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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四章 和議

  次日兩人剛到了銀行,就有客人上門,來的是趙冠侯的舊相識,唐儀紹。兩人在關外一起共過事,私交算是半好不壞,又是留學揚基的學生,作派見識更接近于洋派,與趙冠侯算是志趣相投。

  兩人一見面,唐儀紹先是從護書里,取了一張支票出來“這里有十萬元金洋,是容庵為二位婚事,送的賀儀。”

  趙冠侯也不客氣,將支票接過來交給冷荷,隨后問道:“現在兩下里情勢如何?”

  “還能怎么樣呢?本來江寧那一路,是一記重錘,江寧易主,半壁江山震動,朝廷也要寢食不安。可是冠侯你一怒為紅顏,提虎狼之兵南下,一戰克江寧,復奪鎮江、揚州,泰州、鹽城,東南局勢自亂而轉定,葛明軍的情形就大為不妙。陸斌一標戡亂于山西,差一點就要打進陜西去。陜西起事的民軍,戰斗力并不算多強,裝備極差。甘軍自董五星死后,大多潰散為匪。這次與民軍共同起事,卻并非為了葛明,純粹為了自己發財,燒殺搶掠,軍紀極劣。陜西地處貧瘠,糧匱餉乏,想要打出關中,是很困難的事。關外,張雨亭驅逐了葛明軍,東三省目前還在朝廷掌握之下,北方不至于大亂。南方雖然從兩廣、福建開來援軍,但是想要戰勝北洋兩軍怕是不容易。整個的局勢,就是對峙,我這次來,就是等孫帝象到松江之后,談一個和平之道,這場仗,不能打下去了。”

  唐儀紹是廣州人,與孫帝象是同鄉,有這份鄉誼在,說話比較方便。其次,他在揚基留學,立場上比較傾向于揚基,與揚基的公使領事都很談的來,也有洋人的力量可以憑借。

  他嘆了口氣“洋人已經發出照會,決定組建一個調停團,督促兩方停火罷兵,實現和平。從他們的口風中,已經可以聽出來,他們沒打算幫著金國,最理想的方案,莫過于劃江而治。一個中國,分成兩個,洋人左袒右護,可以從中漁利,從我們身上吸血割肉。我輩身為炎黃子孫,不管如何不肖,也不能賣了自己祖宗的家產,讓外人看笑話。所以我這次來議和,就是希望孫先生以國家民族為念,停止武力對抗,在洋人對我們的內政過多干涉以前,實現國家的一統,結束對立狀態。”

  趙冠侯點點頭“唐兄所見著實高明,不過,這事怕是不大好談。葛明軍雖然輸的很厲害,但是目前還掌握著東南財富膏腴之地,又有幾省援軍。云南那面,我們北洋的力量被徹底排擠了出來,他們那的都督蔡鋒,聽說是個很有雄心之人。得隴望蜀,一路發兵取貴州,又派出一支人馬取四川,頗有一番成事的格局。若是云貴川三省為其所有,與我們勢不兩立,也著實是個硬對頭。”

  “不然,自來云南那里的情形,就離不開卡佩人的影響。沒有卡佩的支持,他們連軍火都很為難,就不要提其他。而且云貴都不算富饒省份,軍餉很困難,蔡某人再怎么本事,也跳不出洋人的干預。卡佩現在并不希望東方太過混亂,那樣不利于他們在華利益。這次主持南北和談的是阿爾比昂公使朱爾典,他與項城和你的關系都不差,這件事上,肯定是幫著我們,不會幫著云南。再說,洋人現在,自己也不穩當,若是拿出大筆軍火支持蔡鋒,我看也是有心無力。”

  趙冠侯道:“怎么,洋人那里出了問題?”

  “這是我的猜測,不一定是事實,但是根據我對洋人的了解,起碼有七成把握。”唐儀紹很有些自信“冠侯還記得,松江那條花旗船爆炸事件吧?后來我聽說,那條船之所以炸的這么兇,不是炸蛋厲害,是那條船上悄悄夾帶了不少軍火。結果炸蛋炸到了軍火,就搞成那樣。揚基的報社訪員很厲害,把這件事查探到了眉目,在報紙上刊登,在揚基國內,據說鬧起很大風波。他們現在的總統是北方人,與南方各邦的利益有沖突。南北兩方劍拔弩張,很有可能要動刀兵。揚基一旦內戰,整個泰西都會受到影響,未來還不知道會怎么樣。他們肯定是先保自己,再管別人的閑事,所以不大可能支持蔡鋒動武。不過也正是因為泰西有事,我才希望我們的和談能夠早點有結果,越拖,對我們越不利。”

  陳冷荷問道:“這話怎么說?”

  “因為我們身邊,有兩個很不招人喜歡的鄰居。”唐儀紹比畫了一下方向“這兩個惡鄰,都在覬覦我們的后花園,我們的產業,我們的田地商號。過去,列強的力量大,他們不敢胡作非為,怕引起公議。如果列強自顧不暇,他們再對我們下手,我們就很難抵擋了。這個時候,必須要團結起來,心往一處想,力往一處使,才能掙出個活命來。如果到了現在,還要彼此爭斗,那惡鄰打進來,我們還有什么力量招架。”

  趙冠侯笑而不語,知道唐儀紹話里,實際暗含指責自己兵取江寧,對葛明軍損害太過。如果葛明軍衰弱到不能制衡大金的地步,袁慰亭的計劃也要受影響,難以按他想的那樣順利接收權柄。

  陳冷荷則贊成唐儀紹的意見“這好比病人,有了病的時候,自然要保養身體,身體強壯了,才能把病魔驅除出去。如果在生病的時候,還要讓自己身體吃虧受累,病就很難養好。這個道理,我確實明白,可是,具體怎么談法,唐先生可有方略?”

  “有。這個方略,其實還是冠侯當初向項城提過的。葛明黨此次起事,事發倉促,略無準備。武昌之義,興中會出力無多,主力是光復會,勸黎黃坡為都督的,則是地方立憲派的領軍人物。及后東南各省起義之中,松江算是興中會的根基之地,浙江,則是光復會的基本地盤。其他各省,光復會所占的力量也很大,非目前興中會能比。一個人借錢開店,生意做的多紅火,本錢也是別人的,我們直接就把他的財東掌握在手里,事情還有什么不好談的?”

  趙冠侯笑道:“怎么,光復會跟唐兄接頭了?”

  這話本是機密,可是唐儀紹沒有隱瞞的意思。

  “算是吧,是他們主動聯絡的我,希望能夠和平解決南北沖突。與興中會理念不同,光復會事實上,還是希望葛明能夠少流血,最好是不流血的。再者,立憲派都是地方士紳,自己的基業都在這里。兵兇戰險,一旦兵火涂炭,難免家財受損,基業不保。云南援貴州,貴州成了云南的附屬之地,復援四川,則蜀督亦位置不保。兩廣福建的援軍一到,第一個慌的,就是江、浙兩省的人。是以他們也自愿意和平的方式解決問題。江蘇的程全德、張殿撰、浙江湯壽揚,都已經向慰亭輸誠,愿意支持南北和議,并且公開拒絕兩粵及福建的部隊入境。不過,我們最該感謝的,還是陳無為。要不是他連殺二陶,光復會,又怎么會主動跟我接觸?”

  唐儀紹臉上笑容更盛,“昨天聽說冠侯和浙江的人,已經有了些接觸?他們希望我們可以支持光復會制裁兇手,我已經答應了。但是我在南方無拳無勇,有心無力。具體到落實層面,還要冠侯你幫一點忙。”

  “幫忙倒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也要知道,他們要制裁的是誰。到底要殺多少人,他們才能滿意。”

  “陳無為人頭一顆,萬事可定。”唐儀紹知道,松江臨時都督孟思遠,與趙冠侯有金蘭結義的交情在,為防誤會,先行說明。

  “光復會雖然以暗殺出名,但是卻不是濫殺無辜之人,也不會牽連與事情不相干的人。陳無為這個罪魁禍首,肯定是不能放過,至于其他人,就是殺害陶成翰的具體殺手,光復會自己會派人處理。只要我們能夠提供一些方便,他們就感激不盡。”

  陳無為目前雖然下落不明,但根據趙冠侯掌握的一些情報,他應該是由劉富彪保護,藏在卡佩租界。光復會想要暗殺,但是卻不能帶槍彈進租界,這就需要地方上的力量支持。乃至殺人之后的善后,也需要大有力量的人轉圜,這找趙冠侯,倒是最為合適。

  他點頭道:“我會盡力而為。南北和議,停止戰爭,這對于國家民族都是一件大有裨益之事。但是不知道,戰后又該怎么處理兩下的關系?這個國家,到底是個什么樣子?”

  唐儀紹道:“這我已經想過了,孫帝象的看法,我是支持的。唯今之計,要想強國,必要效法泰西,其中最為先進的模式,莫過于共合體制。選出總統,總禮,下設議會。司法、軍事、財政三權分立,彼此不能干涉。總統的權力受議會控制,總辦則為總統之下的第一負責人。大家互相牽制,不能一家獨大,所有人都需要對議員負責,議員對選民負責,層層負責,同參共議,這個國家才能掃除積弊,重振國威!”

  他的情緒有些激動,起身道:“冠侯你看,限制中國發展的最大影響,就是各國對于我們的控制,稍有改動,必會觸及洋人利益,隨后就會招來洋人的報復。我們最后,什么事都做不成,只能做洋人控制下的傀儡、奴隸。可是現在是個機會,一旦泰西開戰,我們就可以趁機發展自己的國家,等到他們戰爭結束,我們把國家也搞出起色,亦可于國際之內占一席位,不用仰人鼻息,這是自辦洋務以來,所有人的追求。我們試驗了一個又一個的辦法,現在,終于找到了一條最正確的路,接下來,只要走下去就對了。”

  趙冠侯見他信心十足的樣子,只笑著點頭“但愿如此。光復會的事,我會找機會和他們談。在卡佩租界動一個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昨天抓傅明樓,是靠黃探長幫忙,要辦掉陳無為,可不那么容易,我盡力而為。南北和議的事,我不參與,我的婚禮,唐兄可一定要來。”

  “這是自然。”

  等到將人送出銀行,陳冷荷的玉臉也微微泛紅抓著趙冠侯的手道:“親愛的,我想跟你支一筆錢。”

  “干什么?”

  “捐獻給葛明軍正府。既然南北要和談了,接下來,肯定是要裁減軍隊。士兵裁汰,必然要發給遣散費用,我想捐一些錢,幫助正府來解決士兵遣散問題。順帶,也給自己揚名,讓士兵們知道我陳冷荷三個字。”

  “發給士兵,這我倒確實沒意見。畢竟在江寧,這些人里,有一些人還保護過你,應該給他們一些遣散費。但是你揚名的目的是?”

  “參選啊。”陳冷荷理直氣壯道:“孫先生在海外發表演說時,曾經說過男女平權,要給女性參與正直的權力,女人可以當議員,還可以選總統。我難道就不能參選?就算當一個普通議員,也可以為民請命,監督正府…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那樣?”

  她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如果自己真成了議員,國會會議,議題探討必不可免。到時候周圍都是男人,趙冠侯如果吃醋,這事情確實不好辦。

  趙冠侯搖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如果想參選,我肯定支持你。但是你所想的事,按我想來,多半是辦不到的。孫帝象答應了什么,跟他能做到什么,總歸是兩回事。你要是不信,我們到時候看就好了。總之,你捐款我不反對,至于參選…我勸你暫時別報太大信心。”

  他說的語焉不詳,陳冷荷的心里,就蒙上了一絲陰影,總覺得還是趙冠侯不能脫出桎梏,太看重男女之別。可是考慮到現在社會風氣如此,自己總歸是他的太太,還是要順他的心意,就只好把不快壓在了心里。

  到了下午,一通電話打過來,趙冠侯聽了幾句,放下電話并沒有說什么。陳冷荷問起,他也只是一笑,隨即就預備著婚禮的事。

  眨眼之間,三天時間已到,曹鼎修收關門女弟子的宴會如期召開。自漕幫立幫以來,雖然有白相人嫂嫂,但都是因夫而在幫,女子入門檻,這還是破題第一遭。加上陳冷荷美如天仙的名號,是早就傳出去的,是以不單是當日香堂里的老少皆至,一些好事的白相人也特意趕場來這里看美人,看熱鬧。

  陳冷荷今天穿了一身絲制顧繡襖褲,干凈利落,倒也有幾分英氣,頗有些江湖兒女的派頭。等到見面行禮,一切從簡,只是走個過場,就轉入一間單獨雅間里去,等到開席之后,再每桌敬酒一杯,算是彼此打照面,以后免得不識。

  高三太爺等到陳冷荷離開,四下張望,手上的一對鐵膽揉的叮當做響。“趙阿寶說是要給我一個交代,卻不知道交代到哪里去,這種辰光,也不來打個招呼,倒真是一如他往日,目中無人!”

  趙冠侯在旁聽了之后,微微一笑“爺叔,這您倒是錯怪了他,范高頭已經來了,來人!請范高頭。”

  外面侍衛的勤務兵一連價喊下去,時間不長,兩條大漢捧著一個巨大的托盤從外走入。托盤上蓋有一個銀制圓蓋,仿佛是番菜里的烤豬。

  這一席是首席,高三太爺,曹鼎修等人俱都在坐,不知道葫蘆里賣什么藥。直到趙冠侯又喊了一聲“請范高頭說話。”一名大漢,猛的掀開圓蓋,幾人都朝托盤里望去。

  只見一顆怒目圓睜的光頭,在托盤之內滾動,血猶未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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