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貴得適志,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乎?
顧天佑正在看陸致清道姑剛送來的一紙信箋,落款王輝二字格外刺眼。毛筆書就,非常漂亮的行書,只簡單的寫了這么一句話,是勸誡?還是警告?更尖銳的問題是,龍興會這位太上皇究竟是在警告龍致遠?還是在勸誡顧天佑?
葉園響起召喚聚集的鐘聲,人群正迅速向前面的主宅匯聚。顧天佑閑庭信步隨眾來到正房前院。只見廊檐下擺著黃梨木的長條案子,滿院子的桌椅板凳,無不是花木檀香精工細作而成。低調奢華有內涵。
葉洛書神采奕奕站在母親趙氏身旁,左邊是文字輩的耋老,右邊是少字輩的中壯年,兩廊下則是年輕一代的葉家才俊們。葉旭輝被安排在了忝陪末座的位置。葉旭東卻高高在上,坐在同輩第一的位置。
顧天佑走進來時并未引起太多人關注,只有葉洛書一雙明眸會說話似的瞬了幾下。葉旭輝起身相迎了一迎。
主客的席位在本家席位的對面,上午九點鐘就已經坐了個半滿,楊宏道被安排在了首席,雙人席位,陸致清坐在他身邊。次席上坐的是個中年胖子,名字牌上寫著邱運昌三字,在他身邊的是個年輕人,模樣俊俏神態張揚。再依次是閩浙商會其他大大小小股東總計三十三位。
王柏超帶了一群人坐到賓客席的首位上,因為葉少鋼的回歸,王柏超上次碰了一鼻子灰,如今王家已經公開與葉家決裂,暫時退出了閩浙商會,今天登門顯然就是來找麻煩的。在他左手邊并肩坐了個陌生的年輕男子,相貌雍容俊朗,舉止瀟灑從容,笑瞇瞇拿把扇子穩如泰山一般。尤其引人矚目的是,這年輕男子的下首站著一位,竟是張望京!
前首富站在年輕人身邊有一會兒了,任誰都能看得出,他很不適應,在眾目睽睽下顯得很尷尬。時不時的用眼睛偷瞄年輕人,顯然是在察言觀色,盼著這位開恩讓他坐下。
能讓張望京當眾罰站,搞的王柏超如坐針氈。人們都在議論紛紛,這小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顧天佑以本家賓朋的身份坐在葉旭輝身后,也早看到了那個年輕人,心中不禁一動,王憲還真是挺下血本的,老爹出山在暗處,劉若愚這小子光明正大在明處,難怪張望京這鱉孫被擠兌的只能站著。
這種場合,魏玄真那個級數的人物不到必要時刻是不大可能公開露面的。但是他們此刻肯定也在關注著這場關乎東南局勢,甚至整個高術江湖格局的盛會。顧天佑環顧在場諸人,并未發現魏玄真,陳三水之流的身影。劉若愚身邊也沒帶任何護衛,他本人便是初登圓滿境界的大高手,尤其在術法方面中西合璧,堪稱奇才。
高朋滿座,東南地面上政商兩界有頭有臉的,能來的全到了,有些政府方面的領導不方便來的也都派了代表來。盡管近日來圍繞葉園出現了一些不好的傳聞,但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里,也不會有誰能想到這么個消息就能給葉園帶來滅頂之災,大家都在一個圈子里混,怎么可能敢不給這東南商界的龍頭家族面子。
葉家門第高,繁文縟節必不可免,一套節目折騰下來便到了中午,司儀掐著時間準時在正午過九分開席。不相干的賓朋用過酒飯便可以向老太太道喜辭行了,到最后只剩下閩浙商會內部,涉及到股權分配的相關人等留了下來。
葉洛書先把葉趙氏攙進內宅,然后轉身回到院子里,場子已經清理干凈,相關人等各據一角等著。都知道龍興會要強行收購閩浙商會,今天就是最后期限。一部分人已經決定放棄股權了,還有一部分因為葉少鋼的回歸重燃信心決心持股觀望的。可是到現在,所有人都期待的主要人物葉少鋼卻始終沒見蹤影。一時間,各種猜測甚囂塵上,引來議論紛紛。
有人說,葉少鋼知道惹不起龍興會,所以又遁入山中了。也有人講,昨天葉園里有怪事發生,有人親眼看見葉少鋼練邪術走火入魔了。更有消息靈通人士說,龍興會志在必得,出動了大人物,葉家根本接不下來。你們沒見到嗎?沒開席以前連張望京都一直站在那呢。你們說這大人物得多大?
如今的龍興會已經一改從前隱身幕后操控一切的行事風格。自從印巴戰爭爆發,國內貧富矛盾暫時緩解,龍興會便開始了稱霸之路,龍興十九樓的名頭早在一定層次的圈子里名聞遐邇。
葉少鋼突然失蹤,讓在場的葉家人心里都沒了底。兩個文字輩的耄耋老人都在悄悄問葉洛書,是否知道葉少鋼的下落。葉洛書雖然知道卻無能為力,只好推說不知道。愁云密布在所有葉家人臉上,葉旭輝擔憂的看著葉洛書,轉頭問顧天佑:“龍師父,我師父真的徹底放棄我七姑了嗎?”
顧天佑道:“你師父行事從來隱秘,具體怎么打算的,不到最后一刻沒人能猜到,你還是靜觀其變吧。”
葉旭輝嘆了口氣,擔憂的:“我大伯也不知道出了什么變故,突然人就不見了,這葉家的財產我其實并不擔心,只是擔心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生在七姑身上,這個家族里,真正關心她的人只有我一個。”
顧天佑道:“所以你更要學好能耐,將來繼續留在葉家保護好她。”
師徒兩個竊竊私語,場間的股東大會已經開始了。
王柏超先看了劉若愚一眼,然后站了出來,主動發難道:“葉洛書,你還在等什么呢?這么多人都在等你葉家一句話,這句話就這么難說嗎?相信你已經知道龍興會給出的價格,當前臺海局勢緊張,南海外圍基本已經被封死,只有一條白龍江航道可行,可惜你們葉家又剛剛得罪了天佑城,這種情況下,龍興會給的價錢可算是公道了,你還在猶豫什么?”
葉洛書不慌不忙站起身來,道:“都說好飯不怕晚,又說狗肚子才裝不下二兩酥油,王柏超,你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人家龍興會的大人物都還沉得住氣呢,你急火火蹦出來可是因為肚里的酥油上頭了?”
這人罵的,一個臟字沒有,卻把王柏超損成一錢不值的狗腿子。顧天佑心中暗贊,罵得好。
王柏超氣的臉色通紅,一下子站起身,想要拍桌子,卻看到身邊雍容尊貴的劉總一動不動在那里,頓時不敢造次,舉起來的手又懸崖勒馬輕輕放下。冷哼道:“葉洛書,你看看今天這個陣勢,你有選擇的余地嗎?”
葉洛書毫不理會他的氣急敗壞,從容道:“各位閩浙商會的同仁,息息相關的朋友們,眾所周知,我們葉家是閩浙商會的發起人,也是東南航運和鯉城港務兩大民營企業的最大股東,龍興會要是真感興趣,各位同仁同道的朋友又真覺著葉家確實不夠資格領導商會,給出個有誠意的價格,這事兒不是沒得商量。”
話音剛落,場間忽然想起啪的一聲,一人喝道:“有什么好商量的!我大伯已經說了葉家不賣,那便是不能賣了,葉洛書,你做不了葉家的主!”正是旭字輩第一人葉旭東。
連龍興會的人都沒想到最先向葉洛書發難的會是葉家自己人。顧天佑撓撓頭,提醒葉旭輝說:“這葉家什么規矩都沒了,小輩人隨便就敢質疑掌家的長輩,他能跳出來跟你姑姑作對,你為什么不能說幾句?”
葉旭輝拍案而起,叫道:“葉旭東,注意你的言辭,說話之前也不看看這里是什么場合,想想你在跟誰說話!”
葉旭東轉頭瞧了瞧葉旭輝,冷笑道:“什么場合又怎么樣?難道我坐在這里瞅著葉洛書把葉家給賣了嗎?”
葉旭輝還要說話,忽然外圍有人大喝一聲:“說的好!”一人聲到人到,分開人群,龍驤虎步來到場中間,正是失蹤一天的葉少鋼。同行還有八人個個彪悍冷酷異常,來到場間,機械人似的一語不發。
劉若愚手中折扇一合,叫了一聲:“葉老大,來得好!”
葉洛書大為意外,變化來的太快,她不確定顧天佑是否對此有所準備,這時候她完全沒了主意,只把目光投向男人那邊。顧天佑注意到了她的慌亂,沖她微微一笑,額首示意稍安勿躁,不必急著表態,先靜觀其變再說。
葉少鋼闊步走到正中間的位置,深深看了劉若愚一眼,道:“龍興會的朋友,閩浙商會的各位股東同仁們,我葉少鋼回來了,在這里我向各位鄭重宣布,葉家的股權不賣!”
劉若愚笑道:“賣不賣的好像不是你說的算吧,葉家三個房頭,少字輩這么多人,每個人手中都有股份,賣不賣是每個人的事情,況且,你現在的身份并非家主,你憑什么說不賣就不賣?”
葉少鋼道:“我葉少鋼說句話若是在這院子里還不能作數,那我這四十年高術江湖豈非白混了?”說著,猛然往前踏了一步,怒視劉若愚,問道:“閣下是龍興會里哪一個?”
劉若愚把玩著手里的扇子,對他的威勢熟視無睹,淡然道:“葉少鋼,事到如今你還想做一番困獸之斗,這又是何苦呢?趁著你現在的三魂未滅,神智猶在,干嘛不去做一些從前想做沒做的事情。”說到這里,微微一頓,將手中折扇忽然打開,揚聲道:“民調局辦事,葉家人之外,所有不相干的人立刻離開,否則以感染源同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