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山東發行魯票,如果新的民政長去了,幣值會不會動蕩?你的準備金,大概有多少,發行的現金又有多少?”
“回大總統的話,卑職在山東發行的魯票總數在一千五百萬元左右,準備金,金銀合計七百萬兩有余。這次查抄蘇北的幾個士紳,得了約莫百萬左右的銀子,又加發了兩百萬。超發的數字,是本金的一倍,已經保守到了極處,不會出問題。”
袁慰亭就任臨時大總統后,手下一干文臣武將俱要賞賜,又要安撫北洋數鎮驕兵悍將,錢財為第一要緊之物。梁士詒善于聚斂,擔任總統公府秘書長,與他精于聚斂的才干亦大有干系,發行鈔票之事,自然他不會錯過。
自金末印鈔開始,大金發行過數次鈔票,但都是半途而廢,其中假票以及信用破產,都是重要因素。梁為防偽幣,特意從泰西進口美棉紙用以印鈔,這種紙張國內無法生產,只要嚴格控制數量,就無從偽造。
簡森擔任山東的財政顧問,對于發鈔的事,也自不會落后。借著進口美棉紙的機會,簡森同樣進口大批同樣紙張,在山東發行魯票。其使用的印刷機器比中交兩行更為先進,票子不但印刷精美,而且質量比中交行的票子更好,加上山東經濟興旺,票值堅挺,在民間很受好評。票面上一邊印著袁慰亭,一邊印著趙冠侯頭像,也算是膽大包天。好在跟趙冠侯并列的還有簡森的頭像,這一來,責任也不在趙冠侯身上。
袁慰亭所擔心者,就是山東財政自稱體系,這種票子濫發之后,將來是要朝廷為其善后。聽到趙冠侯控制的有把握,略放松一口氣。紙幣不濫發,山東這個攤子就有人敢接。但是他隨即又想起一事,復又問道:
“你不設置障礙,我是相信的,那洋人那邊又怎么樣?我換了人,洋人又肯不肯買他的帳。他又能不能像你一樣,繼續維持住山東的經濟,這些都是問題。”
袁慰亭并不隱藏自己的想法“你惹的事情,還算不上什么麻煩,無非是一些人,殺就殺了。其實你只要給他們安插些罪名,也完全可以交代的下去。現在河南那里鬧白狼,你就說他們勾結白狼,為害鄉里,就算康南海來問,也用這話回他。我撤你的民政長,不是為你殺了一些人,也不是為你拿走了一些土地。而是各省的,比起前金時代的督撫權柄還要大,又沒有人制衡他們,已經有些人,開始目無上官,蔑視朝廷權威了。把軍民分開,只為了讓他們知道一下厲害,知道這個江山,還是姓袁的,他們還是得聽我的命令行事!”
他說的頗有些激動,語調高了一些“你在山東,有的事情不知道。扶桑的新任公使日置益,是個頗有野心之人,對我國領土虎視眈眈。一直以來,提出要擴大扶桑在華利益,尤其是在關外的利益。又對山東的權益,流露出覬覦之心。他們在關外之戰中雖然戰勝了鐵勒,自己損失也很大,何以有膽量,又打我們的主意?還不是因為我們現在群龍無首,沒有一個強有力的正府發揮作用,大家一盤散沙,所以被洋人看不起。現在朝廷要做的,就是恢復權威。咱們是弱國,只有把整個國家的力量捏合在一起,才有可能對抗洋人。像現在這樣四分五裂,又怎么可能是洋人的對手,不是任人宰割?可要想把國家的力量整合在一起,就必須權歸于上,讓大總統擁有真正的權力,各省督撫無條件服從大總統命令。軍政分離只是第一步,以后還要一步接一步的走。中國就像是一個病人,不受點苦頭吃藥動手術,將來,是要送命的。這個手術,就只有我來做,哪怕做不成被人罵,我也認了。”
趙冠侯道:“卑職明白大總統的苦心,一定為大總統效忠。”
“你這次算是吃了跟我太近的虧,不動你,我就沒法動別人。可是我袁某也不是沒有心肝的人,你讓這一步,以后,我會對你有個補償。陸軍部的位置,就是給你留的。等到將來,一切權力收歸鐘央,你來管陸軍部,你的松江太太,來管財政部,我安心抓政事,咱們還有什么可怕的?”
袁慰亭說到這里,用手一摸胡子“宋遁初他們當初要搞內閣制,用一些沒有過施政經驗的議員,來掣我的肘,那是天大的笑話!一群被人當豬仔一樣賣的人,有什么資格,來約束我的行為。我若是被他們左右行動,又憑什么來救這個國家!那些人嘴上喊著共合民住,一個男女平權都做不到。后來那些支持葛明黨的女人,掉過頭來支持我們,說我們比興中會進步,這話我看沒錯。我們本來,就比那些偽善之人進步的多。”
“這是大總統的關照,如果不是大總統能夠給山東足夠多的權限,卑職也沒辦法把女議員、女軍人的事推動下去。”
袁慰亭問道:“女軍人的事,真的可以推動?女子到了軍營里,貞潔何以保全?如果出了丑聞,那可是要貽羞萬邦的。”
“第一階段,就是學長毛,男女分營,嚴肅軍法。男人未奉軍令,私闖女營,立即擊斃。至于將來,慢慢疏導,總是可以把事情解決。女兵現在,只負責輸送物資,救護傷員等輔助任務,很少出現在正面戰場上,有她們做這些事,就可以把一部分男子空出來,派到戰場上打仗。救護隊里少個男人,戰場上多個戰士,也是一件好事。女性的力氣小,但是可以挑選特別力大的,也可以抬的動擔架,也可以運的了糧草。”
袁慰亭用心傾聽,不住點頭“你山東三個女子特種兵營,是一個榜樣。如果真可以做的成,我會把它推廣全國,不失為一條善政。我們先不提這些女人,再說你那的旗人。自從金室退位之后,旗人一部分回了關外,但是大部分都在山東。連同各府宗室,大多在山東隱居,他們可還安分?”
“還好。宗室們都還在觀望共合正府的舉動,生怕自己哪一點做的不夠謹慎,被抓到把柄而被禍,不敢亂來。普通旗人,毓卿辦了一些旗廠,又買了一部分田地,當做旗田,作為他們的安置。那些旗下大爺沒了鐵桿莊稼,總得想轍活下去。捏著鼻子,湊合著干,干好干歹的可以將就,地里收成不多,好在也不收他們的地租,再加上旗人基金在,設立了一部分旗人救濟處,慶邸父子做這個救濟處的總辦。將就著可以活,也就鬧不出是非來。”
“鬧不出是非就好。扶桑人現在,就在這些旗人身上做文章。關外那邊,一些扶桑人的密使往來頻繁,跟不少旗人里的頭面人物交涉,只怕是沒安著什么好心。一旦挑起他們什么不好的念頭,這天下,就又是一場亂子。”
趙冠侯笑道:“卑職想來,扶桑人還沒這么蠢吧?那幫旗下大爺鬧復辟?就算扶桑人真舍得出錢出槍來武裝他們,也拉不出部隊來。但凡他們要是能打,就不至于成今天這樣了。”
袁慰亭對此倒也無異議,“話是這么說,可是也不能大意,扶桑人對咱們的國家虎視眈眈,稍有些漏洞,他們必然會趁機興風作浪。若說前金之時,咱們中國是間破房子,辦了兩年共合之后,我看這中國連間房子都算不上了。咱們自己人不說場面上糊弄人的話。若是別人看起來,我們的國家都是怎么樣怎么樣的好,可是實際什么情形,大家心里有數。民窮財盡,政令不通,各省的賦稅,收上來的,還不如前金時代的一半。黃長捷在南方辦裁軍時,還異想天開,全國百姓,每人捐獻一元,即可得數百兆之財,卻不想想,這怎么行的通。我要在各省設民政長,軍民分離,也是因為情勢所迫,各省的歲入,已經拖欠的太久。軍人不善理財,若是不把軍民兩政分開,我國的財政,就要破產了。”
趙冠侯的山東雖然是富省,但是因為鹽稅收入被抵押做華比銀行貸款的擔保,加上關稅不能自主,又要養兩師一旅的部隊,再有地方上保安團等武裝,每年開支都超過千萬元。不找鐘央要款,就已經是萬幸,上解之事,袁慰亭張不開口,也就談不到,這番話自不是對他說。
但是話外之音,也可聽的明白。各省所謂不善理財,不如說是地方,挾軍自重,事權超過前金的督撫。應解之款扣住不交,導致國力反較前金時代更弱。袁慰亭廢,設民政長,一如前朝削藩故事,本意上,還是增強國力,提升國家整體的實力。
他這番解釋,也是向趙冠侯說明,削藩的用意在于公,不在于私,不要讓他有畏懼之意。隨即又解釋道:
“我尊崇孔教,對孔教會多有優容,也是為了給老百姓一個方向。葛明黨愛說開啟民智,我看來,這就是一句空話。不管怎么樣,我國的百姓,終究是不讀書,不懂道理的人多,知道道理的人極少。普通民眾,他們懂什么?無非是上面怎么說,他們怎么做。之前有皇帝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告訴大家要忠于皇帝。人們各安本分,完稅納糧,即是一等一的好百姓,人們各安生計,不去作奸犯科,這就是上古時代的樂土。可是現在,皇帝沒有了,老百姓,又該去信什么?你不給他們一個方向,別人就會給他們方向。這就好比是打仗的時候,有一塊高地,我們不占領,別人就去占領了。如果讓百姓信了洋人的邪說,不管是洋教,還是洋說,咱們中國,就變成了洋人的國家。葛明之后,先是改了我們的發飾,又改了衣服,將來,是不是還要改我們的思想!”
袁慰亭指了指趙冠侯和自己身上的大禮服“這是洋人的衣服,我本來是不想穿的。衣冠為重,不管是恢復漢唐舊服,還是另設服裝,都好過穿這洋人的衣服。穿著洋人的衣服,坐中國的總統,我就感覺,仿佛是洋人手里的木偶,他們怎么動,我就要跟著動,哪里還像個大國之君?孔教,就是咱們中國人自己的教派,自己的思想。老百姓只要都肯信圣人之學,按圣人教導要求自己,我們的國家,至少就不會有內憂。內憂若去,外患,也就不會來。這就如養病一樣,固本培元,外邪不侵,外敵又怎么會傷的了我們。”
趙冠侯點頭道:“卑職明白大總統的苦心,孔教會那邊…是卑職錯了。”
袁慰亭大度的搖搖頭“這種事,談不到對錯。他們那些人為非作歹,辦的那些事,若是送到我眼前,也一樣是簽字槍斃!你下次,只要把手續做好,別給人說話的地方就好了。只要有我一天,就有你一天,咱們自己人,我永遠都會幫你,你只要記牢這個就好。”
說到這里,這位臨時大總統,居然主動拍了拍趙冠侯的肩膀,仿佛兩人又回到小站練兵之時,推心置腹的模樣。
“冠侯,我能有今天,得你助力不小,未來,還得要你幫我。總統不是終身制,我干不了幾年,就該退歸林下,我的兒子,要么是殘廢,要么是流忙,總之,沒一個可以繼承我的基業的。等到我退位之后,這個大總統,你可以來坐,咱們一起,把這個江山管好。”
趙冠侯連忙下跪道:“卑職出身是混混,能夠有今天,都是大總統栽培,如今妻妾成群,家財萬貫,人生心愿已足,不再有非分之想。像這大總統,我可是連想都不敢想的事。大總統別嚇卑職,卑職膽子小,一想起您的話,就嚇的魂飛魄散,坐都坐不穩當了。”
袁慰亭笑著拉起趙冠侯“坐下!讓你姐看見,還以為我在欺負你這個舅子呢。你能當,就能當總統,有我支持,沒什么不行。不過…眼下,咱們首先得把自己的名位正過來。名不正,則言不順。我這個大總統頭上,臨時兩字去不掉,下面的人,就不會服我。尤其南方各省,葛明黨的殘部,依舊會對我小看。再有,就是京里的議員,也有些人在搞鬼,想在大選上,使手段,破壞大選,阻撓我當總統。本來,我這個總統可當可不當,沒什么大不了。可是當今中國,內憂外患。揚基內戰,泰西各國被牽扯了精力,無暇東顧,扶桑趁此時機,預謀我疆土。如果國家沒有一個強人在,那么咱們整個中國,都會被人吞下去。太平時節,總統我可以不當,現在這個當口,我當仁不讓!”
趙冠侯起身行了個軍禮“山東將士,除了大總統以外,誰也不認!您是我們山東全體將士認可的大總統,其他人,都是亂臣賊子,誰也別想覬覦寶座。”
袁慰亭再次拉著趙冠侯坐下,臉上笑的更為燦爛“你們的態度,我是知道的。可是現在是合法議會,國會選舉,軍人的態度只能算參考,真正能決定總統人選的,只能是選票。大選的事,你比我有經驗,我要你幫我,當上這個大總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