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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0章 與天下為敵

  墨菲定律:

  如果你擔心某種情況會發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會發生。

  唐奕之所以不坐鎮歐洲,為大宋贏得更廣闊的疆土,更龐大的利益,就是在他的心里其實一直在擔心著某種不好的情況的發生。

  擔心著一個不太可能發生,但是又不得不擔心它發生的情況。

  就是明年,也就是西元1063年,大宋歷的嘉佑八年。

  那是一個對他來說無比恐懼的一年,因為在原本的歷史之中,這一年,趙禎這位千古仁帝、這位他心中敬若父親的老人,將永遠的離開了。

  雖然他知道歷史已經變了,被他攪動的面目全非,或者說根本就不可能了。

  唐奕曾經反復推敲過無數次,在心中告訴自己無數次,趙禎的命運已經不同了,他不應該,也不能依舊那么短命。

  要知道,在沒有唐奕的那個時空,趙禎之所以在五十歲出頭的年紀就溘然離世,是因為大宋的局面遠沒有現在這般前景大好。

  大遼手握燕云時常以戰要挾,西夏干脆就是年年拿大宋打牙祭,朝中則是派系林立,暗爭不斷。

  趙禎可謂是內外交困,心力憔悴。

  而且,最大的問題在于,在原本的歷史之中,趙禎沒有兒子。為了能有自己的兒子,他到了晚年依舊“苦耕不輟”,日日忙于房事,身體早就被掏空了。

  這才是趙禎在嘉佑七年就立太子,嘉佑八年就撒手人寰的根本原因。

  可是,現在在命運大變的情況下,他怎么會“不太好”!?

  燕云在手,宋遼勢穩;西夏平定,再無邊事;朝堂之上,攪動風云的那幫人不是被唐奕打斷了腿,就是怕斷腿而不敢妄動,真的沒有什么可操勞之處。

  而在后宮之中,因為早早有了兒子,趙禎更是注意節制,從無過度需求。

  他媽的,老子連皇宮里的鉛汞都給他挖出來了,這樣的情況下,他怎么可能還會“不好”!?

  所以,當宋庠說趙禎有意立太子的時候,唐奕想到的不是是時候立太子了,而是趙禎身體不允許不立太子了,而宋庠的回答也印證了這一點。

  它還是發生了,趙禎依舊逃不開命運嗎?唐奕現在腦子里都是這個問題。

  即使早有心理準備,可當這個不太可能真真切切地擺在他面前,唐奕才知道,他真的,真的,真的....

  接受不了。

  “陛下近來確實不是太好,這才生出立儲之心。”

  宋庠這般回答,唐奕直接就炸了。

  “他怎么會不太好!?他就不應該不太好!?”

  宋狀元怔怔地看著唐奕,“不應該....”什么意思?

  這回輪到唐奕無言以對了,激動之下,卻是說了不應該說的話。

  “沒,沒什么...”胡亂搪塞道。“之前不是一直都很好嗎?怎么會突然”

  在原來的那個歷史里,趙禎在嘉佑七年,因身體原因定趙宗實為太子,改名趙曙。而趙禎本人,則是在第二年春天病逝。

  而在這一個唐奕影響下的時空,現在也是嘉佑七年,趙禎也是因身體原因,欲立趙宗麟為太子,改名趙曙。

  歷史仿佛要把這位老人拉回到原來的軌跡之中,依然讓這樣一個好人,在五十出頭的年紀就草草離世。

  “子浩莫要著急!”

  宋庠見唐奕幾近失態的神情,知道他是真的著急了,急忙勸導,“許是小病,不足為慮。”

  唐奕大叫:“小病立什么太子!?”

  宋庠無語,“二皇子已經十歲了,也該有所準備了。”

  “不行!!”唐奕猛的一咬牙,現在宋庠無論怎么安慰都不可能讓他安心。

  “我明日就啟程回宋!”

  兩天之后,紅海之濱,蘇伊士。

  楊文廣、蘇瑪,還有三萬在西奈半島的涯州軍,在岸邊默然注視著唐奕的船隊從運河里駛入海港。

  剛剛放下跳板,楊文廣便跳上船去。

  他知道唐奕著急回宋,也不耽擱,簡單寒暄之后,“臨走之前,還有何事需要囑托?”

  唐奕淡笑,只是笑容之中全無神彩。

  “有楊伯父鎮守西奈半島,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這一次,大宋西方元帥蘇瑪也會同唐奕一道回宋面圣,西奈戰場將由楊文廣一手執掌。

  “我只有一個要求。”

  “講。”

  “只守不攻!”

  “只守不攻?”楊文廣一怔。“這可不是唐奕的風格。”

  “為什么?”

  唐奕道:“守住西奈半島就是勝利,不要覬覦圣城。”

  怕說服不了楊文廣,又補充道:“相信我,那就是一塊燙手的山芋,誰愛占誰占,咱們不沾這個手。”

  “至少現在不能沾。”

  楊文廣緩緩點頭,他有點明白唐奕的意思了。

  三教圣城,別人當寶,大宋卻沒必要趟這趟渾水,置身事外倒真不是什么壞事。

  “記住了,守住西奈,不冒進半步!”

  唐奕放下心來,看了眼岸上正在登船的涯州軍。

  “要不把這三萬涯州軍給楊伯伯離下吧,穩妥些。”

  “不用!”楊文廣回絕的極為干脆,“只守不攻,有埃及原部足矣,那兩萬馬木留克都有點大材小用了。”

  說到這里,楊文廣注視著唐奕。

  “我倒覺得,你應該把馬木留克也帶回大宋,也許有用!”

  唐奕一陣愕然,一時之間沒懂楊文廣的意思。

  “唉....”楊文廣長嘆一聲。“臨走之前,說句不該說的話吧。”

  “伯父請講!”

  楊文廣穩了穩心神,凝重道:“你回去,如果只是擔心陛下安危,那也就罷了。”

  “如果....”

  說到這里,楊文廣還是高估了自己,下面的話有點說不下去了。

  他是忠的,忠的是趙禎,不是唐奕。

  可是,如果趙禎不在了,他忠的是大宋。

  而大宋,靠那些文人不會有將來的,只有在唐奕的掌控之內,才會更好。

  強壓心中那股負罪之感,勉強道:“如果子浩有別的想法....那手上多一份力量,總是好的。”

  “伯父,你....”唐奕徹底石化,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楊文廣嘴里說出來的。

  “什么都別說!”

  楊文廣艱難地一擺手!“走吧....”

  “見到陛下告訴他,楊家愧對皇恩!!”

  言罷,無聲地朝唐奕重重抱拳,然后決然轉身,大步下船。

唐奕怔怔地看著楊文廣決然的背影,怔怔地回想著老將軍剛剛那番幾乎是挑明了的話  他在干什么?

  他在站隊!?站他唐奕的隊!?

  也許,楊文廣的本意不是讓唐奕取宋代之,可是別忘了,唐奕身邊是趙宗麒,是另一個有權力繼承皇位的趙禎骨血。

  老將軍很清楚,不管是趙宗麒,還是趙宗麟,誰來當皇帝大宋都離不開唐奕。

  與其讓一個頗有變數的趙宗麒來即位,不如換一個聽話的,對大宋更好。

默然無語,呆立良久,唐奕不由心中苦嘆,到了這個時候,果然是誰也跳不出政治的漩渦,連楊文廣都如是  自己呢?自己的本意只是想回去看看那個老頭兒,若真的是趙禎累了,要走了,那至少不留遺憾。

  可是,真能做到只是看看這么簡單嗎?

  能如愿嗎?

  此時此刻,唐奕自己都開始動搖了。

  正如之前宋楷所說,唐奕變了,變得沒那么是非分明,沒那么至情至性了。

  身處這個權力的大染缸,他也在不知不覺間換了顏色。

  兵船沒有飛魚船那么快,可以兩個月就從紅海跑到大宋本土。

  這一路,縱使唐奕盡一切可能的趕路,縱使放棄途經吳哥時可以順手把這個麻煩解決,依舊花了唐奕近五個月的時間才回到涯州。

  此時已經是嘉佑七年秋,雖然涯州依舊溫暖如夏,可唐奕心里卻是一陣陣的發涼。

  因為就在路上,他已經得到消息,趙宗麒,也就是現在的小趙曙,已經正式冊封為太子。趙禎更是以磨礪太子為由,命太子監國,處理政務了。

  一個十歲的太子,監什么國?能處理什么政務?

  雖然消息里面沒提,不過唐奕知道,趙禎肯定是病倒了,否則不會這么勉強。

  而且這一路上,唐奕也終于想明白,為什么內外穩定,房事克制,依然沒有保住趙禎的健康。

  改革,比內外之事更耗費心神的改革,把這位老皇帝徹底拖垮了!

  說到底,趙禎的底子就不好,從小就是體弱多病,雖然近幾年極是注意調理,可終還是先天有失。

  加上燕云的回歸讓趙禎更加勤勉,更加的努力,他想超越先皇,超越太祖、太宗,不止做一個仁君,更要成為圣主。

  這五年來,趙禎每日只睡兩三個時辰,所有時間一心持政。自改革顯形之后,更是親力親為,力求萬全。

  換了別人,可能還只是小問題,可是趙禎卻是不行了。

  船一靠岸,唐奕顧不上愛德華、唐納德,還有蘇瑪那幫“老外”,跟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似的豬哥像。

  徑直下船,朝等在那里的賈昌朝走去。

  賈相爺更是干脆,都沒用唐奕開口:

  “一月之前,癲王回宋請求回京述職的奏折老夫已經幫你發出去了。”

  “占州宣徽使龐籍、西南軍都統石進武,包括埃及節度使宋庠,也是飛魚報奏,請求朝廷封賞的札子都已經送到了開封。”

  “估計這個時候,余靖、司馬光、丁度、宋祁,還有各州觀瀾系官員的請功奏折也會一并提起官家案頭。”

  “還有!”老賈張嘴就沒完,都不給唐奕插話的機會。

  “剛剛接到潘國為的飛鴿快報,官家昨日上朝了!”

  “太子...卻沒在朝上。”

唐奕的腦袋嗡的一聲就炸了  老賈不愧是一代能臣啊,他媽的,他這腳還沒沾地呢,所有的一切就已經安排好了!

  這是在干嘛?

  這是在架他唐奕!!

  路上如果還在猶豫,那現在連猶豫都不用猶豫了,因為路已經鋪好了,他不走也得走。

  而且,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除了觀瀾系的官員,連石家、潘家、宋庠、丁度、司馬光這些人,都站在他這一邊了。

  且官家上朝了....意味著什么?

  可不是老皇帝的病好了,而是,官家在動搖,或者說,他在緩和時局。

  老皇帝意識到,這個太子可能立錯了!

  可惜,老賈幫了個倒忙,他要是沒有現在這一出,唐奕可能還在猶豫,可能還在權衡,可能還要考慮,這個時候是我行我素,還是大局為重?

  但是,經老賈這么一弄,就像一個巴掌一下把唐奕打醒了:

  老子這是在干嘛?

  “賈相爺!!”唐奕瞬間恢復清明,覺得有必要和老賈把話說明了。

  “我無意左右皇位,你們想多了。”

  可是,沒想到,賈昌朝的回答卻是出乎唐奕的預料,沒有半點錯愕慌亂。

  老家伙面目猙獰,“你不爭,也得爭!!”

  為什么沒讓唐奕開口,直接報菜名兒似的抖出來一大串兒?就是不給這個瘋子留余地。

  “這么多人,這么大一個攤子,這么多里里外外的利益驅動,容不得你有半點意氣用事!”

  老賈先聲奪人,面目猙獰。

  “你還不知道,文彥博已經明確支持太子,富彥國也表態全聽官家之意。”

  “包拯、唐介,還有朝中大半文武亦是如此。”

  “而魏國公、汝南王府雖無動作,可是暗中卻是動作不斷。”

  “一但陛下有個閃失,你知道這意味這什么?”

唐奕眉頭一皺,自古皇位更迭視為國本,這么一看,果然風云莫測。眨眼之間,曾經為了理想抱負聚成一團的觀瀾系,竟也一分為二  意味著什么,根本不用老賈告訴他。

  意味著,與自己有利益關系的一部分會希望自己掌權,而另一半沒有利益關系的,或者利益相悖的,則希望遵從圣意,在刨除癲王利益集團的朝堂上得到更大的利益。

  而魏國公等人如果不趁此良機為自己撈一點好處,那簡直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說,一但趙禎駕崩,太子即位,那大宋將面臨一個大亂之局,眾人合力奮斗這么多年闖下的大好局面也將蕩然無存。

為了革宋而營造出來的積極氣氛更是會  蕩然無存!

  政治,這他媽就是朝堂政治,唐奕此時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疼恨這種政治。

  因為,不知不覺,他自己就成了這場骯臟政謀的主導,這和黃袍加身有什么區別?

  你不想動,別人也會身不由己的堆著你向前,新君舊主的輪換更替,歷來如此,所造成的破壞不亞于一場戰爭對國家的摧毀。

  而此時此刻,唐奕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局面,他竟不知道如何來破。

  他....馬上、立刻....

  要成了大宋的罪人!!

  無解!!

  不動?新主上位,文彥博、富弼等人就算對唐奕沒意見,為了削弱將門和觀瀾的利益集團,也得邊緣化唐奕。

  那么大宋這條船將不受唐奕掌控,在動蕩的局勢之下,革宋成敗尤未可知。

  從歷史的角度來看,他是受害者,也是大宋罪人。

  動?則他唐奕不但要背棄趙禎,而且背棄了自己,他就是亂臣賊子,無可辯駁!

  唐奕的沉默與扭曲并沒有讓賈昌朝心軟。

  “于公”老賈指著唐奕的鼻子,幾近瘋魔。

  “于公,大宋存亡之際,不允許觀瀾系內亂,更不允許你兒女情長。為了大宋,你也得放下你的情義給老夫頂上去!”

  “于私!!”

  “將門各家,還有你的那么多弟子,不容許你這棵大樹倒下。一但太子登基,文彥博掌權,你再想改天革宋放開手腳,千難萬難!!”

  “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為這一大攤子人想一想!!”

  “就算不為這一大攤子人想,你也要為大宋想一想!!”

  “那你呢?”唐奕突兀發問,面色森然。

  “賈相爺為的又是什么?是公還是私?”

  “我....”老賈一怔。

  “我....我還重要嗎?此時再論公私,還有什么必要?”

  “重要。”唐奕回答的極為堅定。

  “對我來說,很重要。”

  唐奕慘然一笑,“因為,從現在開始,我可能面臨一個沒有朋友,沒有后援,沒有理解,沒有退路的絕境,甚至是一個手里連張底牌都沒有的必敗之局。”

  “我想知道,在這樣的一個局里,賈相爺是敵人,還是我唯一的盟友。”

  “你....”賈昌朝怔怔的看著唐奕,他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這個瘋子....

  要徹底的瘋了!!!

  “你要干什么?”

  “抗爭。”唐奕平靜的看著賈昌朝。

  “和誰抗爭?”

  “和丑惡,和道理!”

  賈昌朝一陣眩暈,一時半會理解不了唐奕嘴里的丑惡和道理到底是什么,但聞耳畔唐奕擲地有聲的繼續道:

  “和石家、潘家、曹家、楊家那些想把我推上高位的人。”

  “和陛下,文彥博、富弼,包拯、唐介....那些不想我專權的人。”

  “還有....西北系、汝南王府,那些想我萬劫不復的人。”

  “和觀瀾系,乃至整個大宋!!”

  “和那些....”

  “喜歡我,不喜歡我的人!!”

  完了,賈相爺眼前一黑,唐子浩是真的瘋了!!

而且,自己會和他一塊死的很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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