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秀榮畢竟有著西洋留學的經歷,并不像時下金國女性那般保守,對被調系的事羞于啟齒,想起這人幾次的言語冒犯,乃至動手動腳。點點頭“就是他,他是這里的典史,有他攔著,我便見不到你二哥。”
“哦,那就好,咱們先出這口氣!”話音剛落,那位典史就知不好,可是還不等動身,就見一只官靴迎面襲來,在眼前逐漸放大,直到覆蓋了整個視野。
監牢里的獄卒固然是怕一個四品官,但是典史卻是他們的直接上級,縣官不如現管,自己的上級被人打了,卻不能無動于衷。當下有人喊了一聲“有人要劫人犯了,弟兄們抄家伙!”就舉了棍棒沖上來。
鄒秀榮也沒想到,趙冠侯居然如此沖動,說一句話,接著便動人。眼看這么多人圍上來,連叫道:“老四,你快跑啊。”
“二嫂,不用怕,我倒要看看,誰敢動手!”趙冠侯冷哼一聲,一口雪亮的腰刀已經抽在手里。一腳踏著那位典使的后背,刀脊在他的頭上輕輕拍打著,神態很是悠閑,但越是這種悠閑,卻越讓人覺得心驚。
這干獄卒,平日里殺人放火的罪犯打交道的不少,知道越是這種人,越是敢下死手,真若是逼迫得狠了,怕是真要把四老爺的頭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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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是吃糧當差,犯不上拼死命,彼時就連舊軍都缺乏拼命之膽略,更別說這些衙役獄卒。被趙冠侯那如刀鋒一般的目光掃過來,只覺得脖項生寒,忍不住向后退著。
縱然監里有幾桿鳥槍,可是大家的準頭心里有數,誰敢保證一槍出去,打中的是這位拿刀的主,而不是把四老爺開了瓢?再說,拿鳥槍打一位四品武官,這個責任又由誰來承擔。
正在這時,監房里忽然有人高喊道:“這是哪個衙門來的,如此放肆,難道還要劫人犯么?”
話音剛落,一位五十開外的文官,邁著四方步不緊不慢的走了出來。他身上的頂戴官服,乃是四品服色,與趙冠侯一般都是涅藍。但是文貴武賤,文官四品,倒不是一個武將四品能比的。
鄒秀榮一見來人,小聲對趙冠侯道:“他就是那位宋糧臺。他的官職聽說也是四品,在總督衙門里權勢很大。思遠就是與他講理時,被他命人捉起來的。”
她看到宋廉時,宋廉也看到了她,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孟夫人?我說呢,是什么人這么大膽子,大白天就敢劫獄。也只有你們這等富商,才敢如此放肆,不把朝廷的王法放在眼里。你前幾次到總督衙門攪鬧,我念你是個婦人,不與你一般見識,可是這一次,孟夫人,你鬧的似乎太過分了吧?你找來的幫手是…”
他正要說什么,趙冠侯卻已經棄了那位四老爺,直接向這名宋糧臺沖來,將他下面的話擋了回去。宋糧臺見他直接朝自己沖過來,心知不好,連忙向左右喊道:“攔住他!”
可是話音剛落,一支左輪手槍已經頂在了他的頭上。那幾名獄卒不等做出反應,就看到了手槍,嚇的大叫一聲,向四下散去,連鳥槍都不敢去拿。
“宋糧臺,咱們兩個大約是沒見過,不過仲帥手下的總辦糧臺蕭同蕭大人,我是跟他同桌吃過飯,一起吃過一品翅的。津門辦電廠,蕭大人去了兩次,也是我接待的,你回去問問就能知道。我跟仲帥一起吃翅子的時候,連口湯都沒你的,就你這種連上桌都沒資格的小糧臺,也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的?就憑你,也敢抓我二哥?說好的,咱們到仲帥面前講道理,要想動武,我今天跟你并了骨再說!”
見他邊說,邊扳下了左輪槍的擊錘,顯然下一刻就要發射,宋廉也嚇的沒了魂。他敢動孟思遠,主要也是知道,這位商人雖然有身家,卻無靠山。
即使自己明著吃掉他的產業,也不至于惹出什么禍患。乃至于他那位可人的洋派妻子,自己亦可一近香澤。哪知情勢急轉,半路里殺出個程咬金,眼看一場挑簾裁衣要變成獅子樓,連忙道:“別動手,有話好說!”
鄒秀榮也在后面急道:“老四,別胡來!”
就在兩下僵持之時,監獄外面,幾騎快馬如飛而至,一人在馬上高喝著“住手!全都住手!”隨后幾匹馬就這么沖進院中,馬鞭在眾人頭甩出陣陣脆響,將獄卒們驅趕的四下走避躲閃。
那位四老爺剛剛掙扎著爬起來,卻見到沖進來的這幾個人,一水都是亮藍頂戴,馬褂腰刀,正是總督身邊的戈什哈,嚇的又連忙跪在地上,不敢動彈。
宋廉也認出幾人身份,忙招呼著“幾位好兄弟,你們可是來了,趕快救命,不知道哪來的土匪,要劫獄。”
為首的戈什哈卻自馬上跳下來,在趙冠侯面前一拱手“趙大人,兄弟跟您討個人情,咱把家伙收起來好不好?都是做官的,拿刀動槍,讓人看了笑話。有什么話,到總督衙門,去跟大帥面前說不是更好。”
趙冠侯手上一動,幾人甚至看不清動作,左輪槍已經被他塞到了衣服下面,又招呼過來鄒秀榮。
“這是我二嫂,我拜把子二哥被關在監里,她想來看看,這幫人不但不讓看,還不說人話。這事若是放到幾位身上,難道就認了不成?讓我二嫂跟我二哥見一面,咱們就去總督衙門說話,要不然,今天這事怕是不能完。”
那名戈什哈一愣,轉頭道:“把那個典史叫過來,讓他把事說清楚。趙大人的二哥,怎么給下了監了?大家都是好朋友,怎么把事情搞成這樣。”
這些戈什哈頭上都有三品前程,在韓榮面前自然只是扈從之屬,但是在縣衙門里,卻是比大老爺要強硬得多的上差。一個不入流的典史,還不放在他們眼里,宋廉連忙拉著戈什哈到一邊,在他耳邊嘀咕幾句。這名戈什哈點著頭“哦…是這樣?那也不能不讓人見面啊?這事…我也說不明白,讓大帥做主裁奪吧。”
他又打量幾眼鄒秀榮,“老宋,你這是毛病又犯了,要說人家收拾你,也真不冤。好歹掃聽明白了再說啊,這爺也是你惹的起的?人家的洋相好,現在就在總督衙門呢,只要說句話,摘了你的頂子都不費勁。這事我不攙和,你們自己看著辦,反正得先讓人家看人犯。不是死罪,不許探監,大金國有這規矩么?”
那名典史向宋廉看了幾眼,可是趙冠侯那里已經手握住了刀柄,氣的戈什哈一腳踢在他的腰上“墨跡什么呢?爺沒那么大功夫陪你這玩,領人家夫人看看自己爺們,你要辦不了,我辦。”
鄒秀榮隨著那四老爺進老監,一名獄卒從里面搬了幾把椅子出來,又端來茶水。趙冠侯坐在那里,將茶一飲而盡,看向幾名來人“幾位,你們跟我一道了吧?怎么著,我這進了保定,大帥還怕我走丟了?”
“誤會…誤會了。我們哥幾個是看趙老弟在外頭喝茶,接著又走,怕是有事,這才悄悄跟上,沒想到還是讓您看見了。沒說的,今天這事是他們不對,等到了大帥那,我們弟兄也當給您做個見證。”
過了約莫半個鐘頭的時間,鄒秀榮滿面淚痕的從牢房里走出來,再次抓住趙冠侯的胳膊,卻已是泣不成聲。
“他們…他們給你二哥上刑了…還把他跟一些重犯關在一個牢里…”
只說了這兩句,趙冠侯就知道孟思遠的情形不怎么樂觀,他先是安慰了鄒秀榮幾句,又看向那名戈什哈“朋友,這話可怎么說?”
那四老爺眼看情形不妙,摘了帽子趴在地上道:“幾位大人,這不怪小的啊,實在是牢房里沒地方,只能把人混著關。至于用刑,小的可沒給他用過刑,準是牢房里的兔崽子們干的,我…我回頭一定整頓,一定整頓!”
“回頭!你他娘的還有回頭!”那名戈什哈也是老公門,心知此時必須把場面做足,否則怕是連自己都要被趙冠侯記恨上,只要那洋相好說幾句話,自己的前程就都毀了。腰刀連著鞘掄出去,正抽在這名典史臉上,一聲慘叫中,人已經滾了出去,牙齒和著血吐出老遠。
宋廉也道:“這…這簡直豈有此理。我可從沒說過,讓他們用刑。我把人抓起來,只是想讓他知道官府厲害,誰知道,怎么鬧成這個樣子。”
趙冠侯語氣陰沉“先給我二哥看傷,換房,別的什么都別說。現在你就是讓我們領人出來,我們也不能出來。好好一個商人,無緣無故進了監牢,還被人動刑,這事,我要個說法。宋糧臺,你跟我走一趟,咱們先到總督衙門去,把話說個清楚!”
他一把揪住宋廉的衣領,顯然是要提著他走,那名戈什哈連忙勸解“千萬別…這是省城,讓人看見太難看。給咱當官的留點臉吧。您放心,有我們呢,他跑不了。您二哥的傷,咱們想辦法治,這位姑奶奶,您給說句話吧。咱現在是先看病要緊,可不是鬧事的時候。”
鄒秀榮雖然心疼丈夫,但終究是個名門閨秀,不是講打講殺的性子,她也道:“老四,咱們還是先去講道理,你二哥的傷…卻不知道能不能治的好。”
“治不好的話,這監牢里的人,誰也別想活!”趙冠侯甩了這么一句,扶著鄒秀榮上了人力車,卻把車夫推開,轉頭對戈什哈道:“喊兩個監里的人過來拉車,這是他們應該做的事。我這話放到這,我二哥有個好歹,可別說我不講交情!”
一行人到了總督衙門,有這幾名戈什哈開路,也就不用通稟,直接到了簽押房等候。房間里,簡森夫人就坐在那,而在她對面,則是一個十四五歲,梳著兩把頭,穿著花盆底的女真人少女。模樣很是討喜,手中拿了個酒杯,桌上放著酒壺及幾樣醬菜,居然也是在喝卯酒。
見趙冠侯與鄒秀榮進來,簡森夫人起身打了招呼,又指著那小姑娘道:“這位是總督閣下的千金,一位聰明而又可愛的姑娘。她懂得卡佩語和阿爾比昂語,我們的交流很愉快。”
“我叫福子,你就是趙冠侯?上次和洋人談判時,我見過你。今個怎么回事,為什么帶個女人來見阿瑪,她是你太太?”
福子并不怕生,相反倒是很大方的打了招呼,趙冠侯也忙打了個千“見過大小姐。這位是我的二嫂,我二哥被總督衙門的人無故關押到牢房里,還動了刑。我來見大帥,就是為我二哥要個說法,討一個公道。”
“動刑?居然有人對孟先生動刑?”簡森夫人配合起這種事,算是駕輕就熟,臉上立刻露出驚訝以及憤怒雜糅的情緒,轉向那名戈什哈“我必須向你們說明,孟思遠閣下是我華比銀行重要的合作伙伴,也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他在貴國遭到不公正待遇,華比銀行,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福子此時將酒杯放下,先讓鄒秀榮坐下“你們先別鬧,阿瑪有客,得一會才能見你們。這事說來給我聽聽,我先來斷一斷。若是這衙門里真的有人陷害無辜,我一定會讓阿瑪給你們個公道。”
另一邊,總督衙門糧臺的衙署內,抽冷子跑回來的宋廉,急忙著對其余幾名糧臺道:“壞了,這回出大事了!孟思遠他有根基,跟那個趙冠侯,卻是換了貼的兄弟。他方才到監獄那鬧了一回,差點把人宰了,現在到大帥那,這事怕是要麻煩。”
另外幾名小糧臺彼此對視,也知道事情嚴重。一人道:“老宋,那八萬三千銀子,雖然是咱們幾個提出來的,可也不都是咱們花的。內中有兩萬,是孝敬了大帥,一萬是孝敬了夫人,這都是明帳。就是蕭大人那也使了咱五千,這些不說,大帥前者買軍械,提的款也是從那筆帳里走的。咱們幾個分的不足兩萬,想來也沒什么大妨礙。就是你總惦記姓孟的他那婆娘,才惹出來的簍子吧?這事讓我們彌縫,可不夠仗義。”
“現在說這個有什么用?人家都鬧到門上了,趕緊想轍,要不然我完了,你們誰都別想好?”
幾個協辦糧臺互相指責,互相推委,吵的不可開交。忽然門外一聲咳嗽,一個四十幾歲的亮藍頂三品官,不緊不慢的進來,正是隨韓榮同來的新任總糧臺蕭同。他掃了一眼眾人,哼了一聲“幾位,你們做的好大事!我跟你們說吧,這事現在鬧大了,幾位大人,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