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子那里聽著鄒秀榮說著事情經過,小臉氣的發白,用手拍著桌子“不像話,太不像話了!怎么就敢在阿瑪眼皮子下面,搞這一套?這事不能算完,等會我跟阿瑪去說。”
她天真爛漫的樣子,倒是讓人很難對她產生惡感,鄒秀榮心情是委屈加上悲痛又有些憤恨,此時反倒是被她開解了不少。門簾掀動,兩個戈什哈前頭打簾,隨后便是一身正裝的韓榮走進來。所有人全都起來見了禮,韓榮卻擺擺手“別客氣,有話坐下說,怎么著,我聽說我的衙門里出事了?誰給我說說,這到底怎么個意思?”
福子第一個跳過去,趴在父親耳邊嘀咕著,而韓榮的臉色隨著女兒的敘述越變越差,最后猛的一拍桌子,將桌上的茶杯震的叮當做響。
身為直督兼北洋大臣,疆臣首領,一旦發怒,自有赫赫之威。他隨口朝幾名戈什哈吩咐道:“把一干糧臺都給我提來,我有話問他們,誰也不許請假。還有,拿我的片子,到牢房那把孟東家請來,我要跟他當面對質。這事要是真的,我今天怕是要講不了老情面,要把這總督衙門,好好的理一理了。”
福子此時不便再留,拿了酒壺轉到后面去,韓榮則看著鄒秀榮“孟夫人,你也不要太難過,尊夫所受的委屈,韓某定給他一個∏◇長∏◇風∏◇文∏◇學,ww±w.c↓fwx.ne▼t交代。不管這件事牽扯到誰,我總要讓他知道,本帥的軍法不是擺設。只是,若是誣告上官,這個罪,也不小。”
“大人,草民不敢誣告,若是不信,等到把人提來,我們可以當面對質,把話好說個清楚。”
趙冠侯聽著韓榮話語的尾音,心內卻是已經確定,這場官司,自己一邊應該是贏了一半出頭。韓榮話里既然說了老情面,可見這個宋糧臺,是王文召時代的遺臣。自來糧臺為全軍命脈,非親信不得授任。
尤其如今部隊首重餉銀,采購軍械、發放軍餉乃至其他兵費開支,錢財度支,軍餉核銷,都在糧臺手里掌握。各位督撫大員的開支里,從軍費不知要走多少,把糧臺任了外人,又怎么敢放心。就算沒有這場官司,韓榮也會早晚找機會換血,把這個位置上的人,都換成自己心腹。這回的官司,則是給了他一個契機,他的傾向,多半是在孟思遠一邊。
時間不長,先是宋廉從外面進來,先給韓榮行了禮,隨后就把帳本以及收款的憑據花押,全都交了上去。
“大帥,我們采購布匹的錢款,已經如數下發,孟某人也簽字認可。可是事后又來討要,分明是故意放刁訛人。卑職初時好言安撫,可是他一連幾個月,屢次上門滋擾,實在是太過目無王法,卑職這才命人把他送入牢房之內反省。只是希望他能夠痛改前非。至于牢房里給他用刑的事,卑職實在不知情,望大帥明察。”
韓榮并沒理會,而是把收條拿給鄒秀榮,鄒秀榮搖搖頭“這字跡雖然是模仿我丈夫的筆體,但終究還是有出入。我丈夫在津門做買賣,簽的文書極多,草民身上就帶著幾份文稿,請大人派人一驗就知。”
“不必了。這東西做的是很像,可惜,本帥不糊涂。”韓榮看著宋廉,語氣格外冰冷“不需要看收據,只需要從常理,就可以知道。如果他真的收到了錢,為什么還要繼續要款?孟某人并非刁棍,也沒有什么后援,否則不會被你如此擺布。那他到底有什么憑仗,敢來敲總督衙門的竹杠?這件事,你能給我解釋一下么?”
“另外,那筆款子是否被提了,在哪里提的,提款人是誰,一點也不難查。這么大數目的款,即使是四大恒的票子,也要事先跟票號說明,約好時間,才能提款。本官只要把保定城里幾個票號的掌柜請來,一問就知。宋廉,你真要我走到那一步?”
宋廉沒想到,韓榮居然一點不肯放松,明明這錢里,有四分之一是他用的,可是現在卻咬死了不放。自己若是攀咬出來,一則缺乏有力證據,二則就是得罪死了韓榮,下場想來不妙。額頭上汗如雨下,卻是沒有了話來分辨。
又過了一陣,外面有人將孟思遠用軟轎抬進來,趙冠侯這才看到,多日不見,昔日里衣冠楚楚,風度翩翩的孟思遠,此時變的如同一個流浪漢。頭發散開,遮擋著面部,囚服上滿是血跡,腿上似乎受了傷,不易走動,只能抬著進來。
“思遠…”即使見過了一次,但是看到丈夫的樣子,鄒秀榮依舊忍不住抽泣著。而簡森夫人則冷冷的看著韓榮“尊敬的閣下,我覺得,如果這起事件不能得到妥善的處理,對于貴我兩方今后的商業合作,將有著非常惡劣的影響。”
“侯爵夫人放心,本官自然會給各位一個交代。”韓榮又看向宋廉“這是怎么回事?孟思遠犯了什么王法,受此嚴刑?”
“大帥…大帥明鑒,這跟小人無關啊。小人從來沒說過要對孟公子動刑。孟公子,您可要說實話,對您動刑的人到底是誰,可有一個是我指使的?”
趙冠侯這時已經離開座位,來到孟思遠身邊,單膝下跪,看著孟思遠身上的傷,又用手摸了摸他的腿骨,然后安慰道:“不礙緊,只要是皮外傷,就不算什么。腿傷等回了津門,請蘇三兩出手,保證可以恢復。二哥,兄弟來晚一步,對不住你。”
孟思遠搖搖頭“冠侯,這事不怪你,事實上,你已經提醒過我很多次,是我自己太天真了。”
韓榮目光朝孟思遠略一點頭“孟東家,你受苦了。這棉紗的事,本官事先并不知情,否則絕不會讓事態到這一步。但是你放心,本官自當秉公而斷,不會讓你冤沉海底!”
他看向宋廉“宋廉,你現在不管有多少話說,都難逃公道二字。本官自當修本上京,你就等著聽參吧!這回,本帥也要學一學那官屠岑三兒,把這總督衙門里的一干惡徒,好好的屠上一屠。你從今天開始,就閉門待劾,順帶好好想一想,怎么彌補自己的過失,否則事到臨頭,悔之晚以!”
大金官場規矩,上司彈劾下屬,幾無不準之理。何況宋廉所犯罪行確實,這次絕對不是簡單的丟官那么簡單。搞不好就要下監乃至發配軍臺效力,都大有可能。韓榮讓他彌補自己的過失,顯然就是張落著賠款,清退款項,減少罪責。
他又對孟思遠道:“我這就命人,備一張十萬兩的銀票給你。除去應付貨款外,剩余之數,便是官府對你的賠償。日后我總督衙門所需布匹,皆由孟記供應,不再外購他人。”
孟思遠卻搖搖頭,以手托起自己的亂發“孟某不敢,請大人開恩,保全孟某殘軀歸鄉,孟某就感激不盡了。”
趙冠侯連忙接過話來“卑職替二哥,感謝大帥的恩典,今后衙門若有需求,孟記定當盡力報效,不敢有絲毫短缺。”
“好!”韓榮點點頭,朝他一點手“你跟我來一下,我這里正有一件事要找你。”
自簽押房到了后面的小書齋,那里是韓榮的休息室,到了房間,趙冠侯再次見禮,卻被韓榮止住,而是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自己則點了個煙泡,先吸了十余分鐘的煙,才長出了一口氣。
“舒坦!從天一亮,就沒騰出空來,一直忙個不停,就連想抽一口都抽不上,這日子…怎么,你來一口?”
趙冠侯搖搖頭“卑職不會。”
“不會挺好,沒有這個嗜好不耽誤公事,不像我,走到哪,身上都得帶幾個救急的煙泡,要不然心里就空落落的。你這次來見本官,就是為了給你二哥出頭?”
“并非如此。卑職只是適逢其會,正好遇到而已。卑職這次來,主要是為著向大帥討新的套格,另外,就是請大帥撥一批牲口以及軍需下來。炮營里牲畜太少,一旦有了戰事,空有炮運不上去。再者,就是防止敵人沖擊炮陣用的地雷也太少了一些,卑職希望能夠采辦一批地雷,還有大炮…”
“那些都是小意思。”韓榮答應的很痛快“我這里新來了一批馬,既有口外的戰馬,也有拉炮用的挽馬和馱馬。十二磅洋炮有六門,六磅炮則有八門,程功亭和董五星都給我上了好幾個折子,朝我要馬要炮,我也許了他們。可是你既然張了口,我也不好駁你,挽馬馱馬給你四百匹,上好戰馬給你五十匹,你正好在你的炮營里,編一個騎兵哨。那些洋炮,你就拉走吧,反正本官這里也沒有炮兵,大炮就是個擺設,沒有用處。另外再撥給你五萬銀子,買地雷手留彈,你自己看著辦,你跟侯爵夫人的事,本官就不多過問了。”
“多謝大帥恩典。”趙冠侯沒想到韓榮如此痛快,就把自己所需要的物資都批了,倒是格外順利。韓榮接下來話鋒一轉“你最近把軍營的事交代一下,讓你手下人替你管一管,我這里有個差事要給你。你就算不來,我也要發電報把你叫來,你倒是省了我的事。”
“大帥有何吩咐?”
“方才來的客,是京里的。跟我說一件事,普魯士的亨利親王和他的妻子伊蓮妮公主,進京拜見陛下。咱們這邊總辦各國事務衙門那,有人保了你的差事,讓你跟著參與這次迎接招待。”
韓榮二次起復,與慶王的交情極厚,兩下算是同氣連枝,可是慶王那邊,并沒對自己說起過趙冠侯,讓他心里隱約有些犯疑。難不成這人是個雙料的細作,一人拿著好幾份錢糧,同時為多人服務么?
趙冠侯聽了這個保舉,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大帥,京里面能辦洋務的很多。別人不說,張樵野、合肥相公,他們都是久辦洋務的老手了。再說總辦各國事務衙門,不是有專門辦普魯士股的章京?下官這點前程和身份,似乎都不方便吧?”
“那是朝廷要想的事,咱們干活的,就只知道按令而行就是了。那幫普魯士股的章京,幾曾接待過親王?一聽到名字,就先沒了魂,再說那位親王可不是自己來的,是帶著一支艦隊來的。現在艦隊就停在膠州灣,一個應付不慎惹出外交糾紛,洋人發炮出兵,這個責任,誰又承擔的起?午樓公倒是和普魯士皇帝很是熟慣,只是這位親王性子與其兄迥異,與午樓的交情也很淡。所以,這次的接待,午樓公不會出面,只有你來挑大梁。聽說你會跳洋人的舞,會彈他們的樂器,這都是好事,拿出你周身的解數來,把場子應付下來,千萬別出了什么紕漏。”
趙冠侯這時也明白過來,原來從一開始幫著孟思遠,到對自己的要求有求必應,固然有借著自己的事由,清理總督衙門的因素,但是根子還是在這差事上。雖然不知道是誰保的自己,但是差事的重要程度,倒是很容易理解。
洋人本就不好對付,何況是帶了一個艦隊的洋人,稍有應付不周,就可能釀成戰禍,兵火連結,最后倒霉的肯定是朝廷。再者,這是皇帝獨掌權柄以后,第一次接見外使,且又是個王爵,身份尊貴,朝廷上下都不敢有絲毫慢待,規格上,也不一般。若是鬧出身嗎外交糾紛,又或者失了體統,怕是要有損國體國格,牽扯也極廣。
韓榮見他沉默不語,生怕他推辭不去,固然上峰差事,下級無有不應之道。但強扭的瓜不甜,到了地方以后不肯出力,那等于是白費力氣。當下寬慰道:
“我也知道,你的官職是小了點,可是那幫子章京,也沒多大么。這樣吧,我先保你一個二品暗紅頂子,算是權宜。等到這事辦的漂亮了,就把這頂子落實了。你今年也才剛二十吧,二十歲的暗紅頂子,我可不記得國朝出過幾個,這可是天大的造化,好自為之。”
“多謝大帥栽培,卑職定到盡力為朝廷辦事。”
趙冠侯對于什么暗紅頂子,倒是不在意,無非就是把藍玻璃球,換成了紅玻璃球而已。只是有了這個身份,在新軍里,將來就不愁升不到標統這一級,如果再努力一下,翼統制也大有可為,到那時候,就能給寒芝討一個誥命,讓她也做一個真正有官身的女人。也算是自己,給她的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