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區的北山,穿著制服的警務人員正在叢林中移動,盡是沙沙分開枯草枝葉的腳步聲,時不時用帶著的相機咔嚓對著某些地方拍照。
地上有些污漬和血跡,此前躺在這里的人體已經被轉移走了,對案發現場的再搜索啟動,顧小軍從那邊回來,在蹲著的程斌身邊蹲下,這是一個山包頭,從這里看過去,山海市市區一覽無遺。
程斌的制服有些顯舊,這似乎和他一個副局長的身份不符,然而在這個時候的山海這種小城市,一個副局長還沒啥可擺的架子。縣級市的行政級別,跟村官只是一階之別。
程斌不抽煙,只是抱著腿蹲著,顧小軍點了一支煙,斜眼看到自己袖子上的紐扣不知何時掉了,叼著煙,騰出手把袖子挽起來,又從嘴里拿過煙,彈掉積長起的煙灰,猛吸幾口。
程斌從旁看著這一幕,皺眉,“你看你不修邊幅的樣子,什么時候也找個媳婦兒,把婚給結了吧…”
顧小軍憨厚的咧咧嘴,“我就看上咱們那新來的…小桐了…人踏實又漂亮,嘿嘿…”
程斌愕然,笑道,“行啊你,那可是咱們樓里公認的警花啊…你小子有志氣啊。”
“嘿…這不想著,萬一能改善后代基因嘛…”
光影有些暗色調的在城市中間移動,此間是殺人案的現場,而與之相隔的市區,卻是一片被隔離的安寧平和,程燃的初中文藝匯演那驚動的一幕,還正在進行著。
程斌回過頭,“怎么樣?”
顧小軍剛才還正常聊天的臉色晦暗下去,“如你所說,我查看了一下附近的樹,在東南角那處樹枝上面,發現了踩踏的痕跡,讓鑒定科的提取了上面的腳印,有初步的結果,應該是膠鞋,趨近于解放鞋一類的膠質。”
“不知道有幾個人,上面是一個腳印,這山踏青的人也經常上來,有些新腳印,無法判別,但是按照情侶被殺害的現場來看,一個人是不可能做到這樣的…”
程斌摘過顧小軍嘴巴邊上的煙,把煙頭摁滅在腳下的石塊上,“那之前的猜測就是對的了,對方應該是在這里觀察些什么,卻撞到了兩個在這座山上幽會的小情侶,應該是被看到了臉,而他們的行為也有些反常,為了避免留下人證,殺人滅口。兩個受害者的面部和指紋都被利器嚴重破壞,財物被拿走,故意偽裝成搶劫殺人…對方有很強的反偵察意識…”
“兇器是軍用匕首一類的玩意兒,刃倒角應該在三十度,刀身窄而狹長,約在兩厘米,雙側刃口。適合穿刺,作為日常使用并不太適合切割,能熟練使用這種刀的,都是有點功底的。不是慣犯就是專業人士。”顧小軍瞇著眼道。
程斌起身,“再重新側寫復盤一次。”
顧小軍去往那棵樹前蹲著,沒上去避免破壞,片刻后,他朝受害人伏尸的方向走,先是走得慢,然后奔跑上去,貼地在草坪仔細觀察,又起身,離開,在山腰繞了一圈,返回來,顧小軍這次沒有到受害地點,而是徑直走向另一方。
顧小軍當年是連隊偵查員,轉業后,軍隊里的技巧倒是在從警后派上了用場。
“殺人地點在樹林外的草坪,事后把尸體拖到這邊來處理的…他嗎的,這些狗雜碎…一直在領著我們兜圈子…這是公然對咱們的挑釁和藐視!”
程斌托著下巴,“再讓人仔細詢問一下全市的游閑散人員,還有錄像廳,卡拉ok,會所從業人士,最近是否看到三五個扎堆的外來人員出沒,一旦發現可疑人員要立即上報。這幾個人能為了被一對情侶看到異常就殺人滅口,他們的特征肯定很明顯…看受害者創面斷口,對方至少是孔武有力的成年男子,因此很大可能是身高一米七零以上的壯漢。”
顧小軍一咬牙,“那我再去給那幫三教九流的人敲打敲打,要是誰有情況隱瞞不報,老子有的是辦法整治他們!”
程斌點頭,來到那棵嫌疑人踩踏過的樹前,他轉過身,朝向樹正對的位置…
對方在這顆樹上窩著,肯定是在觀察什么…
他們到底在觀察什么呢…
程斌目光緩緩搜索,他所面朝的,就是兩公里之外的城區,有好些單位的樓廈,大院,住宅區,竟然都是直接對著這個山包頭,如果有人在這里,用類似高倍望遠鏡的東西,還真的可以把很多地方看得一清二楚。
兇手很敏銳,極致狡詐兇殘…而且反偵察的能力很強。他們之前已經有很多次誤判了,都是被對方牽著鼻子走,心頭有一種莫名的窩火。
偏偏這對情侶男方家又是有點來頭的,山腳下就停著男方進口的本田CA125摩托,兩人來到這個山頭幽會,卻沒想到遭此橫禍。現在上面下了死命令,要限期破案,他這個副局都親自上陣…兇手能把撞到他們反常的情侶給殺死,這意味著他們之后有更大的圖謀。
而在警方行動起來的情況下,他們仍然沒有露出任何蛛絲馬跡,在隱匿自身方面,他們很有一套,這讓程斌不由得心底浮著一層陰影。
有風吹起來,他看著下方的城市。
他們的目標,究竟是什么?
如果不能確定這個,很可能接下來,會有更大的事要發生。
這個夏天的山海市,注定不會平靜。
***
另一方面,文藝匯演上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先不管那余波會如何震蕩,單是當天程燃回到家的時候,就遭遇了一波阻擊。
徐蘭剛放下電話,臉上寒氣逼人,她攥話筒得手都毫無血色,顯然一直在強抑怒火,“程燃,你自己跟我說,你自己跟我說…”
看到這幅樣子,程燃就明白了,“李斬給你打電話了?”
“請家長!你都好大了還要請家長!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你們班主任說你早戀,在文藝匯演上追求女孩!你現在怎么是個這個樣子的娃兒了…”
剛才電話里,聽李斬不客氣的語氣倒是小事,徐蘭主要想到近段時間她的單位也有事,程飛揚事業工作前途未卜,程燃還有中考這個攔路虎,圍繞在這個家庭前面的前途命運之類,都是一片看不到頭的黑暗,再加上今天得到這個突發消息,徐蘭心頭發堵,又氣又急,大顆大顆落下淚來。
這也是看程燃稍微長大了,要回過去兩年,她直接拿著晾衣架就可以追他滿屋子。
“…我是不會去的,這種丟臉的事情,要去喊你爸去!你現在怎么是這樣的,我還以為你真的轉性了,你膽子怎么這么大…這正是初中畢業前夕,你還想不想考上高中了…你考不上高中怎么辦,去中專,你又不知道市里那些中專爛成什么樣,你進去就真的毀了…”
這還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看著母親的淚如雨下,嘮叨不停,程燃只好好言安慰,“我只是念了首詩而已,只是這首詩恰好是情詩,就被誤以為是追求女孩,其實就是一個節目效果…要是早戀那還得了,文藝匯演上面可是有校領導的,你想想這事可能嗎,光是這種事都足夠記我個過的!”
“你確定,你真沒有…”徐蘭還是被勸住了。
“我很確定,這絕不是表白!而且最近我那么努力在學習,就是為了能考上…嗯,四中。不交高價!”
聽到“不交高價”,徐蘭心頭稍微舒緩了一些,而在這種情勢下,自然還是更相信自己兒子所說的,她皺眉道,“那為什么要讓你請家長?還有你脖子上怎么回事,被什么劃到了。”
“沒啥,回來路上玩單杠擦到的…雖然明里上我這不算出格,但人家學校總要調查一下吧…當然要讓你們去一趟了解情況啊…”
等到晚上程飛揚回家,聽說了整個前因后果之后,他手一揮,“最近看你的表現,懂事多了,你雖然喜歡楊夏,但也不至于這么魯莽,所以老爸這次信你!”
程飛揚的臉又皺成了橘皮,“只是請家長…哎,我前前后后都去了好多次了…每次去都要給老師當孫子…對嘛,反正你爸這張老臉都丟干凈了,這次又再給你去擦次屁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