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攪風攪雨郭大路
自從移山大圣傳話玄界已將郭大路鎮殺于獅駝山以來，蕭天只跟掌門師尊師玄青單獨談過此事，那場談話之后，他再未與任何人說起過關于小師叔的任何事情，與同門相處平靜淡然、喜怒如常，不論別人如何談論，他都不會參與，好像已經徹底放下，倒讓那些做好準備看一場悲傷大戲的同門略感意外。
終于有一位同門心有不甘，當著蕭天的面提到這個話題，蕭天搖頭不語，沒有任何回應，當天修煉切磋，蕭天將那位師兄揍成豬頭三，再沒人敢在蕭天面前說小師叔。
直到剛剛，蕭天奉掌門令出來接待各大前來道賀的宗門代表，不小心聽到那位黑衣少年的話。
“郭大路的機緣對我而言，就是個屁！”
語氣中飽含不屑與輕蔑。
如今的蕭天早已不像當年那樣張揚，三年的蟄伏讓他的心志更加成熟，而小師叔郭大路疑似隕落的事實更是讓他一顆道心在一夜之間歷經千錘百煉。
此時聽得這番觸及逆鱗的話語，若是三年前，一句話不多說，分分鐘與出言不遜者大打出手，但現在，他先是問了一句，然后走過來望著那位竹刀少年，目光平靜。
郭大路遂將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說完之后反問：“有問題嗎？”
繼而不依不饒地批判：“我覺得你們北冥宗未免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要說我一個散修，你可以問問這山門前的所有道友，有哪位是沖著郭大路的機緣而來，試問誰會這么不要臉借著道賀之名來搶奪機緣？”
周圍那些“道友”聞言，紛紛把目光投向別處，一副完全沒有聽到郭大路在說什么的樣子。
蕭天看著黑衣少年，一言不發。
郭大路大聲道：“這樣，我今天就代表玄界全體道友在此發誓，如果今天有人是為貴宗小師叔的機緣而來，那么他的境界就會永遠止步不前，且一日一跌，直到跌停，我輩修士光明磊落、坦坦蕩蕩，就是這么自信！”
山門前其他宗門代表：“…”有句MMP不知道要對這位竹刀少年說幾百遍！
蕭天卻莫名有些恍惚，這竹刀少年的語言風格…
“再說，貴宗小師叔的機緣也就只有你們敝帚自珍，不要以為所有人都會對此感興趣。”
黑衣少年最后一句話把蕭天拉回現實。
蕭天語氣清淡：“你下山去吧，恭賀心意收到。”
郭大路冷冷一笑，“我今日來北冥宗是為見北冥宗主師玄青，你算哪根蔥，敢逐我下山？”
郭大路說著，一手握住竹刀，向蕭天走出一步，目露殺意。
蕭天心中先是自嘲輕嘆，終歸還是做不到心靜如水，這竹刀少年言談輕浮、挑撥離間、嘩眾取寵，哪有小師叔詞鋒中暗藏玄機的那種順其自然和水到渠成？最重要的是，小師叔那么一個討厭麻煩的人怎么會想著在這種場合出風頭？
蕭天排除心中雜念，怡然不懼地回望著那境界不可捉摸的竹刀少年，堅持道：“請閣下下山。”
郭大路不屑地瞥了蕭天一眼，抬步上山。
蕭天站在原地，搖頭一笑，繼而神情驟斂，伸手抓向那竹刀少年。
這一記擒拿手只為阻止少年入山門，沒有傷人的意思，竹刀少年恍若未覺，頭也沒回，繼續前行。
待蕭天的擒拿手即將抓到竹刀少年的肩膀，那柄看著普通尋常的竹刀終于出鞘，由下至上挑起，斬蕭天手腕。
這一刀的角度刁鉆到了極點，時機把握也是精準到了極點，而那竹刀少年仍是繼續前行，沒有回頭的意思。
蕭天心中喝了聲彩，手腕一轉，扣住中指在竹刀上彈了一記，那竹刀也不與他糾纏，順勢回鞘，而那挎刀的少年已走到山門前。
“小師弟！”
趙浮游和李疆走過來，同仇敵愾地叫了蕭天一聲，做躍躍欲試狀，只要蕭天點頭，他們隨時動手。
蕭天搖搖頭，“兩位師兄，那人修為不簡單，單那一手刀法，至少有二十年功夫，我們是攔不住他的。”
“那我們去回稟六師叔。”
“兩位師兄等下！”蕭天想了想，道：“依我看，還是隨他去吧，他刀法再高，也高不過幾位長老和掌門師尊。”
既然主動出手沒有攔住，再去叫家長就有點落場子，還是等會找著機會正面切磋一把，試一試那把竹刀到底有幾斤幾兩。那竹刀客刀法雖奇，但為人這般張揚惹眼，反倒不用擔心背地里搞什么陰謀詭計。
趙李二人想了想，點頭同意，自前大師兄林亦凡被廢之后，蕭天掌門弟子的身份已經板上釘釘，加上他天賦修為比之前大師兄只強不弱，因此同門師兄弟姐妹對他越來越信服。
算上散修，這次登山道賀的修士近五百人。
北冥宗迎客廳當然招待不了這么多客人，師玄青一聲令下，命執事弟子將眾位客人帶到蝴蝶谷大廣場，蝴蝶谷三面環山，景色宜人，中間那片好大的廣場至少可容納千人以上。
眾人遠看山色秀麗，近觀樹木成蔭，不免要出口贊嘆兩句，深諳陣術的客人察覺到廣場正中央那棵參天巨樹的陣杵，心中更加暗暗稱奇，凜然生畏。
北冥宗一干長老執事面對眾客，心情復雜，六宗圍攻北冥宗的事情還沒過去多久，如今玄界小半數的宗門又再次登山…北冥宗自開山的圣人祖師離宗之后，已有許久沒這么熱鬧過，麻煩固然有麻煩，但也從另外一方面昭示出北冥宗氣運之盛。
想到這里，他們心中不約而同地掠過一道身影。
郭大路。
那個在北冥宗待了不足半年的少年。
可以說，近來宗內發生的幾件大事，件件與他有關，當時看起來，此人無異于一顆災星，如今回過味一琢磨，那郭大路實給北冥宗帶來大氣運，用蕭天兌林亦凡這事不提，單單是為宗主師玄青突破十二重樓帶來證道機緣這一樁功勞就足以抵過一切不是。更何況上善小院還有一位雖然傲嬌但其實還蠻好說話的九重樓狼妖王，可以說是實力很強的潛在盟友了。
“今日群賢同臨鄙宗，洵是盛會，本座在此先行謝過諸位道賀好意。”
師玄青單獨與幾位大宗師聊了幾句后，排眾而出，團團抱拳，她聲音不大，但現場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面對一位巔峰大宗師的問候，現場自是無人敢怠慢，不管對方看到看不到，個個神情肅穆，恭敬還禮。
站在人群中的郭大路望著卓然而立的師玄青，心中竟有種欣慰的感覺，這位以暴力著稱的掌門師姐氣機內斂，不再像以往那般鋒芒畢露，氣場迫人，而是給人一種返璞歸真的自然感覺。
她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屹立不倒的高山。
這意味著師玄青比以往更強大。
當然，也只有宗師級別的眼光才能看出端倪，其他境界稍低的修士一如既往地認為師玄青深不可測，最多就是感覺比以前更隨和，感覺不到那么大的壓力。
“算起來，距離下次玄湖論道還有兩年時間，今日難得這么多道友、小友齊聚一堂，本座提議，咱們先來個蝴蝶谷論道，大家互相切磋一下，彼此增益，何如？”師玄青語氣溫和提議。
“本座贊成師道友這個提議。”另外一位宗師接道。
“本座贊成。”
“本座無異議。”
幾位宗師集體贊成，此事再無人反對，正當師玄青準備一錘定音，突然一道不和諧的聲音懶洋洋的響起：“本座反對。”
一言甫畢，瞬間吸引了滿場目光，眾人齊齊望去，看到一位身穿黑衣，腰間隨意地懸著一把竹刀的少年晃晃蕩蕩地走出來。
師玄青看著黑衣少年，問：“小友為何反對？”
那竹刀少年毫不退縮地與師玄青對望，道：“師宗主，今日群賢聚會北冥宗蝴蝶谷，本意是恭賀你證道十二重樓大宗師，距離圣人大道更進一步，你如今卻讓我們互相切磋，這也就罷了，你作為東道主，既然安排了論道大會，竟連個彩頭也不拿出來，就這么干巴巴地讓我們論道，有什么好論的？到時論個多敗俱傷，那就…嘿嘿…”
場間其他人雖覺竹刀少年對大宗師態度不敬，但對他話的內容還是暗暗咂摸品味了一番，隱隱有贊同之意，畢竟他們這次來北冥宗的真正目的不是道賀，而是奪機緣。
師玄青不以為意，問：“那以小友之見呢？認為本座應該拿什么做彩頭？”
竹刀少年想也不想，脫口道：“自然是郭大路留下的第三份機緣！”
一言既出，全場寂靜。
眾人神情平靜如水，心中有近萬頭羊駝獸狂奔而過：這種事真的需要這么大聲地說出來嗎？大家打了這么久的哈哈，隱藏得這么深，表演得這么真，默契地絕口不提郭大路機緣的事情，不就是怕說出來大家集體尷尬嗎？你這樣嗷嘮一嗓子給直接抖摟出來，多尷尬呀。完全不按套路來嘛，根本還沒到捅破窗戶紙的時候啊。這廝四不四傻的？
“沒有什么機緣誒…”
一陣山風輕輕拂過，師玄青終于開口打破沉默，她搖搖頭，道：“小師弟去獅駝山之前，本以為能夠全身而退，因此并沒有留下什么東西。”
竹刀少年冷笑：“我說師宗主，你就不用隱瞞了！試問整個玄界，還有誰不知道，郭大路去獅駝山前留三份機緣，一份贈給他亦師侄亦關門弟子的蕭天，一份給了帶他入玄界的魚靈靈，還有最后一份尚未認主，師宗主是準備強行留著等待貴宗其他有緣人，完全不給咱們這些外人一點機會？”
這番話一旦落音，連那些想假裝訓斥竹刀少年的真人宗師都果斷放棄開口，等待師玄青的回答。
北冥宗蕭天因為得了郭大路機緣，曾創造一步一重樓的神話，魚靈靈得郭大路機緣，不僅順利擺脫夜使徒糾纏，而且破而后立，重入修行一途。
如果這些都不算什么，那郭大路借山門大陣一劍廢一位上三重大宗師的壯舉則足夠驚世駭俗。
因此，他留下的機緣，非同小可，志在必得。
“哦，如果這么算的話，那小師弟留下的第三份機緣已經認主。”師玄青道。
眾人心中悚然一驚，但臉上卻不動聲色，安靜地望著師玄青。
幾位大宗師都是暗暗緊了一下拳頭。
竹刀少年仍是冷笑，“剛才師宗主說沒有第三份機緣，現在又說已經認主，師宗主是把我們當猴耍嗎？”
“你這句話，已涉嫌挑撥離間。”師玄青望著竹刀少年，語氣淡下來，學著郭大路的口吻回了句話，心想：這少年詞鋒咄咄，心思深沉，縱觀北冥恐怕只有小師弟那張嘴能跟他匹敵。
竹刀少年呵呵一笑，昂然道：“在下一言一行皆是順著師宗主，是非公道，大家心里都有判斷，師宗主說那第三份機緣已經認主，不知認的是哪位？”
“正是本座。”師玄青素來不喜歡拐彎抹角，拳頭能解決的事情盡量不動嘴皮子，那竹刀少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撥北冥和其他宗門的關系，用心十分險惡，不得不防。
“閣下，可有意見？”
說到最后四字時，師玄青身體微微轉動了一下，站在她身后的北冥宗幾位長老清楚地看到宗主背后的衣袍微微鼓蕩一下，自上而下泛起一陣波浪，知道宗主是動了真火。
郭大路感受著十二重大宗師的全新氣場，心中暗暗贊嘆，若不是要借今日之勢塑造新身份，順便拆穿那些宗門假模假式的意圖，他必須要give師玄青一個five。
“在下，豈敢對，師宗主存疑…”
郭大路貌似承受不住大宗師威壓，說話的語氣顯得有些艱難，“在下愿聞其詳。”
師玄青判斷竹刀少年的境界在九重真人左右，收回了部分氣機，道：“此事本不愿與人提起，未免有其他道友掛念、關切，今日正好一并說了。”
說到這里，師玄青頓了頓，然后朗聲道：“若無小師弟的獅駝山之行，本座至少還要三年到十年的時間才能證道十二重樓，因此本座才說，小師弟留下的第三份機緣，落在了本座身上。”
眾人聞言，不免面面相覷，十有五六是不信的，郭大路卻知道師玄青句句屬實。
當初她認自己做小師弟，除了報答救命之恩，未嘗沒有替北冥宗尋覓大護法的意思，后來自己先后展露懟天才懟夜魔的手段，她對自己的期待更加水漲船高，心中一旦有了寄托，對新境界的追求無疑會更加苛刻，期待真正的圓滿，所謂玄關無悔。當然也不乏一絲絲的、出自本能的松懈和偷懶。
然而，隨著郭大路的獅駝山之行，以及其后圣裁結果的降臨，大護法的安排徹底破產，再無退路，加上這時和郭大路之間已經漸漸有了同門之誼，一時心中憤恨悲痛交集，帶著對圣人無情的強烈反抗，竟在一夜之間怒登十二重樓，和她人生看淡，不服就干的作風一脈相承。
郭大路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在下無話可說。”
說著鎩羽退場，但臉上卻一副“我是因為承受不住大宗師威壓才被迫退場”的不服模樣。
“道友且慢。”
就在這時，一道清亮的聲音響起，眾人循聲望去，發現走上場的是一位眉目清朗的少年，正是北冥宗如今風頭最勁、相傳得了郭大路一份機緣的弟子蕭天。
“又是你，有何指教？”郭大路語氣輕蔑，剛好有氣沒出發的感覺。
蕭天先向師玄青行禮，然后又向郭大路抱拳，“在下北冥宗蕭天，想向閣下發出論道挑戰，正好為本次蝴蝶谷論道開場，以拋磚引玉。”
郭大路呵呵冷笑，直言不諱：“令師師宗主十二重大宗師，距離圣人更進一步，她以氣場壓我，我自認承受不來，甘拜下風，但你算什么東西，有什么資格向我挑戰？”
蕭天不卑不亢，“在下堅持，還請道友不吝賜教。”
師玄青也接了一句：“請小友指點小徒”
郭大路瞥著蕭天，鼻子里哼一聲，“既然師宗主開口，那我就不吝賜教你兩招。”
郭大路明知蕭天是為自己出頭，但他仍要借這個機會給蕭天下一劑猛藥。
二人走到場中，蕭天依規矩抱拳行禮，郭大路隨意拱手，“速戰速決吧。”
“道友，請。”蕭天伸手。
郭大路嘴角邪邪一挑，雙足陡然發力，身如離弦之箭一般射向蕭天，途中即化作一道殘影，速度之快，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看到這一幕，不少人心中暗暗慶幸，幸好剛才沒有多嘴訓斥這位竹刀少年，不然被他記恨上，也是個大.麻煩。
蕭天顯然也沒想到那竹刀少年的爆發力會如此恐怖，臉色微變，正要釋放浩然之氣，突然聽到一道詭異的聲音，正好卡在那個節點上，生生將他正在攀升的氣機給壓了回去。
那是竹刀出鞘的聲音。
“拔刀術！”幾位宗師還是一眼看出郭大路竹刀的軌跡。
嗤啦！
蕭天整個人倒飛出去，胸前衣服被斜斜地切出一條長口子。
“還說要賜教你兩招，我這第一招還沒完你就倒下了。”郭大路語氣極盡羞辱諷刺之能事。
蕭天咳嗽了幾聲，艱難起身，靜靜地望著郭大路，他萬萬沒想到，對方竟一眼看穿自己的運功法門，一招一式，克住自己。
“郭大路，好大的名頭，也不過如此！”郭大路自黑道。
蕭天先是拱手認輸，然后平靜道：“兩年后玄湖論道，我希望閣下一定到場。”
“兩年后我一定到場，到時候希望你能接下我一招。”郭大路繼續嘲諷。
“在下必不讓閣下失望。”
郭大路哈哈一笑，轉身就走。
“這郭大路機緣什么的看來不過如此，你們爭去吧，恕不奉陪。”
聲音落時，人已從蝴蝶谷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