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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五章 天枰的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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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風勢,通過真理報以及京中貴人們寫給外地的私人信件中傳遞下天下十九個承宣布政司。

  自報紙誕生,便催生了很多相關的產業:報社,編輯,記著,印刷公認,報童,讀報人,銷售代理商等。

  如真理報、金陵簡報這樣的大報,想要行銷天下、江南,靠的是一層一層的經銷商代理銷售體系。

  報紙雖然具備時效性,但是在電報沒有發明之前,區域性的報紙向外地擴散,便存在著時間差。當然,古時的生活節奏,并不算快。屬于可以接受的范圍。

  京杭大運河,全長近兩千公里。根據《中華通志》記載,走水路,正常速度,需費時17天。而真理報每日清晨在京中發售,傳遞到湖廣的省城武昌需要15天。

  四月上旬,武昌城內外已經是春末夏初。正所謂,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黃鶴樓前,大江滔滔東去。風和日麗。樓中,武昌府的文士們正在雅集聚會。

  七八名文士在樓中的走廊處,簇擁著一位胖胖的中年男子,面對著長江,高談闊談。身后的樓中,有歌舞酒宴,美人琵琶。

  今年不僅僅是春闈大比的年份,同樣是童子試的年份。武昌府的府試就在數日后舉行。城中,文士匯聚。不僅僅是童生,還有秀才,舉人。這是士林中的大事。

  一名青衣士子拍著欄桿,吟誦道:“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此詞氣魄雄渾,真乃千古絕唱。朝中老大人們政爭,亦如此啊!”

  三月二十一日,華墨授意周慎行在真理報上造勢,將玉觀音案引向紀興生的友人,翰林院侍講學士汪璘。消息,業已經通過真理報傳到武昌府中。

  試想,街頭百姓都喜歡談論政治,何況于士人?此刻,話題都是在圍繞著領班軍機大臣,文華殿大學士華墨和工部左侍郎紀興生的政治斗爭。

  “蕭前輩如何看?”

  士子們迅速的停止爭論,看向正中的灰色道袍男子:前真理報主編,翰林院庶吉士,蕭夢禎。時年32歲,棄官在家。好讀書,擅詩文。乃湖廣名士。

  蕭夢禎比雍治十五年冬賈環等人送別他時,再胖了幾分,穿著寬松的道袍,一派高曠名士氣度,神情微微有些凝重,嘆道:“諸生,朝爭激烈非國家之福。本朝自十四年始,天子怠政,朝爭便未停息。”

  翰林,是精英讀書人中的精英,秒殺一切科場文位。

  士子們微微沉思。有人道:“蕭前輩,既如此,當迅速落定,才是最好。前輩以為誰將贏得此次朝爭?”

  蕭夢禎搖搖頭,看著浩浩蕩蕩的長江,感慨的道:“誰獲勝,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韓秀才要完了。”

  他和華墨,紀興生接觸的不多。隔著幾千里,怎么做出判斷?但是,近來真理報上出現御史彈劾韓謹的奏章。御史是江西道掌道御史朱鴻飛。他是賈環的死黨。

  換言之,賈環要“干掉”韓秀才。

  他對賈環行事的風格,還是很了解的。必定是輿論造勢。三月底的真理報才到武昌。京城后續消息未來,但他相信,賈環的能力。

  “啊…”士子們一陣驚呼。韓秀才是誰?這在三月初,真理報上刊發黑韓秀才的文章時,說的一清二楚:生平,人物,事跡。作者署名:賈環。

  正所謂,忘恩負義韓秀才,黑心陰詭環老三!

  正討論著時,蕭夢禎給科場后輩們講一講當年京城的恩怨時,這時,樓下一陣喧鬧,片刻后,就見一名官員帶著隨從們進來,與三樓中的士子們寒暄,然后坐到主位上。

  來者是,湖廣左參政(從三品)彭世俊,時年42歲,表字章民。此次文會雅集的主持者。

  蕭夢禎幾人從走廊處進來。相互寒暄客氣。酒過三巡,有士子向彭世俊說起剛才蕭夢禎的判斷。彭世俊笑著對左手第一位的蕭夢禎道:“開之,我看未必吧?”

  以蕭夢禎如今在湖廣的名聲,他即便是在布政使面前一樣有座位。

  蕭胖子的聲名、才華,彭世俊自是知道,時常親近。兩人都是翰林出身。但,在這件事情上,他不覺得韓秀才會出事。楚王勢大,這是基本的朝政格局。賈環能怎么辦?

  蕭夢禎笑一笑,喝著酒,道:“章民兄,你我不做口舌之爭,還是等結果吧。”

  彭世俊的恩師,大儒傅伯龍,是前太子的老師,雍治十三年,前太子起兵造反失敗。傅伯龍被賈環的座師方望,假公濟私,給殺掉。方宗師和傅大儒是文壇上的對手。彭參政恨賈環師徒恨的咬牙切齒。

  彭世俊微微點頭,目光幽幽。他希望京中復雜的政局,將賈環絞殺。

  三月底,自玉觀音案爆發以來,京中的輿論,一直在攻擊翰林院侍講學士汪璘。并有將紀興生牽扯進去的勢頭。

  然而,在這樣的大浪潮之中,還有一種輿論的聲音始終不弱。賈環的派系,在和楚王系、東林黨較量。

  江西道掌道御史朱鴻飛上奏:韓謹昔年鑄下大錯,違反國法,天子開恩,允許其寫下悔過書,不許科舉。然而,韓謹不在家鄉思過,反倒是重返京城,擔任楚王幕僚,挑唆天子與皇子們的親情,罪該萬死。臣請陛下,先審韓謹之過,再逐出京城。

  這封奏章,堂而皇之的刊登在真理報上,引起很大的反響。要知道,朱大御史,在科道中,本來就是名人。他上奏章,一幫子科道言官跟著上。

  另外,賈府控制的京城日報等數家報紙,連篇累牘的報道此事,呼吁嚴懲韓秀才。在華墨,紀興生斗法時,硬生生的占據了不少版面,吸引了一批人關注。

  楚王系的大周日報,朝廷上的“馬仔”們紛紛搖旗吶喊。比如:山西道掌道御史戴琮。雙方大打口水仗。

  但是…

  四月十二日,夏初時節,天氣逐漸的變得炎熱。如綠豆、金銀花、竹葉、菊花、大葉青等解暑之物,在通州碼頭賣的斷貨。

  午后,荊園。蟬鳴愈靜。

  韓謹在小廳中獨自打著棋譜。一盞清茶飄香。看似非常的悠閑,鎮定。

  哼哈二將羅、童兩秀才從外面打聽消息進來,看到韓謹這個樣子,羅子車跺腳道:“韓兄,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下棋?”

  論無恥,他誰都不服,就服周慎行!

  十幾天前,在楚王系和賈環一幫人輿論戰的高潮時,周慎行正好病了。然而,輿論戰的形勢,對楚王系而言就是江河日下。

  這不同于年底和初春時,他們黑賈環和他表妹的事,那叫證據確鑿,賈環處在守勢,若非與林如海關系密切,且在朝中頗有份量的紀興生表態,賈環還要更被動。

  但,如今風水輪流轉。御史的奏章,京城日報攻擊韓謹的事,一樣是證據確鑿。

  而賈環在報紙上的論戰手法更高超。時不時搞個社論,再采訪下當年的舊人。又派人在市井中用白話宣講,還遍了戲劇在園子里唱。這些手段,他們哪里搞得過賈環?

  第一,賈府是京中的百年世族,關系錯根盤結,府中人口一千多人,再加上賈家的族人,四大家族的族人。這些人力資源,調動起來造謠、傳謠。很恐怖。

  楚王系的力量根本比不了。

  第二,京城戲劇行業的執牛耳者,滿庭芳,是賈府的產業。簡直是一呼百應。

  韓謹笑一笑,“什么什么時候?賈環找人在報紙上罵幾句,就能把我罵得回蘇州?我沒那么脆弱。他號稱賈棉花,我可以學成韓棉花嘛!”

  “不是…”羅子車嘆口氣。

  楚王去派人看過周慎行。那孫子確實病了。太醫診脈,都是實情。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還對楚王的使者說:“請回復殿下,通政使賈老大人,一天當面罵我兩次,罵得我灰頭灰臉。幾乎成為笑柄,我能怎么辦?真理報說到底還是通政司管轄著。我能查封賈府的報紙?請殿下體諒我們這些下官的難處。”

  真理報主編,審查天下報紙。但是真理報主編,一樣有人管:通政使。

  周慎行確實可以幫楚王查封京城日報等罵戰的報紙。但是,使喚的衙役,書手,都是通政司內的,這些人聽通政使的,還是聽通政司右參政的?

  周慎行當然也可以親自去京城日報報社坐鎮,查封。但是,他的性格,肯這樣為楚王賣死力氣?他的恩主華相的想法是:不管賈環,由得他和東林黨斗。

  所以,病遁。賈環暗中送的銀兩,自然是笑納了。

  韓謹擺擺手,“沒事!”轉一個話題,“你們打聽到什么消息?”

  羅子車看一看好友。大頭秀才童正言說道:“子恒,華相上奏章給天子,對玉觀音案結案。說是汪學士奉窺測禁中,打聽天子身體情況。以偷竊玉觀音,要挾永昌公主。

  因而,請求處死獄中的汪學士。汪學士的兩個兒子此刻正在華相府前跪著磕頭。請華相高抬貴手饒恕汪學士。京中的報紙、百姓都在圍觀。”

  韓謹微怔,隨即,輕輕的嘆口氣,“可憐,可嘆。這沒用的。”搞政治的,求饒有什么用?

  童正言嘿的一笑,道:“子恒,華永新難道還真敢如嚴嵩一樣?”

  嚴嵩要殺王世貞的父親王忬。王世貞攜弟叩首,求之。嚴嵩將王世貞扶起來,答應不殺,轉身就催促趕緊殺掉王忬。所以,王世貞罵了一輩子的嚴嵩。

  據聞《金瓶梅》此書,有可能是王世貞所作。嚴嵩的兒子嚴世蕃,號東樓。金瓶梅的主角,西門。

  韓謹沒回答,道:“我一個人靜一靜。你們去吧。”

  等黨徒離開,韓謹起身,在窗戶處,眺望著北湖。他在想他的事情。蕭夢禎能看得出來賈環的套路。韓秀才當然也看得出來。賈環正在,圖窮匕見!

  若他敗了,是不是也會是個死呢?就像這樣跪著求饒也沒用?他知道:賈環的手,很黑。

  其實,局勢的不利,他可以感受得到!他只是在羅、童兩人面前表現的鎮定。安撫人心。但是,他現在能怎么辦?

  一個策略,計謀,不是憑空產生的,需要腦力,人力,時間去布置。他的牌打出去,楚王未能登上太子之位。而現在,賈環攻訐正急,他沒有足夠的時間謀劃。

  對策,第一,穩住。賈環罵他的,但他絕不會離開楚王身邊,離開京城。等待賈環的力用盡。

  第二,仔細的觀察,耐心的等待。賈環也是人,一樣會犯錯。他或許能找到機會反撲。

  “轟!”“轟!”“轟!”

  天色忽而陰下來。電閃雷鳴。夏季的一場暴雨,突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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