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堪正在不斷后退。
他必須拉開與地洞…確切地說,是拉開與地洞周邊正快速擴張的格式化空間的距離。
這種時候,就能看出來,他是跟著羅南到地洞這邊的所有人里面,定位最尷尬的一個。
他不屬于羅南的親友團,也不是營地的駐守方,甚至連龍七這個曾經的工具人都比不上,只是以“瑞雯粉絲”的身份,憑借著幾日來的習慣性動作,硬湊了上去。
正常時候還不明顯,等到格式化空間打開,越來越多的深藍行者加入,格式之火開始大幅肆虐周邊區域——對圈外人士的拒斥之勢已成,他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前科研人員,就只能往外走,避免一不小心被活生生燒死的悲慘下場。
幾分鐘的時間里,他從最內圈一路向外,小心翼翼繞過深藍行者形成的“鋼鐵火焰環”,本來想在稍外圍的區域觀察形勢,然而幾次不太穩定的熱浪涌流,又把他往后逼。
這還不算,格式化空間的成型,導致周邊區域時空結構出現了一定幅度的扭曲,對正常人來說沒什么,可對于他這種具備一定感應能力的“前時空監測人員”,形成的刺激干擾實在強烈。
空氣中穿行的雜波,通過感知的共鳴,滲透過來,刺激到他大腦內部電信號,形成了非常嚴重的耳鳴。
頌堪以前碰到這種情況,會借助儀器,分類消解。可如今他已經離職,太平洋海底的實驗室,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回去了,缺少相關儀器輔助,他只能自己忍著,徒勞拍打著耳廓,繼續往后退。
離現場越來越遠,他也越發心不甘情不愿,當真是一步三回頭…結果,在糟糕的感知狀態下,把握不住平衡,腳下拌蒜,摔了個四仰八叉。
還好,后背剛沾到地面,就被人在后面托了一把,沒有摔實。
“頌堪老師,沒事吧?”
“沒事沒事,謝謝謝謝。”
頌堪狼狽之余,也沒看清扶他的是誰,嘴里連聲感謝,等緩過神來才發現,這人他是認得的。
“曾導?”
曾導不是導演,而是一位荒野向導,好像是受丁教授的隊伍雇傭,在夏城周邊荒野搞研究。結果一來二去,跑到了淮城這邊來。
頌堪對這位邊緣人物有清晰印象,則是因為這位曾導向瑞雯要過簽名。
這是僅次于他的壯舉,而且還成功了。
就在昨天。
好像是因為目前身在淮城毒沼區,位置也比較尷尬,后續用不到他,雇傭期滿,不再續約,馬上就要返程。回去之前,為自家身為“瑞雯鐵粉”的女兒,準備一份禮物。
這就叫巧,說不定還跟他女兒在魔眼女半位面版聊過呢!
正因為有瑞雯在中間,兩人雖不熟,彼此卻還比較親近。
“那邊是怎么了?”
曾效嘴里問著,卻不管頌堪還有點兒心不甘情不愿的肢體動作,扶著他繼續往后退,最后一路退到存放工程設備和配件的一線維修點。
這里已經集聚集了一批看熱鬧的人們,除了本來要上班的工程人員,還有營地里一些聞風而動的閑人。
不管是被迫還是主動,大家現在都沒法正常工作了,也 只有躲在大型設備的陰影下,看熱鬧、閑嘮嗑。
看似清閑無事,但話里話外,幾乎都有個統一的擔憂,就好像曾效嘴里絮叨的:
“究竟在折騰什么?是要打仗嗎?”
頌堪當然知道不是的,但是在曾效以及更多圍觀者看來,三四十號深藍行者聚集,搞得好像誓師大會一般,除了打仗,似乎也沒有別的選項了。
正是受到這種氛圍的影響,頌堪忽然間也有點兒不太確定。
那個人,是不是真要搞出什么大動作?
“那個…龍七先生也過來了。”
要么說向導就是眼尖呢!受曾效提醒,頌堪才發現,剛剛他還羨慕嫉妒過的“前工具人”龍七,不知什么時候,才從核心地帶出來,好像還繞了一個圈子,又往這邊來了。
他行動的姿態有點怪:視線始終盯著地洞區域附近,一路上要么是側行、要么是倒退,倒好像是在晨練的體育生。
等龍七到了近前,還聽到他嘴里面在說話:“在這個距離上,我們仍然能夠看到‘格式之火’的高溫影響,但這種高溫是有約束性的,是可控…起碼是部分可控的,我們可以把它理解成為一種特殊的領域性力量。
“對的,就是格式化空間,大家也很懂嘛!”
聽到這些,頌堪再不理解就說不過去了。
他大驚:“你又開直播!”
龍七聞聲扭頭,對頌堪揮手:“過來拍幾個遠景…頌堪先生給大家打個招呼吧。”
“所見即所得”的直播鏡頭前,頌堪下意識咧嘴笑了一下,但那副表情注定非常僵硬。
龍七倒是一如既往,只把直播當閑聊:“我看著你跑出來…熱壞了吧。發現附近有沒有什么好的機位沒有?”
頌堪沒有回應,他在鏡頭前還是有些放不開——這和錄制節目,是兩回事兒。
龍七自說自話的功夫了得,他環視一周,將維修點的情況,都給拍了進去:“這里聚了一批和你們一樣迷惑的人…那個塔吊不錯,一會兒我就上去,保證視野更開闊。”
頌堪偷偷打開直播界面。
可還沒看清楚直播間的彈幕反應,龍七就又主動找他,拓展話題:“老頌,放松點兒,你不覺得眼前這幅情景,很有紀念意義嗎——獨特場景中的獨特之人。”
頌堪下意識接上:“哪個?”
嚴格意義上來說,此時在最靠近地洞的核心區域,羅南、山君,當然還有瑞雯,都能算得上。
不過憑良心講,現在最耀眼的,必須是羅南。他站在C位,主導著整個局面,所有深藍行者的視線都在他劃定的區域內。瑞雯目前只是他背后的影子,山君這位超凡種也在認真傾聽。
事實是這樣,龍七的直播鏡頭里,也忠實呈現了這一點。即便深藍行者外骨骼裝甲多少有點兒遮擋視線…
由于直播鏡頭的到來,維修點這邊,之前看熱鬧說閑話的人們安靜了下去,討論的話題也已中斷。可是,龍七要比他們更加肆無忌憚,他就在直播間里,直白露骨地表達觀點:
“我覺得吧,有那位做主導…要出事。”
頌堪就在旁邊咳嗽。
龍七只當沒聽到,按照此前約定好的,開始攀爬塔吊,優化視野,嘴里就沒閑著:“我是實話實說,有關人員最好預先準備一下。你們嘴里的吸血鬼先生吸不吸血我不知道,搞事情,那可是一等一的…”
正說著,噪聲大作。
直播間最先收錄進來的,是維修點看客們的騷動,但很快,更響亮的引擎轟鳴聲就壓過來。
直播鏡頭中,地洞區域煙塵飛揚,其間又有熾白火光飛卷,鏡頭構圖一時間混亂不堪,這時候,龍七淡定的解讀,就愈發顯得可貴:
“在熱機了,顯然是接收了明確指令,這樣來看,大概率不會局限于營地,乃至于周邊小范圍地域。”
說著,鏡頭做了個切換,又一次掃過維修點諸多看客們的臉:“大家記著這些反應,以后說不定會方便自我參照…”
頌堪在直播鏡頭,看到了自己,還有周圍其他人的面孔。在數十部戰爭機器熱機啟動、蓄勢待發的時候,大部分人臉上,先前看熱鬧式的興奮,明顯消褪了,代之而起的,是惶惑、迷惘。
他們在看遠方的塵煙火焰,也在偷瞄其他人臉上的反應,然而得不到確切的答案,也就愈發不安。
這些微妙情緒搖蕩著,如同前方氣流吹卷、快速靠近的浮塵,轉眼將他們卷入其中,一時難有消停。
“火候差不多了。”
核心地帶,山君一語多義,既是指集結起來的深藍行者已經按照羅南要求完成了“構知之眼”的描摹和鏈接;也是指現階段,三十二名深藍行者建構的格式化空間,不知不覺間受到的“收束”。
是的,就是收束。
除了“構知之眼”的統攝以外,淵區沉降下來的結構框架,也是適時切入,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將格式化空間整個地納入其間,完成了氣機交融與轉換。
“血意環堡壘…遠程加持?”
話里難免有點兒嘲諷意味兒,可山君不得不承認,整個過程未免也太絲滑了!
絲滑到搭建格式化空間的這些深藍行者,至少還有一大半,渾然未覺——他們已經給納入到一個更宏闊的規則框架中,成為了一組臨時掛載的“模塊”。
“統一起來最好。”
羅南隨口應答:“畢竟天賦不同。有些人很聰明,已經開始在嘗試適應構知之眼帶給他們的超強感知增 鉛筆小說23qb
幅,但有些人還是懵懵懂懂。舊的模式下,會造成不應有的脫節。
“還統合在全新的行動模式下,才更容易抹平差距…大家都是新手,反而好辦了。”
說話間,高溫空氣中,那越發妖異的“構形之眼”明顯在變形。其重疊之勢如故,然而其間驟然復雜化的圖景,明顯已經不是簡單的“眼瞳”輪廓線條…更像是眼瞳倒映的世界。
百千個模糊的世界,一層疊一層,疊出了山水荒原、城市人間,還有繚繞在其間的扭曲煙嵐霧靄。
“這是什么?”
“嗯,簡單的地圖,也反映那些污染物,還有他們比較喜歡附著的東西。”
“有個啥名目嗎?”
“嗯,叫‘天人蕩魔圖’。”
鉛筆小說23q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