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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六章驚夢(上)

  整個晚上,陳冷荷都沒有睡著,她打了好幾通電話,都聯系不到李大衛。他留下過一個地址,但是那個地方已經被賣掉了,現在是華比銀行的物業。兩人本來就是在船上認識的,沒有共同的朋友,想要找人,極為困難。

  她并不怕一個人在旅館里,但是一想到明天要面對家里的責難,又找不到愛人的蹤跡,卻無論如何也睡不下。打開電燈,隨便找著什么東西看,卻看到了房間里,遺留的幾張手稿。她無聊的拿過來看著,只見是一本小說的開頭,標題則是《尼羅河上的慘案》。

  作為一名偵探小說愛好者,陳冷荷在阿爾比昂時,就讀了幾本來自東方的偵探小說,據說作者是一位東方的神秘女性。羅平、無人生還、復仇女神等等,都是她的作品。

  在阿爾比昂,很是掀起了一場九河俠隱熱,有不少人猜測著,這位神秘女性是何許人也。是名門才女,又或者是仕宦之家,甚至有人猜測是清樓俠紀,否則斷無如此多的閱歷。

  波羅的故事已經出了一本,她不久前剛剛看完,這本尼羅河上的慘案一看就知,是這個系列的作品。而其遺落在賓館里,她回憶著方才的情況…這是從蘇寒芝的手袋里掉出來的。也就是說,實際上九河俠隱是那位蘇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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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與偶像失之交臂,而這位女士,就是這么多偵探小說的作者?她…她居然可以容忍自己的丈夫娶小老婆?陳冷荷當猜出了這個真相之后,心就越發的亂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她胡亂洗了臉離開飯店,本來想到家里,但是又怕父親的責備,還是決定先去找李大衛。叫了一部洋車,一路出了租界到了華界,見粥棚已經開始熬粥。

  松江的人力車夫,大多是抽煙的黑籍,也就是煙民。這個車夫,也不例外,見到陳冷荷這么個如同天仙般美麗的女人在自己車上,就仿佛剛抽足了公班土,足下生風,渾身是力,也格外愛說話。

  “趙大人真是個好人啊,拿了銀子出來放賑,平糧價,放粥。據說粥要放半年,這下就不會有人餓死了。”

  “大華?你問那里做什么?那個老板頂不是個東西,挪用了貨款又扣下工人的工資不發,用錢去炒股票,結果股票賠光了,人也不見了。那幾臺紡織機,連還債都不夠,庫房里的貨,早被他賣了換成股票,這下子坑死了很多人。全松江想砍死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你個小囡,少跟他扯關系。”

  陳冷荷的心有些發緊,又讓車夫拉著她到了李大衛的住處。門口已經貼了封條,大門上被人潑了紅油漆,看上去格外可怕。

  “他的房子已經被華比銀行查封了,資不抵債。我跟你講,他是機靈的,居然跑掉了。有一家錢莊的老板才慘,沒跑掉,被債主堵在了房子里。你猜怎么樣,老板被活活打死了,幾個壞家伙說要用他老婆女兒抵債,大白天就把人抱進了臥室里,等到人走之后,娘兩個一起上了吊。”

  “這…怎么會有這種事?”明明天氣很熱,陳冷荷卻覺得雙手發涼。“衙門難道坐視不管?”

  “衙門當然想管,可是管不了啊。整個市面全完了,衙門出來,又怎么說話。只一說話,債主就要衙門還錢。再說,那些警查頭目也有不少被坑慘了,恨錢莊恨的要死,哪里肯出手哦。一幫子太太小姐,頭一天還穿金戴銀,轉天就被趕到大街上睡馬路。飯也沒的吃,房子也沒的住,她們又什么都不會做,最后只好到會樂里去賣笑,只求個活命,好慘哦。多虧趙大人現在說要拯救市面,秩序才恢復了一些,要不然,我看更可怕的事,也會發生。”

  陳冷荷咬了咬牙,讓自己冷靜了一下“他…他挽救市面,是說說,還是有辦法?”

  “那怎么能是說說,你是不曉得,他向洋人的銀行,借了很多的債,又從山東用火車拉銀子來還錢。朝廷一不許他就地籌措,二不許他以朝廷名義借貸,等于是要他用自己的錢救人。如果換做是我,早就不干了,誰愛怎么樣怎么樣,怎么可能用自己的錢救別人。可是他就真的干了,好人,好人啊。他要給一些錢莊放款,保證錢莊不倒,只要錢莊不倒,我們存的錢有保障,就還可以維持,總歸市面會好起來的。”

  “他是要救所有錢莊?”

  “大小姐,你想想也知道不可能了。這么多錢莊,哪個救的過來?這種事,總歸要看關系,關系好的就救,關系差的就任他死了。那個漕幫的沈老大可威風了,他和趙大人有交情,聽說是幫里的同門。只要一說,這錢莊是我的朋友,立刻就能得救。一說這錢莊與我談不攏,一個錢也別想貸到,只能吃倒帳。不過要說最威風的,得說是正元陳老爺。聽說是沈老大保媒,把陳家三小姐嫁了趙大人做姨太太。這下可厲害了,消息一出來,正元錢莊立刻就多了好多人存款。一幫小老大,拿著十兩銀子一個的紅封套去給陳老爺子扎臺型。不少人一看,既然這么多人存錢,想必錢莊的信譽是頂好的,不會出差錯。馬上就把自己在別的錢莊存的銀子轉存正元,你說正元的生意怎么會不好?”

  陳冷荷的心已經徹底亂了,她沒想到,自己這場婚姻背后,竟是這么多利益牽扯。那么退婚之后,這些利益的糾葛,必然不會就這么算了,后果怕也非常嚴重。她嘆了口氣“大哥,你拉我去正元看看吧?”

  “沒問題。我跟你講,我自己拉扯存了兩塊三,還想存在正元。可惜正元有規矩,二十元起存,要不然,我也要去存一下。有巡撫大人在后面撐著,還有什么可怕…”

  拉車的人說著走著,可等到黃包車快到正元時,他卻先嚇了一大跳。只見正元前面已經排起一字長龍,人頭黑壓壓的一大片,隊伍直甩出好遠。大多數人,都是穿著黑布褲褂的小老大們,那拉車的好事,與排隊最后的人搭話道:“這位大爺,怎么昨天辦了婚事,今天還要來扎臺型?”

  哪知那人吐了口唾沫“陳耘卿坍了臺,我們今天是拉砸場的。十兩銀子的存款,必須馬上還給我們,否則一把火燒了他的鳥窩!你不曉得,他養了個不知好歹的女兒,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她怎么樣?居然不肯嫁!昨天晚上逃婚了。我們是沖著小爺叔給這個面子,現在新娘子逃婚,那我們就要他好看。那小娘們讓我們碰到,非一刀劃爛的她的臉不可。”

  車夫拍著胸口“好險好險,幸虧這里是二十塊起存,否則我的兩塊三,也要賠在里頭。小姐你倒說說看,世上怎么會有那么不知好歹的女人,放著巡撫大人的小星不當,非要害的自己家傾家蕩產才開心,她家里真是上輩子欠她的。…誒,這位小姐,你怎么哭了?”

  陳冷荷拿著手絹不停的擦著眼淚,這時也顧不上回答,只說著“你拉我去陳宅。”

  陳宅門外的巡捕與漕幫子弟已經不見了,大門被人撞開,里面的房門,也全都打開著。陳冷荷只覺得頭皮發麻,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路跑進去,只見幾個仆人差不多身上都有傷,客廳已經一塌糊涂。陳列擺設被席卷一空,玻璃和粗笨家具都被砸個稀碎。母親在那里哭,大哥二哥的臉上都帶著傷,陸氏則邊哭邊罵“你們家養的好女兒,自己傷風敗俗,還要牽連我們。”

  “媽,這到底…到底是怎么了?爸爸在哪?大姐和二姐呢?”

  見陳冷荷回來,陳夫人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走過去看著她,隨后一把將女兒抱在懷里大哭道:“小囡…你不要問了,不干你的事。只要你回來,媽就放心了。”

  陸氏卻不肯饒人“你兩個姐姐回婆家挨丈夫的打,婆婆的罵,替你家借錢去了。趙大帥的聘禮是十萬塊,現在你把親退了,聘禮就得還人家,錢已經用掉了,不去借錢拿什么還?至于你爸爸,他已經被巡捕抓走了!不要怪人家,本來就是趙大人打電話保釋出來的,你不肯安心做人家的小星,人家憑什么還要保?要我說,被帶走還是運氣,最多被法警打幾棍子,要是留在家里,命都難保。一幫子四川袍哥的錢,都被他賠光了。那些人是用刀子講道理的主,門口沒了巡捕保護,就沖到家里拿錢。我的首飾,我的體己啊!等過幾天,我們連房子都要被收走,到時候全家還不知道要住到哪里去。”

  “夠了!”陳白鷗一記耳光落到了妻子臉上“小妹做的沒錯,她不愛那個男人,就不能做他的妻子。小妹,你別聽她亂說…這事跟你沒關系,你不該承擔責任。我…我還有兩件西裝,你可以拿去賣一些錢,換一張船票出國,隨便哪個國家都好。家里慢慢交給我們,等過幾年你再回來,一切都會好。”

  陳白鷺也道:“是啊,小妹你快走吧,那些袍哥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再來,你這么漂亮,不能被他們看見。那些野獸,什么事都干的出來。”

  原來,巡捕和青皮的作用,實際是家里的保鏢。如果他們在,那些所謂的袍哥就進不來了。

  想明白這一層的陳冷荷自然也知道,因為自己逃婚的事,顯然對方終止了和正元的合作,之前的所有保護和優待,全部終止。自己昨天看到的景象,實際是虛假的安寧。可是,即使是虛假的安寧,依舊是安寧,總好過這血淋淋的現實。

  自己,竟然是罪魁禍首?

  她的思緒已經亂了,陸氏的咒罵和哭鬧,在她耳邊縈繞,或許,她說的沒錯。車夫所說的那些悲慘命運,如果降臨到自己家人頭上,又該怎么辦?懵懂之中,她胡亂的把錢包放在桌上,轉身向外飛奔而去。

  兩個兄長在后面追逐著,卻不想陳冷荷是個長跑愛好者,長期堅持鍛煉的她,跑的比兩個兄長要快,兩人竟是追不上。陳冷荷此時亦不知該去往何處,只是沒臉在家里,面對被自己所連累的家人。

  一口氣跑出很遠之后,她聽不到背后的追逐,才在一個拐角站住,手扶著墻大口的喘息著,何去何從?她已經沒了目標,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對是錯,由于已經好幾年沒回松江,對于地理已經不大清楚,連自己站在哪里都搞不明白。

  抬眼望去,只見兩邊有很多書局,只是生意都不好,門庭冷落,有一些已經關張。市面蕭條,行人稀少,租界里,也變的冷清了起來。經過半天的繞城,她已經理解到,市面大壞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這還是趙冠侯努力維持的結果,按車夫說,在粥場建立,商團護衛背著槍出來維持秩序之前,市面比這還要糟糕,大白天就有可能發生搶案。這些東西,是她在課堂里沒有接觸過的。在她直面了事實之后,才知道,所謂的經濟崩壞,是何等可怕的情景。

  家自己是沒臉回了,在重新振作,恢復家業之前,她沒臉去面對包容自己的母親,被自己再次害進監獄的父親,乃至于喋喋不休的嫂子。她沒做錯什么,是自己,太不懂事了。

  現在能做的,就是找一份穩定的工作,盡快把正元錢莊恢復起來。父親只是欠債,沒有犯別的罪,只要設法還錢,就不怕不能釋放。以自己的學歷和能力,要找工作并不為難,但是性別問題,卻是困繞她的主因。

  即使是洋行里,也找不到女人能做的工作。至于紡織、洗衣女工這些工作,她肯定是不會去做的,只能到教會學校去碰碰運氣。

  如果陳白鷗此時在場,會立即拉著妹妹離開,陳冷荷現在所在的位置,正是松江的會樂里。自從股災以來,一夜之間失去所有的闊太太、嬌小姐們,有不少走投無路,只能淪落到這里,成為流鶯,或是鋪房間。

  應運而生,一干混青皮的打手癟三,也在這一代游蕩著,尋找著目標。在秩序崩壞之后,逼良為昌,強擄人口的勾當,已經逐漸從租界外,蔓延到了租界之內。像陳冷荷這樣美麗的姑娘,是不該在這里停留太久的。

  就在她下定決心,先去找份工作的時候,幾個青皮,已經在后面跟了上來。一個熟悉的身影,忽然在馬路對面出現,她揉了揉眼睛,確定沒有認錯人,朝那人急奔過去大喊道:“大衛!大衛!是我。”

  被喊的人,也注意到了她,用手指著,隨后,就有兩條大漢猛沖過來,不等陳冷荷搞清楚狀況,一只麻袋就套在了她的頭上。緊接著,跟蹤而來青皮也沖上來,與搶生意的人發生了爭斗,勝利的一方帶著戰利品離開,李大衛則看著陳冷荷消失的方向,流下了絕望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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