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縣城內,柔然匪與武衛前軍的沖突,暫時告一段落,但是城內零星響起的槍聲,則預示著戰爭仍未結束。駐守在此的,是陶克陶亥的次子乃瑪,及他手下的一個柔然騎兵師。
按照柔然編制的習慣,這一個騎兵師實際兵力只有一千五百人,但是比起城內殘存的武衛前軍來說,依舊占據了絕對優勢。何況,還有幾百名柔然牧民被他強行征兵,部隊的兵力已經超過兩千,留在這里配合他的,則是哥薩克的一個騎兵營。
作為游牧民族,他們與哥薩克在很多地方很像,所以也比較好溝通,合作起來,比別的部隊更融洽。只是這支哥薩克,連乃瑪都有些覺得無法忍受,他們太粗俗,也太野蠻,絲毫不給自己這個師長面子,一個小小的營長,就敢和自己搶女人。明明是自己先看上了那個漢人商人家的姑娘,最后卻被那個營長奪了去,如果不是礙著鐵勒人的面子,他幾乎要和這個哥薩克人決斗了。
官兵打的很頑強,雖然柔然人一開始偷襲得手,但是這支官軍不像以往遇到的官兵一樣,倉皇的逃竄,反倒是據險死守,逐屋爭奪。而且官兵技戰術水平很出色,遠在柔然部隊之上,導致乃瑪的部隊進展緩慢,趕不上到洮南去匯合父親。現在又有金兵援兵到來的消息,他無論如何也走不了,必須留在這里,牽制住來兵。
要想在戰場上獲勝,哥薩克的力量不可缺少,對于其傲慢無理,他也就只好忍受了。畢竟現在對柔然人來說,局面還沒徹底穩定,通榆到現在沒有全部占領,幾座宅院依舊控制在官軍手里。而外出對付官軍的部隊,全都打了敗仗,乃至整建制的被殲滅,也讓他對于來犯者的實力,越發不敢小覷。
柔然部隊沒有電臺,所有通信都依賴騎兵,從父親那里傳來消息還是兩天前,洮南縣已經被攻破,現在應該已經全部落入柔然的控制之中。聽說那里有炮,如果可以支援幾門大炮過來,那幾座宅院,自己也該拿下了。
只是他派出去的信使沒有回來,父親那里的情形一無所知,現在官軍離自己越來越近,到底是先對付后方的官兵,還是先吃掉眼前的殘兵,讓他陷入了兩難之中。
哥薩克的營長從外面走進來,照例光著上身,身上帶著酒氣,見面之后很不屑的看了一眼乃瑪“我的師長老爺,我們哥薩克的補給品,你們似乎又給忘了。”
“補給品?你們的兵剛剛搶了我們的兩個倉庫,你現在跟我說補給品?我們到帶該給你們補給什么?”
“哥薩克不搶就活不了,什么小玩意都往我們手里跑,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大家都是一樣的人,這不是很正常么。”那個營長依舊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沒把乃瑪放在眼里。“我說的補給品,是女人。你應該明白的,女人不會在倉庫里。而她們現在都往官兵控制的那片區域跑,這實在是太令人惱火了。我們必須給她們一點教訓,讓她們知道,她們該選擇什么樣的男人。”
“你的意思是說,要去繼續攻打那幾處宅院,可是昨天,我們的部隊在進攻時,并未得到你們的支持,這話又該怎么說?”
“支持?不,我們為什么要給你們支持。咱們的規矩向來就是誰有本事,東西就是誰的。如果大家一起狩獵,又怎么明確獵物的歸屬呢?所以要么你們打,要么我們打,總不能把事情搞成一團亂。”
乃瑪聽到誰有本事是誰的,不由又想到了那個漂亮的漢人女孩,他沉著臉道:“那按閣下的意思,今天你們是要去攻擊那些金國的部隊么?如果是那樣,我的人將撤出陣地。”
那名營長一笑“不,對于那些躲在烏龜殼里的懦夫,哥薩克沒有什么興趣,我們要解決的,是那支來自遠方的部隊。司令部已經下了命令,找到那支部隊,并將其消滅,是現在的當務之急。為了完成這個作戰計劃,你們需要給我們補充槍支彈藥,還有糧食和酒,最重要的是,準備好女人。哥薩克戰士需要休息,需要讓女人柔軟的身體,來安撫他們疲憊的身軀,你懂了么?”
見他居高臨下的態度,乃瑪差點一拳轟過去,但既然對方承擔了野外阻擊敵人的重擔,他也就不好拒絕。彈藥方面,柔然軍的彈藥也很為難,大部分柔然兵,依舊使用陳舊的鳥銃甚至是三眼銃來當做武器,不可能為哥薩克提供武器。只能將一部分糧食,以及那些仍舊帶著血痕的銀元、銀錠拿出來,作為哥薩克的物資。看著他們將這些東西裝上大蓬車,打著呼哨,離開縣城。
這幫柔然兵,心里都仿佛壓著塊石頭,連氣都喘不勻,乃瑪看著眾人道:“弟兄們,現在生氣是沒有用的。雄鷹終有一日要翱翔于天空,且忍過這一時,將來有我們報仇的時候。現在,大家把城里最后的敵人消滅掉,他們手里,有銀子,有女人,有糧食!打開那幾處院子,我們什么都有!在哥薩克人消滅掉金兵之前,我們先把那些物資拿到手里,進攻!”
城內大半民房都已經化為廢墟,幾處富人的宅院由于距離較近,彼此之間互為犄角,正好作為一處良好的防御工事使用。殘存的淮軍與幾戶大戶人家的護院聯合在一起,在這里進行著殊死的抵抗。
一開始與柔然人就有往來的商會會長,雖然在第一時間投降,依舊慘遭滅門,妻女盡皆蒙難。惡例一開,城內其他的商人反倒是敵愾同仇,不提投降二字。相反,不但積極收容了淮軍殘部,還提供了全部的力量作為支持。連帶城里不少漢人,也都逃難到這幾處宅院里,作為避難所。
任升的胳膊上纏著繃帶,臉上有兩處擦傷,面色陰沉的像鐵塊,一干袍澤只看到他的臉,就嚇的不敢出大氣。五百名淮軍,現在只剩了兩百人不到。六成的傷亡,讓任升恨不得拔槍自盡。自己出師第一戰,怎么就打成了這樣。
他對于塞上人情一無所知,對于城內的大批柔然人沒有防范,只是按著操典布防,城內的柔然商人牧民突然發難,打了他一個冷不防,整體防線崩潰,部隊被打亂了建制。一部分士兵是被截在城內外之間,無奈只能投降,隨即當著他的面,慘遭柔然人虐殺。
按照柔然兵的習慣,這種虐殺俘虜,也是戰爭的一部分,通過這種手段,向敵人施加壓力,讓敵人投降。不想淮軍乃是同鄉袍澤,見此情景不懼反怒,越發堅定了死拼到底的決心。
任升則因為目睹部下被虐殺,自己無力救護,統制將一座重鎮交給自己,自己卻又打成了這樣而自責。他深感對不住主官信任,也對不住小姐的囑托,若非情勢危急,離開自己宅院難守,他現在多半已經飲彈自盡。
柔然人已經進攻了幾次,在宅院外的拒馬和柵欄,已經被摧毀,戰場重新回到了院墻一側。如果院墻失守,整個通榆,也就徹底淪陷。在這幾處院子里,不但有數百個良家女人,幾十戶商人,更有一批扶桑人援助的洋火藥和白銀。這些東西,是絕對不能落到柔然匪手里的。
活下去,只要有一口氣,就要保住這些物資。這是任升現在唯一的想法,因此,那些商人們雖然準備熱騰騰的羊肉和白面饅頭,他卻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只將手緊緊握著槍柄,等待著柔然人下一波的進攻。
也直到這種山窮水盡之時,任升及其部下,才意識到當初瑞恩斯坦對他們的操練是何等必要。他們的槍打的快,打的準,手留彈投擲的遠。撤退的時候,不再像過去那樣瞎跑,而是本能的彼此配合掩護撤退。無數次被罵成咸魚的經歷,讓他們的戰術動作深入到了骨子里,如同本能反應一般,做出基本的防范。
參謀長,謝謝…任升心里默念了一句,如果可以活著見到參謀長,自己一定要求他對自己格外加嚴,進行更為苛刻的訓練,最好也罵的更兇一些。如果…如果自己能多學一點,就不至于像今天這么慘了。
千里望內,人影蠕動,如同蟻群,任升知道,是敵人又上來了。揮著左輪槍,聲音嘶啞的下著命令:“準備,沒有命令不許開火,離近了之后,一輪排子槍急速射。”
武衛前軍是用西沽武庫的裝備武裝的新式軍隊,槍械比起柔然人的破槍要強的多,柔然人主要還是靠繳獲的快槍,與金兵對射。但是他們對新槍的性能了解有限,操作的不好,射擊水平不能與前軍相比。
可是他們的人數實在是太多了,前軍的一排子槍齊射,掃倒了走在最前面的幾十名柔然兵后。后面的柔然人全無懼意,立刻舉起手中的雜色槍還擊。除了繳獲的快槍外,他們手里的槍很雜。既有鐵勒的熊槍、馬槍也有鳥銃、三眼銃等古董,還有一些是扶桑人的步槍,甚至一部分人拉開了弓弦…
十幾名淮軍子弟從墻頭上栽下去。從交換比看,淮軍還是占了便宜,但是本錢上,任升的本錢太小,根本禁不起這樣的消耗。那些大戶人家雇傭的護院更打不起這樣的仗,已經開始不服從指揮,向掩體里躲。
任升一咬牙,他知道,自己又上當了。沖在前面的不是柔然匪,是被強拉入伍的柔然牧民。這些人對于柔然匪來說,就是天然的炮灰,用他們來吸引火力,自己則在后面揀便宜。
趁著裝彈的當口,柔然兵貓著腰開始發力狂奔,在淮軍第二排槍打過去之后,他們差不多已經到了墻下。任升一把拉開一枚手留彈的拉火索朝下丟去,高喊道:“扔手留彈!”
柔然人最沒辦法的,就是這些威力無窮的小手留彈,他們在這幾天的進攻中,被這東西炸出了心理障礙。乃至于一部分人看到有東西扔下來,哪怕不是手留彈,也不由自主的向后跑。
但是今天乃瑪下的是死命令,而且許諾了,誰先攻破大院,女人隨便玩,銀子隨便拿。在這個懸賞的激勵下,還是有不少亡命之徒,頂著手留彈的爆炸,硬是把云梯豎了起來,隨后開始攀爬。任升的眼睛充血,拔出腰刀命令道:“弟兄們,準備白刃!”
“殺!”前軍殘部已知,此時退路已絕,只有死拼。因此并沒有什么驚慌而是將步槍握緊,準備著與柔然人開始白兵搏斗。先上墻的柔然兵,遭到了一輪步槍彈的覆蓋,隨即刺刀就捅了上去。
柔然人不善于拼刺刀,他們肉搏,都是用自己的大汗彎刀,這種武器比刺刀要短,格斗上吃虧。但是柔然人身體強壯,善于肉搏,這一點又是強項。彼此消長,白刃戰是雙方都很喜歡的項目,以搏斗水平和殺傷數字看,前軍都優于柔然人。只是淮軍的兵力,成了硬傷,柔然兵幾乎是靠著人力優勢硬堆,將淮軍堆的步步后退。
任升的心陷入了絕望,他大吼著一刀將眼前的敵人劈翻在地,刀也嵌到了對方身上拔不出來。他索性丟了刀,舉起旁邊的大旗,揮舞著旗子,與另一名柔然大漢搏斗在一處。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終結,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打出一場好仗,報效姑爺知遇之恩。
他的視線逐漸模糊,兩臂也漸漸酸軟,就在這時遠方忽然響起了一陣他熟悉的鼓聲,和極為清脆的槍聲。這絕對不是柔然人的槍,隨后,他就發現,眼前的柔然人如同退潮一般向下退去,神色間也很慌張。
他聽不懂柔然話,不知道對方在喊什么,但是從對方的神態中可以知道,是遭遇了危機。狂喜之中的任升,將大旗在手里拼命的搖晃著,高喊道:“弟兄們,反攻!跟柔然人拼了!”
幾處宅院里,殘存的武衛前軍不顧一切的殺出來,他們已經做好了全部戰死的準備。刺刀鏗鏘,白刃邀擊,甚至于近距離投擲手留彈這種玩命的招數也使出來。在柔然人的防線上,硬是犁出了一條血肉通道。
隨后,柔然人開始撤退,或者說是逃跑。面對前軍這種回光返照式的反沖鋒,預料中的反擊并沒有到來,柔然人就像是被戳破的氣球一樣,瞬間沒了氣力,隨后,就敗的一塌糊涂。
任升等人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是看到,在柔然人后方,自己軍隊的旗幟在搖擺著,他們便順著旗幟沖過去,終于與援軍完成了會師。當任升看到,隊伍最前面,趙冠侯兩手各提一支左輪手槍帶隊沖鋒時,他只覺得心頭一寬,隨后猛的張口吐出一口鮮血,便昏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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