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姜紅芍就經常傍晚出現在板報文化墻這邊,有時候會“吶!”得遞來一個口袋,里面裝著幾瓶水。有時候捧著三支雪糕,送進來俞曉和程燃也不顧臟的手,拿著木柄吃的胡兒嗨喲。
兩人不由得感覺似乎和姜紅芍在一起,根本少不了被她投喂,只不過怎么和她的相處大體都和吃的有關,最開始就是偷她家的枇杷,她送出來的一大袋水果。不過心態是不一樣的,偷枇杷那次吃的那叫一個屈辱,后來這幾次簡直就心安理得得多。
有時候她也會手癢,拿起一支顏料筆幫忙上色,或者提出一些構圖上的問題,程燃覺得有建設性的就改,否則就堅持己見,兩個人會爭論。也經常能看到她拿著一支筆,一只手環抱胸前,一只手枕著下巴,在旁邊打量著程燃的繪畫技巧。
那個側臉,讓人心癢。
少年少女享受著難得的恬靜,談論著他們所要繪畫的彗星,而這顆彗星就在他們頭頂的天空上,一到晴朗的夜里,無論他們是否住在同一個小區,抬頭就能望見,總像是有一個共同的秘密在心里發酵。
海爾波普彗星當年在程燃的記憶中,其實并不太鮮明,只知道發生過,這顆彗星因為九七年家庭的不幸,回憶起來也是黯淡無光。
而如今在他們的頭頂,程燃發現它是那樣的明亮,很好辨認,因為那已經超越夏夜里所有星體的亮度。
有的時候姜紅芍也會不出現,徒留兩個人在板報區,俞曉就有點度日如年的感覺。程燃還好,畢竟他是板報的主筆,主要有事可做,雖然他也承認有姜紅芍在場的時候,大家氣氛都要活躍一些,而且,還能聞到空氣中好聞的香皂氣息。
這和教室里試卷的油墨,炎熱操場沙沙的林蔭一樣,都是能讓人多年以后回憶起來能感到幸福的記憶。
“第十一題優解…△ADE與四邊形BCED的面積比是不是應該這樣…”在黑板的右下角,就成了俞曉向程燃請教數理化題的臨時場地,一般就用粉筆在上面書寫,擦掉就可以繼續下一道題。
“你再重新反過去求證一下,第三步那個AD比BE的值重新計算一下…”
“哎呀還真是…這里錯了,我再算算…”
俞曉幾乎都習慣了程燃最近表現的妖孽了,最難以置信的是程燃讓他每天就在這里做作業,有不理解的他就給他釋講。俞曉最初的時候是嗤之以鼻的,就你程燃的水平能教導我嗎,不理他自顧自的演算難題,結果卡在中途,程燃拿過粉筆噔噔噔就解開了。
一連幾次,俞曉也就被虐得沒有了脾氣。不過仍然是有底線的,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向程燃低頭。
可以確定的是,這種方式的確對俞曉有幫助,復習效率也在提升。
單獨只有兩人的時候偶爾也會把話題引到姜紅芍身上去,猜測一下她的家庭,父母住在政府大院里是做什么的,一個人的涵養,很大部分都來自于家庭的因素,家中應該也是書香門第吧。
俞曉也打聽過姜紅芍,不打聽不要緊,一打聽才知道,年級上暗戀她的男生一大堆,據說初二的時候就有高中那邊的風云人物聞之而來,在校門口對她表白,結果當時就被她懟了回去,人一個高中學長,還有一群朋友助陣,卻遭到了姜紅芍連番暴擊,從人生道理講到前途命運,當時那高中學長也還是掙扎了好一番,想要說服她的,但無奈道理層次上遠非對手,最后拿著的花束都耷拉了下來,灰溜溜走的時候,丟進了路邊那種公共的藍色殼子垃圾桶。
這件事之后,導致大部分男生都不敢過于和她接近,所以別看她低調,這種低調都是建立在絕對的實力上面。
“我才知道,籃球隊的陸濤,七班的敏海…還有那個張科奇,你不知道吧,他也都喜歡紅芍!據說還寫過情書,開篇就是“你像星兒那樣燦爛…”酸得要死,難怪石沉大海,人老姜怎么可能回應他!靠,要不是問最八卦的趙明明,這些事情我們都還不知道,看那家伙平時一本正經的學霸樣,還是小隊長。最可氣的是我媽當時還指著他給我當典范,說人家“張科奇得了學校科技競賽第一名你怎么不向他學習,你看人張科奇這次考試多少名,你多少名…”怎么著,還不是偷偷給她寫情書,道貌岸然!”
有時候俞曉會突然用神秘而帶著某些更深探究欲的聲音問,“你覺得…姜紅芍這樣的女孩…怎么樣?”
程燃欲言又止,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性格很好啊,為人豁達,很聰明…大方不記仇,不能再好了!”
俞曉愣了愣,這什么跟什么,完全不是剛才自己語氣所想要知道的結果啊…
但只是一個微小的詫異之后,俞曉拍大腿,“簡直要舉雙手贊成,所謂‘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老姜的風采,完全能用這幾句詩來形容…”
然后是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建筑板后面傳來,“噢,這次學聰明了…”
纖瘦的身影走了進來,“真是,什么時候發現我在外面的…”
***
日子這樣推移著,初中最后的文藝匯演…不知不覺到來了。
每每類似運動會啊,文藝匯演啊,籃球比賽啊…在少年人的記憶中,似乎空氣都是甜的,而程燃記得他經常是前一天亢奮得睡不著覺,第二天又精神抖擻。
程燃迎著第一縷的晨光走出樓道,嗅著沒有后世霧霾的清新空氣,他昨晚美美的睡了一個飽覺,今天連晨跑都取消了。
他路過俞曉的單元樓,看到他尚未出門,知道這小子估計也和前世的他一樣,晚上夢寐難眠,今天是必然會起晚的。
反正是九點鐘到山海會館,山海會館位于魁星街,是一個大型的會館典禮堂,這個年代,山海市很多學校和大型單位的活動場地,都是租用這里舉辦。
程燃以為自己是起的比較早了,也是考慮到今天基本上一中初中部所有學生都會從四面八方向那處聚集,所以早一點起來,結果一到這種時刻,公交車上簡直水泄不通,平時上課沒見這些學生這么積極啊。
擁擠著在魁星街的站臺停靠,嘩!得人潮下車,程燃站在這個禮堂下面,禮堂外形倒是方方正正,這個年頭還保留著八零年代的那種建筑風格,外表是一層彩砂的真石漆,摸上去顆粒粗礪,但這個時候就是建筑物的潮流。
這個承載了很多記憶的老會館后世都被拆除了,程燃記憶中的是那泛黃的外墻,久經年月洗禮的水痕漬,還有從小到大很多次在這個禮堂里看到的那些畢業典禮和文藝演出,那些烙印在記憶中皮影戲般的身影。
現在的會館看來干凈整潔,像是記憶中的那層黃膜被撕開,露出更嶄新的皮膚。
會館比公路要高幾個臺階,下面是個小廣場,圍欄沿著人行道修了一圈,平時如果是有舞臺劇,電影售票就在圍欄旁的一個售票屋,今天鐵柵門自然向兩旁打開,各年級各班都在小廣場這處集合,然后由班主任領進會場,過了十幾分鐘,陸陸續續的人也就到來了,等到的差不多,就向會場里面移動,主要是方便維持秩序,每個班提前都劃定了區域位置,來遲的也可以順利找到自己班的所在。
人群里突然有些躁動,原來是一群化了妝的女孩下了車,徑直走進來,這個時候很多人自發讓出路來。
化了妝的,或者來了要補妝的,有節目拿著演出服的,都朝后臺去了。
這個時候俞曉也來了,班上叫蘇倩的女生走了過來,她剛剛換好民族服裝的演出服,一副青衣裝扮,對俞曉道,“俞曉,你說好的…快去幫忙!”
不消說又是俞曉答應過人家女生什么了,算是萬年打下手,程燃倒也不意外。但袖子卻一把被他給攥住了,“走走走…我們后臺去…”
和俞曉來到后臺,以程燃的眼光看來,當年記憶中很高大上的舞臺現在看來其實有些簡陋,大紅色的幕布作為背景,上面用彩紙貼著一中文藝匯演主題的內容,道具也不過就是桌子板凳,還有泡沫紙板構造的各種背景,但勝在一個字大,足以容納百人合唱團的舞臺,還是有那么些氣勢的。
大部分的演出服其實質量也并不好,就是追求一個舞臺效果,化妝這個還是要看本來胚子,本身長得不好看的,化了舞臺妝還是難以卒視,而類似天生胚子好的,無論濃妝還是淡抹總相宜。
不過這一切當站在舞臺上,燈光和音樂響起的時候,所有的瑕疵也就被光影遮蓋了。
因為是整個初中部的匯演,后臺還是有很多人的,十八個節目,從早上九點到十一點半結束,這就是兩個半小時。程燃看到他們班楊夏帶隊的月亮湖團隊正在前面幾個準備位置,一群女生鶯鶯燕燕,雀躍又緊張,而楊夏一席白衣在其中,像是天鵝,很是顯眼。
程燃轉過頭的時候,剛好和穿著紅色演出服的姜紅芍相對,她頭發柔柔順順的垂下來,演出服是一身紅色紗裙,古香古色,無論在哪個時代,再前衛時尚的衣衫也會有過時的時候,但偏偏就是這樣的漢唐之服,哪怕僅僅只是不加紋飾的簡單右衽,也說不出的風雅。
姜紅芍顯然沒料到在后臺撞到程燃,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們一起辦板報文化墻的時候,她也從未透露過在文藝匯演上有演出。
現在被程燃看到她這么盡顯女子姿態的裝束,大概是衣服顏色的原因,映得她臉也有些微紅。
程燃問,“你有表演啊。”
姜紅芍點頭,“嗯,你…”
程燃指了指后臺,“我來幫忙的。”
姜紅芍手攥了攥袖子,“好。”
就這么簡簡單單的對話,怎么不像平時的風格…
程燃就揮手,“加油啊,給你打氣!”
“好。”
看著姜紅芍和他錯身而過走向前面,程燃微微咂摸,剛剛的她,是有些害羞么?
老姜的這一面…
還真是,很可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