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四章 大病(中)
焚香，花鳥蟲魚。
雅靜的書舍之中，小女孩兒正在認認真真地執筆寫字。
她不知道這筆有多稀罕，也不知道這墨是稀世之寶，更不知道即便是旁邊的鎮紙也是極為難得的珍寶。
小女孩唯一知道的只有把這字寫好了，會受到母親的夸獎。
她悄悄地抬起頭來，將母親的身影納入了視線之中——母親就在院子外的涼亭里，一盞茶一本書，還有一把細細的擇扇。
仿佛感受到了女孩兒的目光，涼亭中的女人轉過了頭來，眉宇間暗含笑意。
女孩兒俏皮吐了吐小舌頭，又開始勤勉練字了。
涼亭里的女人打量了幾眼之后，注意力便被一名踏入庭院的身影所吸引了過去。
這又是一名女子，模樣十分年輕，黑衣黑裙，手持黑鞘長劍，卻有著一雙并不凌厲的溫和大眼睛，好像是會說話的一樣。
誰看了都迷糊。
“母親，雨化田來信，那人已經去了寒竹林。”黑裙女子低聲道：“算算時間，應該已經開始問診了。”
女人輕搖白羽折擅，微風讓香煙擾動，“原淑，你說這次會有驚喜嗎。”
黑裙…原淑認真道：“有自然是最好的，沒有的話也只能如此。”
“這位小公子很有意思，氣質也是好的。”女人微微一笑，“那日我在太湖上旁聽過，他倒是折服了些人，后來私下匆匆見過一面，但我看不透他。”
原淑愕然，是真的詫異，“這世上，難道還有母親看不透之人？”
女人微微一笑，“你能看透自己嗎。”
原淑張了張口，似是無奈般嘆氣，“原淑知錯了，自今日起必定勤加修煉問心問魂。”
“這可是你說的哦。”女人溫柔地看著原淑，“你啊，年紀也不小了。這次聽說也來了幾個不錯的俊才…”
原淑瞬間臉色大變，連忙后撤幾步，“別別別！我這就去練，您去找我上面的姐姐…從上往下排，還有好十幾個！”
不怕圣地互毆，就怕母后催婚！
“母親，我寫完了。”
只見書齋里的女孩兒，此時迫不及待地捧著宣紙，一路甜笑著跑來，老高興了，然后女孩兒絆了一跤，又老委屈了，太蠢了。
女人連忙起身去將女孩兒給扶了起來。
原淑面無表情地看著。
——母親看來是真的很喜歡這個新帶回來的妹妹呢。
就在此時，原淑皺了皺眉頭，旋即看著前方的女人說道：“母親，季冉來話了，她要求您親自聽聽。”
女人已經將小女孩兒抱起，稍作沉吟，便點了點頭。
原淑也不廢話，雙手捏了一個手印，往前一點，一道金光瞬間注入空氣之中，打開了一面猶如鏡子般的波紋…
寒竹林。
屋子的門打開，院子里十幾道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看了過去，圣手們試圖抓緊這個難得的機會，畢竟每日能用的時間只有這么一些，能看一面是一面。
不過屋內還有東西擋著。
他們很快便來到了白頭老翁的身邊，將他給圍著，詢問起來——基本操作，只要每次進去的人都愿意分享，就約等于每個人每天其實都有進去過？
不過看這白頭佬的模樣，今日怕是也沒有什么收獲。
洛公子這會兒已經與女仆小姐姐來到了門前了。
聞多此時將地上的醫術給收拾了起來，隨意掀著，不管看得懂看不懂，先記下來再說唄，關于背書，老聞可厲害了…反正青牛圣手拿走了回陽針—聚毒篇之后，對這些玩意就不管不顧。
雨化田此時往前走了幾步，有意無意地擋在了這群圣手面前…其實不是不愿意給這些醫道的強者機會，實在是因為每日的時間只有這么一點，超過了時間會相當的麻煩。
洛公子二人進門之后，從旁越過了一道屏風，本來就不大的草廬格局就完全呈現了。
基本沒有多余的擺設，只見一名面相不凡，略顯蒼白的中年男子，此時閉著眼正席地而坐，一道道極寒的氣息，卻自盤坐之地不斷冒出，流入了這男子的身體當中。
詭異的是，男子的身體，此時竟是時時刻刻都處于撕裂的狀態，一道道暗紅色的裂紋，若影若現…而他，也不時雙肩微微顫動，似承受著極大痛苦。
“我叫季冉。”
洛公子扭了扭頭，見一名鵝蛋臉的藍衣女子，此時正捧著金盆從旁走出，聽聲音，方才將仲景圣手震出去，便是她了。
“你好，季冉姑娘。”洛公子微笑著點頭。
“不用介紹了，雨化田已經提過你。”藍衣女子季冉淡然道：“時間不多，你趕快開始吧，只能看，不能碰。”
洛公子看了女仆小姐姐一眼。
后者自然知道怎么做了，直接往那地上坐著的怪異男子看去，并且帶上了一副單片的眼睛。
通常如果是女仆小姐姐自身能力能夠解決的問題，洛公子都是薅的…女仆小姐姐簡直是個寶藏，能力逆天，洛公子甚至連外掛都懶得臨時編一個。
如果不是他自身心中還存在幾分做人的念想，怕是大門都不用出，床都不用下的廢人…吧？
季冉姑娘此時的感官確是不同。
其實她是很反對雨化田從外邊找人過來的…若不是門外那么多的圣手與她這么久都出手無策，再加上聞多那看成起死回生的奇跡，也不會有這次的問診。
她倒不會質疑是否徒有其表這種事情，畢竟這是母親同意的。
“你…往日也是這樣問診的？”季冉在沉默中有些耐不住了。
這什么人這是啊…
進來之后，自己不去操作，反而讓身邊的侍女出手，就真的有些看不懂了。
只不過這侍女倒是極為的驚艷，似乎比大姐都要…
洛公子眨了眨眼睛道：“不是只能看，不能碰嗎，我想我們現在也只能如此了。”
季冉沉默一會，才緩緩說道：“若要診脈，我可以代勞，你放心，我的醫術不比外邊的人差，我會仔細告訴你病人的脈象變化。你也可以詢問，病人的意識這段時間確實是清醒的，不過需要我來向你傳達。”
女仆小姐姐此時忽然摘下了單片眼睛，看著洛公子道：“主人，看完了，這病確實有些麻煩，可能需要一些時間。”
“你說什么？”季冉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你們只剩下四分之一炷香不到的時間了，若想要續時，只能排到下一輪。”
洛公子想了想道：“要多久。”
女仆小姐姐也想了想道：“做一臺魂科手術的話，我盡量控制在三個小時以內，應該沒有問題，不過后續需要周期性服用藥物，具體需要看耐藥性了。”
洛公子點點頭，女仆小姐姐既然說得出來了，也就意味著這病能夠在她的能力范圍以內——接下來考慮的就是診金的問題。
用自身的能力去完成顧客的需求，是店鋪交易之中利潤率最高的一種模式，畢竟可以不必動用祭壇力量，與無本生利差不多。
所以收多少診金，完全也是洛公子自己的喜好——至于為什么不是完全的無本生利…女仆小姐姐自己也在耗時不是？
她同樣在消耗自己三個小時的手術時間。
“不是…你們在說什么？！”
季冉終究還是反應了過來——這兩人需要的不是更多的問診時間，而是著手治療的時間？
而且，似乎只要三個小時？
季冉一臉古怪之色地打量著這對年輕的男女主仆，感覺CPU正在燃燒——她是應該上去冷笑嘲諷幾聲，還是欣喜若狂地接收這天大的驚喜？
不管是哪一種，都不太真實。
母親點頭讓來的人，不會毫無建樹，想必是有真本事。
但若是短短的一次…甚至僅僅只是四分之一炷香的問診時間就能夠馬上開始治療，這又不是單純用夢幻就能夠形容。
季冉忽然發現，自己真的是被這對看起來根本就融不進去別人的主仆給干沉默了。
女仆小姐姐淡然道：“季冉姑娘，這位病人的治療方案我們已經想好了，三小時的手術時間，可以初步解決離魂焦獄的問題，接下來的藥物治療周期需要看病人具體的請，但最多應該不會超過六個周期，每個周期是四十五天左右。”
季冉再次被干沉默。
癥狀確實是離魂焦獄沒錯，這么短的時間內就看出來了…或許是雨化田悄悄透露的？
但她很快就打消了這種想法，雨化田不會做這種小動作…屋外的那些圣手其實都是這樣過來的，只有看出來是什么病，才夠資格留下來。
“我想聽聽具體的治療方案。”季冉定了定神，“以病人家屬的身份，我想這個要求并不會過分，尤其是手術的具體細節，以及風險…對嗎。”
她也是醫道的路子，放到專業的問題上，總不會被帶跑…此時她心中甚至有種荒誕的想法，萬一這次治療真的…
“確實如此。”女仆小姐姐點點頭，并沒有拒絕。
見對方氣定神閑，季冉下意識地信了一分，她點點頭，并帶著二人來到了一旁坐下，做了個請的手勢。
很簡單的一張小小的四方茶幾，幾個草編的墊子，有水有爐子，還有香炭。
洛公子見狀，便主動開始煮茶了。
季冉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不過并未阻止，因為女仆小姐已經開始說話，她下意識地聚精會神。
“首先，手術開始要將皮囊劃開，將病人的完整魂魄剝離出來…”
季冉瞳孔下意識地縮了一下，但并未太過震驚，這種療法的思路她從前也有考慮過，只是后續操作太多困難之處，風險極高，后續也就不得不放棄了。
不過，這洛公子不是針灸之書擅長嗎…
季冉一邊聽著，越發心驚，甚至冒出了冷汗，不是因為這套治療的大膽與瘋狂，而是那聽起來完全超過她認知的手段。
小爐子上燃燒正旺的香炭啪的一聲裂開了些，季冉下意識道：“怎么剔除…魂魄有形而無實，任何對于魂魄的觸碰都需極其小心…”
她揉了揉眉心，“這不是簡單的對傷口清創，將腐肉切除那么簡單，你們手頭上有能夠割開魂魄的工具？能讓我看看嗎？”
她態度依然是好的，主要是從未有人能夠與她在這方面探討得如此的深入…她甚至下意識地忘記了，旁邊那位洛公子才是正主，而這位正主貌似快要將茶給煮好了。
茶葉的香氣越發的濃郁。
屋子之外，已經無法從仲景伸手口中榨取更多的圣手們，意猶未盡地散開，也終于確定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這個白頭佬，確實只是如同往常一樣只是在口嗨，湊不要臉地想要更多的問診時間…時間，算算時間？
“我說，這一炷香早就過了吧？”
“現在過多久了？”
“貌似…兩炷香了？”
嘶——！
雨化田緩緩地吁了口氣，臉色凝重地看向了屋門——他早就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了，然而門并沒有打開。
雨化田不打算往最完美的結局去想，只是心中認為，這起碼是一個好的方向…他下意識地看了眼聞多。
只見聞多看完一本醫術就瞇起了眼睛，好像是看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在仔細回味一樣，然后看一本就扔一本。
雨化田嘴角扯了扯，他想起了從前的一件小事情。
有一次，他讓聞多幫忙查閱一些資料，便給了他白鋼之城資料庫的鑰匙——聞多也是這般模樣的，在資料庫一住就是半月，自從那次之后，白鋼錦衣的書記官就差點事業，這貨竟然將整個資料庫都背了下來。
不過這是好事，雨化田后來直接給這貨漲了一倍的月俸…
關于治療方案的討論還在繼續著。
女仆小姐姐講述的很細致，季冉也聽得相當的認真。
洛公子有趣地看著，下意識地想起了女仆小姐姐的私人小課堂…他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有一段時間沒有上過女仆小姐姐的放學后的補習班了。
最近的醫師袍，護士服什么的…Emmm？
洛公子提起了茶壺，手法嫻熟地往杯子之中傾注了茶湯。
他給倒了三杯。
“茶。”
兩杯同時推到了女仆小姐姐與季冉的面前，太過于專注的季冉隨手拿起來便小抿了一口，“然后呢，接下來你會如何…”
女仆小姐姐就暖心了，魅力無限的藍眸子柔和地看了自家主人一眼，想了想便又開始仔細地解答對方的問題。
第三杯茶，洛公子也是往前推了推。
然后，茶杯就消失不見了。
他輕聲說道：“茶。”
“茶。”
花鳥蟲魚的庭院里。
看著一杯憑空出現在這里的茶，不管是抱著小女孩兒的女人，還是身邊站著的原淑都沉默不語。
只有茶香四溢。
原淑猛然驚起，手中黑色劍鞘中的利刃咔一聲地彈起了些。
女人忽然擺了擺手，輕輕搖頭，望著涼亭石頭桌子上的茶杯，有些恍惚…唯有懷抱中的小女孩兒，滿臉新奇似的看著這一切。
“雨化田，這次好像給本宮找到了一個，很可怕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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