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沒有理會山君不斷靠近的動作,又低下頭,注視虛擬工作區界面,隨口說了一句:
“燒餅。”
山君愣了一下,笑容有點僵。
接下來羅南又做了一下注釋:“第三個燒餅。”
山君恍然大悟,這種時候他不悟也得悟:“前面兩個燒餅吃飽了…”
說話間,山君終于湊到了羅南身邊,用相對比較輕松的姿態,看到虛擬工作區上的圖形內容。主體和空氣中構形的形態還算比較接近。
“這就是那個…”
“構知之眼。”
“好名字。”
“其實更準確的表述是:結構感知的類視覺方法,或者說是‘以結構感知結構的傳統技術’。”
羅南開始說有些生僻的話,同時手指在圖形主體上雙擊,展示的構形主體不變,周邊空白區域出現了大量的“零件”,或者說是多種變形的細分結構。
相對統一的示意性連線,證明這些都是從構形主體上拆分出來的,其中有一部分,還由看不懂的文字符號做著標注。
山君眉頭連續跳動,除了驚訝以外,也是利用這種小動作,遮掩瞳孔攝像的微幅不自然。
當然,山君相信羅南是能夠有所察覺的。
可既然都允許他湊到這種距離上,拍照記錄應該也沒什么吧?
羅南確實沒有什么反應,若說有反應也只是在虛擬工作區上的操作。
他滑動手指,將主體的“構知之眼”暫時切換掉,又從周邊那些“零件”中,隨意抽取幾個,將它們拼合在一起。
“這樣…”
羅南扭頭看山君,后者回之以迷惑的眼神。
這種時候,不懂裝懂是最愚蠢不過了。
羅南也有點疑惑,但很快就明白過來:“啊,我忘了。”
接下來他隨手畫了一個盤腿而坐的人像輪廓,將那幾個臨時拼接的“零件”包裹在里面。
山君怎么說,也算是羅南第一次公開講座的“觀眾”,立刻就激起了深埋的記憶:
這和當時羅南的教具頗有幾分相似。
剛剛拼接起來的零件就放置在這個人像的胸腹部位,后面的基本上就不用細講了——作為超凡種,山君最起碼的見識判斷還是有的。
“燃燒者的格式之火激發架構。記得你當時是說…”
“巴別塔。”
“是的,巴別塔,還有‘不周山’。話說,這比當時演示的可要簡潔多了。”
羅南“嗯”了聲:“有些是優化掉的,有些則可以從其他地方找補,畢竟追求的是整體架構。”
“這就是前面兩個…燒餅。”山君說這個詞兒的時候,還有點兒打磕絆,面皮又抽搐一記。
羅南糾正他:“是第一個,屬于個人基礎;另一個是格式化空間,是多人協作的基礎。”
說話間,羅南拼接速度加快,就用周邊那些“零件”,重新完成了“構知之眼”的主體架構,回到了外表上非常簡潔的形態。
然后他又滑動手指,將之前的那個找回來,兩個高度相似的結構拼接在一起,相似又略有不同。依稀便如當下格式化空間中那個仿佛百目交疊的復雜圖形意象,當然要簡潔明了太多,需要有相當的抽象能力,才能將二者對應起來。
看到這些,山君真正相信了,羅南“第三個燒餅”的真意,確實不是隨便找個理由戲弄他。
而且,他也明白了:所謂的簡單,就是相當的不簡單。特別是拿羅南最早拼接的幾個簡單“零件”,與去年上課時,那個復雜的“巴別塔”相比較,里面砍削了多少結構?可仍然能夠實現相應的功能,這種系統的優化整合,說是脫胎換骨一點兒都不為過。
“不簡單,不簡單。”
山君將羅南組合零件的全過程都攝錄進去,自覺大有所得,一時心情舒暢,不要錢的贊嘆之詞,也就愈發舍得出口。
羅南點頭:“是吧,確實不簡單。”
兩個人的不簡單,當然是有差別的。
最本質的差別就在于,他們所依據的信息背景容量,可這一點,羅南沒必要說明。
他只是點了點里面的問題:“前兩個燒餅,吃下去的過程太簡單了…嚴格來說,他們并沒有吃到嘴里面。”
對這個問題,山君打個哈哈:“飽了就行,現在不也是熱火朝天地參與么?”
“熱火朝天么?”
格式化空間里倒挺熱的,至于其他…羅南抬頭,視線投向格式化空間之外。
兩個人說話的這段時間,孟荼按照羅南吩咐,抽調的三十位深藍行者已經到齊了。
由于是以深藍小隊的組織形式,每個小隊六到八人不等,到后來,人數比羅南要求的還多出兩位。
三十二名深藍行者全副武裝,圍攏在地洞裂口的邊緣區域,按照小隊組合,環形分布,錯落中又見整齊。一眼看過去,也是烏央央的一片。
再加上中央區域,格式化空間內部空氣燃燒爆裂的場景,乍一看來倒好像在舉行什么詭異的邪教儀式。
這不只是旁觀者的感受,就是參與此事的人們,很多也是心里別扭。
這里的深藍行者絕大部分屬于孟荼管理的夏城軍方體系,也有一部分是淮城這邊派來協防的。
不管是什么來歷,平常大家都是驕兵悍將級別的,作為深藍行者成員,多多少少也有一些特權在。結果被一個指令叫到這邊,玩這套稀里古怪的東西,大家心里都很有意見好嗎…
好吧,看到中心區域,那個與山君隨意聊天的年輕人,還有杵在格式化空間里的五根人形柱子,大多數人再有什么意見,都要憋住。
有某人前車之鑒,不經腦子的話不能說,內部頻道都要少用,再加上有面甲隔擋,連“道路以目”都做不到,最多就是打幾個手勢,憋屈極了。
當然,也有一部分是真正的聰明人,通過孟荼的指令,還有其他先期到來的同伴們的反應…嗯,可能還要再加上羅南教授惡劣名聲之后,日益鞏固的權威性,一聲不吭加入了描摹比劃的隊伍。
山君才不管這幫子深藍行者,是怎么個想法做派。倒是對剛才孟荼、龍七借著“構知之眼”,給過來的感知壓力,耿耿于懷。
就按照最簡單的線性邏輯去考量,十個人共同描繪的“構知之眼”,已經是那般效果,這一波再堆上去,那還了得?
他暫時沒去想破解之策,而是這么問:“像我,沒吃‘深藍行者’這兩口燒餅的,能不能參與一下?”
羅南視線回轉到虛擬工作區,漫聲回應:“山君前面試那幾次,效果不太好?”
私下里的小動作被羅南一語點破,山君就憑借厚臉皮抗著,豪邁式大笑:“碰到疑難,正該討教。”
“可以的。”羅南先說答案,然后補充,“雖然不好和標準體系協同,還是可以通過另外的方式和環節參與。”
“是嗎?”
“稍等。”
羅南確認了“構知之眼”的架構情況,知道聚過來的這些深藍行者里面,有些人還需要進行調節適應,也不急著進行下一步,而是就在山君眼皮子底下,在虛擬工作區一側,開始描畫新的構形。
這個其實也不算新,至少山君一看就辨認出來:
“血意環!”
“山君對這個感興趣?”
“有點兒,有點兒。”
事實就是,這段時間,在這個領域,山君沒少做了功課。
上周,他正是通過血意環堡壘,才能夠遠距離觀照江岸以及淵區超乎想象的精彩場面。即便當日之后,再沒有那樣規模、那樣清晰的名場面可以看,可三不五時跑上去,體驗一下精神側的感覺,也挺新鮮的。
再說,血意環堡壘本身,就具備了讓人深入鉆研的資格。
山君心里頭還掛念著如何參與的事兒,見到羅南的動作,自然就往這個方向去靠。憑借他這段時間的用心研究,猜出了一種可能性:
“你是想著,讓‘血意環堡壘’來掛載‘構知之眼’?”
“是這個意思。”
羅南話是這么說,事兒也是這么做。可當這一切在眼前鋪開,自問近期下了苦功夫的山君,還是有點蒙圈。
看著羅南把血意環的基礎構形,與構知之眼擺在一起,然后…拼接交融完成。
剛剛發生了什么?
相應的原理和細節,超出了山君的認知極限。
事實就是他根本就沒看懂。
這時羅南沒有再向他解釋,因為要解釋清楚,就必須涉及大量的背景知識,花費的口舌太多,實在劃不來。
羅南只是看向山君:“決定了嗎?”
山君還糊涂著,第一時間沒明白,直到羅南的視線投向他的右臂,聯想到此前帳篷里面的交流,才又恍然。
話題這是又跳轉回“灰質處理”上來了。
“你說這事兒…好不容易做成個樣子,就不改了吧。真招惹個什么臟東西,還能怕了它?”
“所以山君是可以做誘餌的,是嗎?”
來真的?
山君一直以為,羅南之前在帳篷里說的那些話,是為了獲得行動主導權,放出的干擾彈。
可現在看上去,分明有把它做實的意思。
但這要怎么做?
面對突然出現的“灰質”,山君也沒有什么明確的處置思路。這種說不清道不明,又總是在精神海洋中出沒的虛幻不實之物,天然就對肉身側不友好。
作為超凡種,山君不懼怕,但也不想招惹。
可很詭異的,他對羅南的處理方案很有興趣,就算這方案是把他當成“誘餌”,也一樣。
構知之眼、血意環堡壘、深藍行者、灰質、織夢者、地洞…還有他這個超凡種。
他倒要看看,羅南是怎么規劃、串聯這一切的。
“要怎么搞?”
山君抬起手臂,五指屈伸,向羅南顯現他的興趣和態度:
“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