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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百九四章 協議達成

  祿東贊苦笑著喝了口青稞酒。

  對方這番話很是干脆、大氣,但重點在于“貢獻”,你不僅要現在做出貢獻,且以后也要有所貢獻,否則你的兒子現在可以入籍大唐,將來未必沒有被驅逐出境的那一天。

  再度看著水面上翱翔的海鷗,想著畜生尚能為了繁衍而不遠萬里周而復始的遷徙,歷盡艱苦、熬盡風霜,仍孜孜不倦、樂觀向上,何況是人呢?

  只要有一絲希望,誰又愿意帶著整個家族赴死?

  如果可能,他愿意用自己的命去給子孫后代創造一個活命的機會,噶爾家族太苦了,不僅遭受贊普的壓迫、盟友的排擠,還要生活在吐谷渾的廢墟之上,處于大唐、吐蕃兩個當世大國的夾縫之中,動輒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這是小國之悲哀,更何況噶爾部落連一個小國都算不上?

  唯一活命的機會,便是依附于大唐,成為一個真正的唐人,享受富貴安寧,繁衍生息。

  但裴行儉的話可以信任嗎?

  大唐可以信任嗎?

  祿東贊不知道,可但愿意去賭。

  “大都護放心,噶爾家族既然已經與大唐結為盟友,縱然滅族也不會背棄盟友,無論外間發生什么,老夫都會帶著族人在這伏俟城為大唐擋住吐蕃騎兵,不管付出何等代價,亦在所不惜。”

  裴行儉頷首,正色道:“大論深明大義,噶爾部落心向大唐,陛下深感欣慰,陛下以及大唐會銘記噶爾部落所作出的貢獻,必不相負!”

  祿東贊笑容和藹、目光純真,感慨道:“老夫于吐蕃有大功,若無我之扶持,贊普如何一統象雄、威懾高原?結果卻遭受猜忌,被放逐于這吐谷渾故地之廢墟之上,闔族上下處境艱苦、艱難存活,幸得大唐之資助、幫扶,才能于此落地生根、繁衍族群,噶爾部落的每一個人都愿意為了大唐去戰斗,去償報這一份恩情。”

  別提什么“貢獻”了,論貢獻,整個吐蕃誰有我對贊普的貢獻大?

  結果怎樣?

  我知道對于大唐的價值在何處,也愿意為了這份價值拼上一切,惟愿大唐信守承諾,他日“飛鳥盡、狡兔死”之時,能準許噶爾部落內附于大唐,成為真正的唐人。

  裴行儉對此再度確認,然后話鋒一轉,沉聲道:“據聞彭城那邊集聚大軍,似乎意欲再度興兵犯境、進犯西域,不知大論對此有何見教?”

  祿東贊似乎對此一無所知:“那幫人拿著刀劍滿天下的宣揚其教義,對于富饒神秘的東方覬覦已久,只要其國內穩定、兵力強盛,勢必生出征服之心。不過其國看似強盛、實則一盤散沙,順風之時無堅不摧,逆風之時則一觸即潰,大都護不必憂心,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已。更何況薛仁貴勇冠三軍、兵略不凡,由他坐鎮西域,大食人難有寸進。”

  說到這里,難免心里又是一陣唏噓。

  剛才裴行儉提到“國勢”,這的確是一種看不見、摸不著,但實實在在存在的東西,看似玄之又玄、不可捉摸,卻也有著諸般表現。

  最明顯的表現便是人才井噴,杰出之士層出不窮。

  原以為吐蕃這一代已經算是豪杰輩出、助長國勢,可是與大唐相比,卻又小巫見大巫。

  本以為隨著貞觀勛臣逐漸凋零,大唐于文治、武功兩方面卻要處于一個人才匱乏的短暫時期,給予吐蕃逆勢反超之機會,然而短短幾年時間,便有無數青年才俊涌現出來,迅速填補貞觀勛臣留出的空隙,甚至猶有過之。

  執掌安西都護府的裴行儉、威震西域的薛仁貴,大海之上滿天下橫行無忌的蘇定方,更別說年紀輕輕已經是當朝第一人的房俊…三五十年之內,大唐都不會因為缺乏人才而陷入困頓。

  蒼天待大唐何其厚也!

  裴行儉見祿東贊半點話風不漏,也只能無奈作罷。

  反正只要祿東贊老老實實待在伏俟城,不會威脅河西之安危就好……

  長安城籠罩在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之中,整個關中的暑氣一掃而空,涼爽宜人。

  宗正寺內,李元嘉放下茶杯,拿起一份公文看了兩眼,頓時蹙起眉頭。

  思索少頃,對門外書吏道:“請梁郡公過來。”

  “喏。”

  書吏應聲而去。

  須臾,一身官袍、頭戴襆頭的李孝逸快步而入,施禮之后,略顯拘謹的坐在書案一側的椅子上,恭聲問道:“韓王喚我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兩人同輩,李孝逸的年紀還大一些,但李元嘉乃是高祖皇帝之子,皇族嫡支,再加上叔父李神符帶著他們這一支剛剛犯下滔天大禍,所以態度很是恭謹低調。

  李元嘉看他一眼,將桌案上的公文拿起遞過去:“這是你簽署的?”

  李孝逸起身接過,仔細看了看,頷首道:“沒錯,是我簽署。”

  李元嘉先是向門外看了一眼,見左近無人,這才低聲叱責道:“你是不是糊涂了?柴哲威謀反被褫奪爵位、流放瀚海,這已經是陛下法外開恩,否則必是全家斬首、家產抄沒!他上一道奏疏說是病重要回長安治病療養,你就敢簽字同意?你真以為陛下性格仁厚不會拿你怎么樣?別忘了,你的叔父、堂兄弟都是死罪!”

  人在瀚海都護府病重要回到長安治病,這是什么狗屁借口?

  瀚海距離長安數千里,路途迢迢、跋山涉水,健全之人走上一趟都丟掉半條命,當真是個病重之人只怕不是回長安治病,而是要死在路上!

  李孝逸面色發白,強自鎮定道:“我也知他大抵是個借口,可畢竟是平陽昭公主的血脈,若其當真染病歿于瀚海,我等如何心安?想當年,三姐對待我們這些親兄弟、堂兄弟可都不錯,況且,論起親疏,陛下與柴哲威還比我們近一些,也未必就愿意將其病死瀚海。”

  平陽昭公主雖然是高祖皇帝第三女,卻是嫡長女,母親是太穆皇后竇氏,與李建成、太宗皇帝、齊王李元吉乃一母同胞,是李承乾的親姑姑,柴哲威、柴令武兄弟與李承乾是血親表兄弟。

  李元嘉對這個解釋嗤之以鼻,別說表兄弟了,只要涉及到謀反,親兄弟又能怎樣?

  他對李孝逸如此做法心知肚明,必然是收了柴家的好處,沒有直接指責,而是淡然道:“此事是你的手尾,若是出事,你來承擔!”

  對于此事,他最為不滿之處是李孝逸私自做主簽署文書準許柴哲威回京治病,甚至直至柴哲威已經到了城外館驛、請求入城這才知曉。

  李孝逸也知道這件事觸及到了李元嘉身為宗正卿的權威,但他舍不得柴家奉上的錢帛,只得硬著頭皮道:“韓王放心,萬一有事,必不牽涉宗正寺!”

  李元嘉點點頭:“回頭叮囑他,入了城就老老實實待在家中,莫要癡心妄想四下運作赦免其罪,一旦驚動了陛下,誰也不知將會如何發作!”

  “喏!”

  李孝逸戰戰兢兢,心里有些后悔了。

  可叔父、堂兄弟們出事之后,留下一群女眷、孩童,產業全部抄沒入官,無以為生,求到他的門上來他豈能干瞪眼袖手不管?

  可他名下的產業也大多與堂兄弟們聯名,具備抄沒,一時間也沒有充裕的錢帛予以資助,正巧柴令武尋上門,奉上大量錢帛懇請其兄回京治病,便順水推舟答應下來…

  雨水淅瀝,草色青青,李孝逸策騎冒雨來到敦化坊,穿過坊外橫街之時,可見曲江之水微波粼粼,畫舫行于水上,雨幕微微,不知誰家少年倚紅偎綠,有絲竹管弦之樂隱隱傳來。

  到了坊門處,正巧見乘車而來的柴令武。

  馬車停下,柴令武見是李孝逸,正欲下車相見,卻被李孝逸制止。

  策馬靠在車旁,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沉聲道:“自家親戚,何須多禮?你且在車上坐著便是。剛才于衙署之內,為了你們家這件事被韓王殿下訓斥一番,可是害苦我了!”

  柴令武無語,你辦事可是收了錢的,怎地好像做好人好事一般?

  “家兄之事,多謝梁郡公援手,此番恩情,柴家上下銘記于心,定有厚報!”

  李孝逸身后抬了下壓住眉毛的斗笠,小聲道:“別的且不多說,唯有一樣,定要叮囑令兄在家中老老實實待著,莫要四處走動、招惹非議,更莫要試圖走動運作免去罪責,否則一旦觸怒陛下,逼近令兄難以活命,你我皆要遭受牽累!”

  “郡公放心,在下明白!”

  “我就不去見令兄了,你好生與他談一談,”李孝逸叮囑一番,又埋怨道:“你也是輕省的日子不好好過,讓他在瀚海自生自滅也就是了,何必弄回長安來招惹麻煩?吃飽了撐的!”

  言罷,轉身打馬而走,消失于雨幕之中。

  柴令武嘆了口氣,他又怎愿意柴哲威回京?可到底是一母同胞,書信之中百般懇求,更搬出早已過世的父母,他總不能無動于衷吧?

  只希望兄長心有敬畏,此番回京,莫要再攪風攪雨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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