕對沒寫過這么一封信!”
趙陌也不多言,轉頭到門邊吩咐:“去取一盆清水給我。”
門外守著的甄忠、蔣誠都不明白他為什么會提這樣的要求,齊齊轉頭去看趙碩。趙碩點頭,甄忠便很快取了一盆清水過來,在趙陌的指示下,放到桌子中央,然后又退了出去。
趙陌從父親手中接過信,道:“我本來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但秦家舅爺爺通曉書畫裝裱技藝,秦家三表妹摸這封信時,說紙面不平,又比一般的信紙要厚,說不定是在紙面上用許多紙片拼揍出了一封假信來。我也不知道秦家表妹說得對不對,但秦家舅爺爺也說,信上有裝裱痕跡。如今我將信投入水中,一試便知道實情如何了。”
他將信輕輕放在水面上,看著信紙漸漸被清水浸濕,緩緩沉入水底,不一會兒,便有明顯的小紙片在紙面上浮現出來。
趙碩沖到桌邊,抓住盆沿湊近了去看,直看到那一個字一個字的小紙片從信紙表面脫落開來,散得滿盆都是,才長長地吁了口氣,重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他十分真誠地道:“陌兒,當初為父將你送到永嘉侯身邊,實在是此生再正確不過的決定了!”
他也想不到,親生父親為了陷害他,居然會做到這一步。拿他的親筆書信拼揍出一封假信來,若鬧到了皇上面前,不管誰來驗證,都會覺得那信確實是他親筆所書,除非有人能象永嘉侯秦柏與他的孫女一般,發現了裝裱的痕跡。
趙陌繼續對趙碩說:“這信還不是全部。王爺準備這么一封信,是不會讓父親有機會翻盤的,因此他讓我帶上小玫與小蘭到您宅子里來,為的就是讓這兩個丫頭能夠偷入您的書房,取到您的私印,在那假信上蓋一個章。如此一來,假信便成了真信。筆跡是您的,私章是您的,還有誰會懷疑信不是偽造的呢?”
趙碩的臉色又黑了下來:“那兩個丫頭竟然…哼,可惜如今他們再多的圖謀都要落空了!”
趙陌卻告訴他:“我將信偷出來后,因為擔心王爺發現信不見了,會懷疑到我身上,然后再把信奪回去,因此我就在書房里現仿了一封。多虧了當初我學字的時候,一直是臨您寫的字帖,故而仿得大約有五六成相象,乍一看應該還能糊弄過去。王爺興許是瞧見機關匣上的鎖沒有被動過,就沒起疑心——其實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到底是否知曉那是一個機關匣。總之,如今我仿的那封假信,已經交到小玫、小蘭手上。眼下就看父親是什么意思了,是阻止她們來偷印,還是讓她們得手,然后讓王爺把一封明顯的假信呈交御覽?”
趙碩沉默了很久,才道:“既然信已經是假的了,那就讓它徹底假到底吧!我會盡快讓人做一個假印來,然后你給那兩個丫頭機會,讓她們來偷印。我倒想看看,等到父王將那么明顯是假造的證據呈到皇上面前的時候,他會有什么下場!”
趙陌有些吃驚:“您確定要這樣做么?父子相殘,畢竟不是好事。”
趙碩冷笑:“你覺得他還把我當成是兒子么?他與蜀王府暗中來往,為了幫蜀王的小兒子,竟不惜犧牲自己的親生兒子!我若還狠不下心腸,日后定要受他制肘。如今他既然自個兒送上門來,我又怎能不讓他稱心如意?這時候把事情鬧大,正好讓所有人都看清他為父不慈的真面目!今后他想要再以父親的名義來阻擋我的前程,可就再也不能了。”他頓了一頓,“倘若到時候他能把蜀王府也拉下水,對我便更加有利。蜀王府誣告陷害我在先,即使是太后娘娘,到時候也無話可說。”
既然趙碩已經決定了要將計就計,趙陌也不再多言,只說:“我會配合父親行事。父親什么時候把假印章準備好了,我就尋個由頭打發兩個丫頭往書房來。”
趙碩點頭,他要做的準備工作還多著呢,需得抓緊時間了。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藍福生大呼小叫的聲音:“大爺,蘭姨娘不好了!”
趙碩怔了怔,大步走到門邊:“怎么回事?”
藍福生一臉的悲憤:“夫人方才往蘭姨娘院里去了,不知做了什么,蘭姨娘就忽然不好了,好象…是要小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