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家的家主甄應嘉于雍治十一年被調離金陵,卸任內務府江南織造郎中一職,“升任”廣東布政司右布政使。自此江南第一世家,煙消云散。
而內務府相當于秦漢的少府,是天子的私庫。甄家因為接駕,在江南織造任上虧空兩百萬兩白銀,實際上是欠天子的錢。
因為甄家的大姑娘是太子妃。甄家老封君與太上皇關系密切。天子還是給甄家留了面子。當時在追查、清欠的大背景下,只是將甄應嘉調離,命令甄家分期還款。
雍治天子還惦記著甄家每年販運私鹽數十萬兩銀子的收入。肯定可以還清欠款。但,到如今已經有兩年的時間,甄家欠天子的內帑的錢還沒有還。
這是幾個意思?
雍治皇帝如何能不怒?
“查!”
天子罷甄應嘉的官職,查抄甄家的命令很快就傳到軍機處,繼而傳變整個朝堂、京師。
國庫因供應西征大軍,沒有多余的余力去獎賞西南開疆拓土的將士。天子的內帑,卻因為甄家還差200萬兩白銀,刨除各種支出,其實沒剩多少。天子收入高,花銷也大。
現在,差不多就等著抄甄家的家產來彌補窟窿。
第二天上午,錦衣衛緹騎帶著圣旨,出京城,南下金陵。要論抄家,錦衣衛才是個中好手。不少人仿佛看見前明時、國朝初年的特務統治時期:緹騎四出!
整個朝堂十分安靜,對此沒有異議。不久前,敢于直言,維護道統、規矩、禮法的硬骨頭的正人君子、言官們都被清掃一空。現在,誰會為甄家冒頭說話?
接圣旨的是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張經緯。他將作為明面上的抄家負責人。
甄家與賈家是世交,雖然現在已經切割,但甄家被抄家,還是引起賈家的關注、討論。
十九日的傍晚,賈母在府中設宴,為賈政踐行。明天,政老爹就將啟程,前往福州,擔任福建提刑按察使司副使、提學大宗師。簡稱提學副使。正四品。
賈母上房,花廳中擺了五桌酒。小兒手臂般的粗的蠟燭點了數排,長長的木架子,將花廳中照的燈火通明。
座中陳設,名貴異常。盡顯賈府百年世族的富貴風流之韻。賈母又將她最喜歡、珍貴的一副“惠紋”瓔珞,共十六扇擺開,可見她心中之歡喜。
賈母居東而坐,坐在透雕夔龍護屏矮足短榻上,榻上的一頭設有一個極輕巧洋漆描金小幾。幾上放著茶吊、茶碗、漱盂、洋巾之類。又有一個眼鏡匣子。
奢華之處,可見一斑。
上面一席是薛姨媽,她算是府中的客人。賈母在榻前再設一席,算是她的位置,讓寶玉、湘云、黛玉坐了。寶釵現在是賈府的媳婦,不坐這里。
下面是邢夫人、王夫人一桌。再往下是尤氏,李紈,鳳姐、寶釵一桌。西邊則是賈府三艷:迎春、探春、惜春姐妹一桌。外頭廊下,賈政、賈環、賈璉、賈琮、賈蘭、賈蕓一桌。賈蓉、賈薔、賈瓊,賈琛,賈璘、賈菖,賈菱,賈菌一桌。
賈赦在酒席開始之后,略微坐了一會兒,就告辭離開。
賈母也知道他在這里,彼此不自在,便由得他去。這種場合確實難為賈赦。他母親不喜歡他,他看他弟弟不爽。結果,他侄兒他惹不起。任誰坐在這樣的場合中吃酒,都會不爽。
賈母帶上老花鏡,歪在短榻上,讓鴛鴦拿著美人拳幫她捶腿,吩咐丫鬟將她面前的幾樣菜賜給外頭的賈政,感嘆道:“我家有如此場面,是天恩浩蕩(元妃)。又點了政兒做學政。說起來,甄家老太太,我有許多年沒有見了。唉…”
邢夫人、王夫人等女眷一起勸賈母。外頭的事,賈政被卷進去,府內自然是有耳聞。
這邊,寶玉只顧著和黛玉說話,殷勤著,把史湘云晾在一邊。只是,史湘云看著黛玉不怎么搭理寶玉的樣子,差點笑起來。
史湘云前些時候八月中秋前,給史家接回去住了一段時間,這兩天又給賈母接來小住。
起因是那日史家打發來接,湘云住在賈母處,往園子里來向寶玉辭行。隨后,黛玉來送。接著,寶釵趕來。青年姐妹,感情正好,離別之時,繾綣難舍。
史湘云眼淚汪汪的,只是因為家里人在,不敢表現的太委屈。寶釵內心里明白:若是她家里人會去告訴她嬸娘,等湘云回去只怕要受氣,因而,催湘云趕緊走。
眾人送到二門外,史湘云攔住,不要大家送,悄悄的對寶玉道:“便是老太太想不起我來,你時常提著打發人接我去。”這句話,當真是聽者心酸、聞者流淚。
寶釵回來,給賈環說起這個話題,感嘆湘云的遭遇,在史家做不得主,做針線活要做到三更天(凌晨一點)。異常的苦。賈環當即沒說什么,安慰了嬌妻幾句。過中秋,就打發人去史府,以賈母的名義將史湘云再接來小住。
以他如今在四大家族內的地位,史家兩個空頭侯爵,敢不給面子么?環三爺的面子,比史家多一個“做針線活的人工”要重。
賈母只是感嘆甄家的遭遇,富貴無常,京城煙云。給兒媳婦、孫媳婦們一勸就收住了,這個話題本來就不能深談,前些日子家里還清出過皇家密探:錦衣衛。很嚇人的。
賈母道:“還是環哥兒穩。琥珀,把這個鱘鰉魚給環哥兒送去。他喜歡吃這個。”
前段時間,賈政差點給輿論罵死。賈府上下都急的上火,結果是賈環穩著,告誡眾人:誰都不許亂動。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現在賈政官升兩級。
這時,賈政進來,身邊帶著賈環,賈環給賈政斟酒。賈政跪在地上給賈母敬酒。搞得賈環很郁悶,政老爹跪著,他難道能站著不成?他是很不喜歡跪人的。賈政一跪,滿屋子人除了賈母都站起來。
賈政即將遠行,此時情緒激蕩,聲音有些哽咽,道:“兒子給母親敬酒。祝母親身體康健。兒子遠行,不在母親跟前侍奉,望母親保重身體。勿以瑣事為念,不要操勞、思慮。外頭大事,有環哥兒在,不會出問題。”
賈母也是感慨的緊,喝了酒,道:“不想你有今日的成就。你父親在九泉之下,也會為你感到高興。”
不要看不起正四品的提學副使。賈政的年紀明顯還沒有到線,一任清貴的提學官之后,肯定還要往上升。從三品,就是一省之參政,雅稱大參,出鎮數府之地。
正三品,那就是六部侍郎。可稱為高官了。官場人生,做到侍郎致仕,誰都不能說此人的官場生涯是失敗的。相當榮耀。
一時間,母慈子孝。場面感人。
賈環對此興趣乏乏,與斜對面的黛玉四目對視。
黛玉輕輕的抿嘴,嫣然一笑,悄然的別過頭去,美眸之中,波光瀲滟,嫵媚無端。在人前呢。不過,她心里為環哥感到高興。府中,都知道、認可,他是家里的“定海神針”。
這一幕,寶玉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林妹妹何時對他這么笑過?只感覺心都碎了,愣愣的站在原地。
賈府夜宴結束之后,各自散去。府內的場面,自是有王熙鳳收拾。王鳳姐干的其實是“辛苦活”。
夜色如墨。籠罩在天地間。晴雯、鶯兒兩人挑著戳燈,走在前面。賈環、寶釵并肩走在甬道上。香菱、如意兩個走在身側。
香菱穿著褐色的披風,精致美麗的少女,她還是有點呆呆的,問道:“三爺,怎么天子還缺錢使用?”剛才在夜宴上,提起甄家被抄的緣故。
皇帝要獎賞將士,卻發現自己內帑沒錢。原因是甄家欠錢不還,搞出一個大窟窿。
賈環莞爾一笑,大有深意的道:“天子永遠都缺錢用。”
這種政治權謀的話,幾個少女是聽不懂的。寶釵微微一笑,她略微懂一些,知道自己夫君話里的意思。
看著香菱呆呆的,似懂非懂,賈環心情愉悅的一笑。不要去關去天子的私庫里有沒有錢。你一年給兩百萬兩的金花銀,天子能花的出去,給五百萬一年,他照樣能花出去。
其實,更應該關注的是國庫里的錢糧。周朝,連同時支撐兩線作戰的經濟實力都沒有啊!這是很令人擔憂的。當年,明朝張居正變法,執政十年,留下一個強盛的國家。府庫充盈。這支撐了后來的萬歷三大征!
由此推測,現在國庫的情況,只怕要類比萬歷中后期的情況了。寧周王朝,正沐浴在盛世、太平、強大的余暉之中。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第二天,八月二十日,賈政起程。賈環率賈府子弟相送至城東。政老爹一樣的先走京杭大運河至南方。同行者有小妾趙姨娘、心腹白師爺、長隨李十兒,門客詹光、胡斯來等十幾人。
于此同時,京城內城,吳王府中。吳王正在和幕僚師誼在一處小廳中商議聘請賈環為世子寧澄的老師的事。
天子吩咐,誰敢不從?雍治皇帝攜西南大勝的余威,在朝廷,百姓中威信大增。
秋高氣爽,小廳中干燥,舒適。
吳王一身藍色家具常服,感嘆道:“天子推薦賈探花為世子之師,師先生以為,本王要以何種方式請他來。”
賈環怎么回事,前因后果,他都是了解的。他和潭柘寺的智塵大師私交不錯。智塵大師與賈環相交莫逆。別看天子夸的很好聽:小賈很不錯。
但其實,內心之中對賈環依舊是很不信任。給世子做老師,日后能做什么呢?大概,漢朝才華橫溢的才子賈誼就是他的模板。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