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香煙噴在臉上,將陳冷荷嗆的陣陣劇烈咳嗽,眼淚也流了出來。她嘴里又被塞了布,只能發出陣陣聲音,說不出話。
在她眼前,是一個美麗而又風搔的女人,改制旗袍,胸開的很低,露出白皙的胸脯,她卻毫不在意這種程度的外露。一根香煙叼在嘴里,將煙圈吐在陳冷荷臉上之后,那女人端詳了她幾眼,點點頭 “儂年紀略微大了些,但是還好,模樣還勿丑,還是黃花閨女么”
陳冷荷被綁在椅子上,動彈不得,劇烈的掙扎,讓椅子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聽她發出憤怒的嗚咽,那女子使個眼色,一個打手將陳冷荷嘴里的布拽了出來。
“你是誰你把我抓到這里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是犯法的”
“哦呦,好大的脾氣,還是個小辣椒呢。好!儂這樣有脾氣的洋學生,最討男人喜歡,到那個辰光,要是儂連踢帶打的反抗,伊們就更來勁。能為吾賺錢的,吾向來是有好脾氣。”那女人看了看陳冷荷,又將一口煙噴到她臉上 “儂聽好,阿拉這里是堂子,也就是男人吃花酒消遣的地方。吾叫做品香老四,熟人都叫吾老四,但是儂要叫四姐,這是規矩。以后儂就是吾的姐妹,在這里做事。事情蠻簡單,大家到這里找樂子,儂陪他們喝酒唱曲打牌睡覺。把男人伺候舒服了,就有好處,得罪了客人,就要挨打,聽懂了沒”
陳冷荷的頭,再次受到了重擊。紀院,這里居然是紀院,她們要自己做紀女!
她憤怒的叫道:“白日做夢,我是不會做這種事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勿要見氣,也許是做,也許不做,現在說不好。吾這個人最講道理,問儂幾個問題,儂來回答。大華的老板李富良,伊曉得吧”
陳冷荷點點頭。不等她說別的,這女人又問道:“李老板的公子李大衛,儂曉得伐”
“我認識大衛,他是我男朋友,你們快放了我,否則我男朋友一定會報警抓你們的。”
“儂看,這就勿錯了。李富良欠人兩萬塊大洋,人跑掉了。這筆債不能爛掉,父債子還,儂的男朋友,就要還這筆債。李大衛也是個空心大老倌,掏光了口袋,也湊不出五百塊錢。只好被帶著去找錢,找不到,就丟到黃浦江喂魚。結果儂來打招呼,李大衛就讓小的們拿儂抵債。那些粗坯,一人跟儂來一次,儂這么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就要進棺材了。還是吾心善,把這筆債接了下來。所以,儂欠吾兩萬五千塊。什么時候陪客人陪到把這筆債還清,什么時候賺的錢歸儂自己支配,在那之前,沒的價錢講。”
品香老四的臉色一寒,眼睛里露出一絲兇光 “這幾天,會樂里來的太太小姐多了,不差儂這一個。再不識相,別怪吾不客氣,將儂交給這幾個癟三來玩。等被這幾個小癟三玩過,儂也就認命了,讓儂做什么,儂就做什么。吾在這一行干了這么久,就沒有收拾不服帖的。”
幾個打手貪婪的打量著陳冷荷,目光讓陳冷荷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一人訕笑道:“四姐,我看這個辦法好,讓我們先對付她,她就什么架子都沒了…”
品香老四點點頭“勿錯,有道理。”隨即伸出纖纖素手“拿來,勿多要,拿一千塊,她就是你們的。這女人值這個價。看在大家相識一場份上,給儂們算便宜點。”
幾個打手尷尬的笑著“四姐莫開玩笑,我們的錢水里來湯里去,哪里有一千快…”
品香老四面色一寒 “勿錢就給吾把招子放亮一點,勿要亂想!伊是個原裝貨,又是個洋學生,值錢的很。性子烈又怎么樣,有的是男人喜歡騎劣馬,越辣越夠味道。等找到大金主開了她的封,隨便你們幾個玩。可要是在那辰光以前,誰敢偷吃,壞吾的財路,規矩自己曉得!”
陳冷荷越聽越覺得心寒,忽然大叫起來“你們不就是要錢么兩萬五千塊很容易,你說你有多少本錢,我幫你運做,很快就能把兩萬五掙回來。”
她見品香老四看著自己,心里略微有了點底氣,大聲道:“你聽我說,我是留學生,在阿爾比昂學金融的。你有多少本錢,交給我來運做,我保證讓你在最短時間內獲利,賺錢的速度,比你開堂…堂子快的多。如果賺不到,我也在你們手里,根本跑不掉,可以隨你們處置。你想一想,這是不是更合算。我發誓,我可以向萬能的主發誓,保證你可以賺到這么多錢。五萬!五萬塊!你給我兩萬的本錢,一個月,我幫你賺五萬塊的利潤。”
一口氣說完這些,陳冷荷緊緊盯著品香老四的臉,試圖以真誠的態度打動對方,讓對方放棄讓自己當紀女的打算。
品香老四勾起她的下巴,打量了幾眼,冷笑一聲,猛的在陳冷荷的胸前用力一擰!
“小賤貨,倒是有點本錢啊!毛都沒有長齊,跟老娘玩這一套。老娘拿兩萬塊給儂投資當吾是阿木林告訴儂,這里不是銀行也不是交易所,是書寓,是堂子,來這里就是做長三,不要轉其他的腦筋!儂說的話,吾不會聽,也不會信,儂也不要想著搞什么事,洗干凈身子,等著給老娘賺錢!儂喜歡罵,喜歡反抗,隨便。越野,越有男人喜歡。可要是不識抬舉,吾把儂賣到咸肉莊上,讓那些粗坯來睡儂!到辰光,儂就曉得厲害了!”
她思考了一下,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獰笑“儂這匹小野馬,似乎不怎么服管。吾這里有個良方,專治這樣的小野馬。來人,給伊預備一筒上好的福壽膏,只要吃上這個,任是什么樣的人,也要乖乖聽話。”
陳冷荷大驚,不想遇到一個完全無法談判的對手,一身所學全無用處,如果真的被強行搞上毒隱,結果不堪設想。眼看只剩下最后一條路,也顧不上其他,大叫道:
“我是山東巡撫趙冠侯新娶的妻子,你們對我不利,不會有好下場。…你們只是想要錢是吧,讓我打個電話,打到禮查飯店找蘇太太,她會給你們錢。”
“禮查飯店…蘇太太!”老四手在陳冷荷的另一邊的胸前,更用力一擰,疼的她“啊”的一聲,尖叫起來。
“黃花閨女說自己是姨太太,這個笑話可一點也不好笑!想騙老娘,回山再練幾十年吧。吾告訴儂,趙大人跟吾的男人是同參,他成親,吾也在場,趙大人見了吾,也要叫一聲小阿嫂。那個新娘子的身形,跟儂全不一樣,倒是晚上蘇太太送走的那個人,跟儂有點像。可惜這點關系,勿用!吾認錢不認人,今天儂把吾惹毛了,就算是有關系的,也要先當幾天表子再說!到時候說不定儂上了癮,趕都趕不走。來人,給吾把伊架到房子里,喂伊吃藥。”
“慢!”
房門猛的被人推開,一個年輕的姑娘出現在門口,“四姐,你這太過分了。咱們這一行,可勿作興這樣的規矩。你們別亂來。”
品香老四回頭看了一眼,臉上又露出了笑容“九妹,儂怎么過來了,吾不是要儂在前面吃茶,勿要管閑事么現在世道勿好,老規矩不一定講的通。阿姐的情況儂最曉得,那遭瘟的股票,把吾折騰的分文皆無,不想點辦法,連鋪房間的錢都沒有了。儂放心,吾是嚇嚇伊的,等到伊接了客,吾一定好好對待伊,跟她拜個姐妹,到時候像疼儂一樣疼伊。”
“我聽她說,她是趙大人的那位姨太太,就勿許你們亂來。四姐,你好好想想,如果她說的是真的,你可該怎么收場。”
品香老四冷笑道:“怎么真大帥未入洞房,新人就跑掉了,兩人見了面,也是彼此勿識,何以辨認老九,儂運氣好,有趙大帥照拂,肯拿你當個小妹妹看待,說勿定哪天,就要叫你九太太。阿姐還要照顧上下幾十人吃喝拉撒,可勿辦法講個菩薩心腸。伊要么拿兩萬五給吾,要么就得去陪客人,這可沒的交情講。”
青蓮阿九著急的一跺腳“四姐,你這是執迷不悟。這樣,你想要銀子對吧那你給趙大人打個電話,這道頭湯,請他來品。現在松江境內,第一號闊客就是他,我幫阿姐講斤頭,銀子勿會少給,這總行了吧。”
老四思忖一陣,點頭道:“這話倒勿丑。我也勿要伊的銀子,只要他想辦法,給吾介紹幾筆好生意就好了。老九,儂比阿姐想的周到,剛才吾口氣沖,儂勿要見怪,快去打電話。”
隨后又吩咐幾名打手道:“勿要像個十三點一樣站著,把這個小賤貨關到房間里,喂一點人參湯,讓伊有點精神。像只蔫雞一樣,鬼見了她都要跑,還怎么做生意!”
幾個人將陳冷荷捆到了一間房間里,那是一張巨大的泰西銅床,對面放著穿衣鏡,這些人捆人,遠比陳家的人捆的狠。陳冷荷越掙扎,繩子勒的越緊,直勒到了肉里,疼的她眼淚直流。
她多么希望這是一場噩夢,夢醒之后,自己依舊是在太古公司的船上,或是在家里,沒有婚禮,沒有破產,沒有大衛的出賣…也沒有現在面臨的危機。可惜,身體的疼痛卻在告訴她,這一切并不是夢,全都是真的。
外面一個惡毒的女人,正在到處找男人來欺負自己,自己卻沒有半點辦法逃脫。更可悲的事,自己如果是在昨天晚上失去,還可以給家里換來一點幫助,今天在這里失去,就只能為品香老四賺銀子。
在一瞬間,她想到了死。自殺,一了百了。可是,她又想起了監獄里的父親,家里的母親,親人,如果自己一死了之,又有誰來幫她們擺脫困境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有人喂她喝了幾口人參湯,隨即就又用布塞住了她的嘴。她有些恐懼的看著門外,不知道待會進來的,到底是那個趙冠侯,還是某個丑陋臃腫的富商,甚至是個外國人。
到了這個時候,她反倒期待著來的真是趙冠侯,至少他曾經是自己名義上的丈夫,人還不算太糟糕。比較之下,總比個老頭或是丑鬼要好。
墻上的鐘打了七下,外面忽然變的熱鬧起來,她聽到了品香老四的聲音,似乎是在招呼客人。過了一陣,房門猛的被推開,一個女人走了進來。
陳冷荷先是下意識的向著床角縮去,腿戒備的蜷縮起來,人團成了一個團。等看清來人之后,卻又掙扎著想要站起來,但是被來人一把按住了肩膀。
“陳小姐,你…你怎么落到這個地步了”蘇寒芝邊說邊取出了陳冷荷嘴里的布,又摸著她的臉“你為什么不在家里,跑到這來。他們也太不像話了,怎么能這樣捆著你。”
“蘇太太…姐姐…她們欺負我。”陳冷荷一天里,遭遇了普通人一生都未必遭遇過的變化和打擊,此時終于與偶像重逢,不啻于落水之人,撈到救生木板。不管不顧的將頭埋在蘇寒芝懷里大哭起來,心中,已經把這位夫人認定是自己最親近的親人。
品香老四來到門首,看到這一幕很有些吃驚“哪哼這…這是怎么一回事”
沈保升與趙冠侯正在說著什么,聽到動靜,告了個罪,進來朝陳冷荷打量幾眼,猛的回手,一巴掌扇在了品香老四的臉上 “賤貨!你都干了些什么,怎么把師弟的小星,給抓起來接客你真是活的不耐煩了是吧想死,自己去跳黃浦江,不要牽連我。師弟,你聽我說,這個事情我真是不曉得,我是這件婚事的大媒,怎么可能又做師娘又做鬼。我這兩天一直在跑生意,沒有到這里來,否則絕不至于鬧到這一步。現在弄的我泥巴掉到褲當里,我在中間,現在反倒不好做人了。”
陳冷荷一天受的委屈與恐嚇,此時總算得到發謝,不理別人說話,自己只管哭。哭了良久之后,蘇寒芝推推她,才發覺有人遞了條手絹過來,沒看是誰,就接過來擦臉。
等聽到蘇寒芝微笑,她才發覺,手絹不是蘇寒芝遞過來的。抬頭看過去,見一個年輕英俊不弱于大衛,英武則遠過之的男子正朝自己笑。一身西裝筆挺,打扮的很時髦。男子端詳了陳冷荷一陣,轉頭對沈保升一笑 “老師兄,這個女人我其實也是在這里才第一次見,與照片上不大一樣。我太太認識她,看來是沒認錯。她做錯了什么,我不知道,或許她年少無知,得罪了小阿嫂,受點教訓也應該。可是,我也有一句話說。她不愿意嫁我做小,我也不勉強,人已經放掉了。若是另嫁,也跟我無關。可是,人落到了這里,這就有意思了。知道的,是她得罪小阿嫂,受點教訓天經地義。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行事霸道,不肯做我小老婆,就要賣到堂子里。這個名聲,我可不想擔,難不成是我得罪了小阿嫂,嫂子要這么收拾我這件事,我今天要問個清楚,請小阿嫂給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