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大半年,補休十天。
從市委出來,韓博驅車趕到程文明家,打算先探望下老戰友,再回濱江小區載上家人一起東海,與父親、岳父、姐姐、姐夫團聚。
久別重逢,一聊就收不住話匣子,不知不覺已到中午,只能在老戰友家吃飯。
“剛回來就要走,走那么遠,坐火車要幾天幾夜。”老領導說走就要走,程文明非常舍不得,端著酒杯唉聲嘆氣。
韓博示意林新霞坐下,笑道:“坐飛機只要幾個小時。”
“幾個小時,你以為我沒去過大西南?”
程文明放下杯子,從身后拿起剛看完的中國地圖,盤算道:“南港沒直飛那兒的航班,你要去東海坐飛機。下飛機要轉車,那邊路況不好,估計要四五個小時,算上坐飛機的時間,到那兒也要一天。”
“是有點遠,但比起援藏援疆又算得了什么。”
“好男兒志在四方,你跟我不一樣,不光沒家庭拖累,曉蕾和韓總他們還支持。能擔任公安局長,這個機會是要把握住。不過那邊情況復雜,民風彪悍,可能有還有少數民族,你人生地不熟,當地方言都聽不懂,事事要小心。”
“我會注意的。”
“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信得過的人沒有,你怎么開展工作?要不問問領導,看能不能帶兩個人去。”
“帶兩個人去,那邊的同志會怎么想怎么看?那邊隊伍士氣確實不高,不過是由于種種原因造成的,我相信絕大部分同志是好的。孤身上任,以誠待人,肯定能找到很多志同道合的同事戰友,我們不就是這么成為朋友的么。”
他是什么人,他是“韓打擊”!
既會做人又會做事,不管在哪兒都能干得風生水起,程文明發現自己有些杞人憂天,不禁笑道:“到底是當領導的,想得就是跟我們不一樣。”
“又來了,說正事,猴子現在怎么樣。”
這涉及到公安機關的機密,程文明下意識看了一眼妻子,林新霞反應過來,端起碗筷借口去看電視走進房間,帶上房門把客廳讓給二人。
“讓他執行貼靠任務的案件辦結了。”
程文明點上根香煙,微笑著介紹道:“不是我們公安的案子,是紀檢部門的案子。他幫著討債的那家公司老板,涉嫌伙同他人侵占國有資產,涉案金額高達一千多萬,證據確鑿,前段時間剛移送檢察院。”
“一千多萬,大案!”
“牽扯到一個副區長和一個副行長,他們真是膽大包天,借剝離不良資產的機會,把一千多萬的貸款變成爛賬,把債權低價轉讓給猴子那個公司老板,完了再讓債務人買回去。也就是說只要花一百多萬就能銷掉一千八百多萬的賬。”
貪污腐敗有紀委和檢察院反貪局管,韓博對這些不關心,追問道:“猴子呢?”
“回良莊了,五一結婚的,我叫上劉旭、王燕、小任一起去喝過喜酒。他買了塊宅基地,把樓房蓋起來了,加盟快遞公司在鎮上搞快遞。老家企業不少,發快遞收快遞的不多,生意不是很好,新娘子又懷孕了,他覺得錢不夠花,這段時間天天給我打電話,想回市里繼續當線人。”
“在老家呆不住?”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他。”
韓博不想李固出事,沉吟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要不我打個電話,做做他工作,讓他呆在良莊踏踏實實過日子。”
“這個工作不好做,歸根結底還是經濟原因。”
“那怎么辦,總不能給點錢他吧?”
“我倒是有個辦法,不過要你出面,我分量不夠。”
“什么辦法?”
程文明同樣不是絕情的人,這些天一直在為李固考慮,不無興奮地說:“他以前不是收了兩個吸毒的小弟么,正在接受強制戒毒。他們不是第一次被處理,來南港前被他們老家的公安局抓過幾次,多次吸毒,吸毒成癮,甚至聚眾吸毒,夠得上勞教了。”
“什么意思?”韓博追問道。
“他們的父親托人向錢支隊求過好幾次情,認罰,罰多少款都沒問題,就是不想看著他倆被勞教。治安案件不是刑事案件,可大可小,勞不勞教支隊意見很重要。一次吸毒終身戒毒,勞教也不一定能達到戒毒的目的。
陳文兵陳書記前幾天來招商引資,我覺得這是個機會,問問那位老板有沒有興趣去良莊投資個分廠,讓他兩個兒子去管,讓李固幫著盯他們。戒毒先戒友,跟以前那些狐朋狗友斷掉聯系,在良莊買毒品沒那么容易,又有李固盯著,或許真能幫他們戒掉。”
那兩兄弟的父親有的是錢,但只有兩個兒子。
只要能幫助他兩個兒子戒毒,去良莊投資興建一個分廠對他來說不是一件多難的事。作為“監督戒毒”的監護人,李固在分廠絕對能混個一官半職,既有事干又有錢賺,他自然不會再想回市里當線人。
韓博樂了:“這算不算以權謀私?”
“你不是一直覺得勞教制度有問題么,你沒申請辦理過勞教,良莊派出所也沒有,這么多年一個都沒有,夠得上追究刑事責任的移送檢察院審查起訴,夠不上的拘留十五天放人。”
生怕他不同意,程文明又說道:“在良莊群眾看來我們這些走出來的人什么不是,在鎮領導心目中我們是良莊走出來的干部。不管陳書記還是錢鎮長,只要鎮里有人來市里開會,只要有時間就來看看。他們找不著你,于是找常局,甚至找我,如果能促成這件事也算為家鄉經濟建設作出了點貢獻。”
良莊人非常團結,尤其走出良莊的良莊人。
程文明不是土生土長的良莊人,但在良莊工作那么長時間,自然而然產生了強烈的“家鄉觀念”。韓博一樣不是土生土長的良莊人,但作為曾經的良莊鎮黨委委員,對良莊的感情比他更深,又受過那么多良莊籍地方領導和部隊首長影響,對良莊的“家鄉觀念”比他更強烈。
“反正我是快調走的人,以權謀私一次。”
“我就知道你會答應,”程文明露出會心的笑容,脫口而出道:“我有楊老板電話,把他約出來談談。”
“安排在晚上吧,把李固叫過來,請陳書記和錢鎮長一起過來。”
“這樣最好,韓支隊,要不讓劉旭和王燕也過來,兩個臭小子身邊有李固,外面有派出所盯著,鎮領導又重視,楊老板才會放心,對兩個臭小子能不能真正把毒戒掉才有信心。”
“行,請他們過來正好聚聚。”
接到韓博電話,王燕愣住了。
劉旭不明所以,抬頭問:“教導員,怎么了,韓支隊說什么了?”
“劉所,韓支隊要調走,要調大西南去。”
“什么,去大西南!”
“他讓我們保密,等市委組織部的干部交流名單出來再跟其他同志說。”
“好好的,干嘛要調走?”
“晚上見面再問,先辦正事,他讓我們叫上李固,同陳書記錢鎮長一起去南港招商引資。”
“招商引資,招商引資關李固什么事?”
“好像李固跟那個客商有點關系,不管那么多了,他和程大正等著呢,趕快安排一下,趕快過去。”
“靠山”要調走,劉旭、王燕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接到韓博電話,李固則欣喜若狂。
“韓打擊”沒事絕不會打電話,肯定又有什么案子。
良莊的生活太平淡,快遞生意又不好做,李固靜極思動,一邊手忙腳亂收拾行李,一邊嘿嘿笑道:“小蘭,跟媽說一聲,我晚上不回來了。你先在店里盯著,沒生意早點關門,有什么事給我打電話。”
“去哪兒,什么時候回來?”
“這個不能瞎說,反正是好事,到底什么時候回來,你等我電話。”
結婚這么久,小蘭知道丈夫年輕時誤入過歧途,但現在已經改邪歸正了。
婚禮那天,來了許多公安。
人家不是來查什么,不是來警告的,是來祝賀的,甚至一人上了一份禮。派出所的王教導員,經過門口都會進來拉拉家常,非常關心。小蘭不是傻子,隱約猜出丈夫在市區時總神出鬼沒,很可能是在給公安做事,不然公安不會以禮相待。
“你小心點,早去早回,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我肚子里的孩子著想。”給公安辦事有危險,小蘭忍不住提醒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南港我有多少兄弟,別擔心,等我回來。”
接到韓博電話,良莊鎮黨委書記陳文兵更高興。
現在不比以前,能幫上忙的家鄉人越來越少。尤其在招商引資上,就算像老盧一樣有威信,良莊走出去的干部和軍官也幫不上什么忙。
時代變了,現在是市場經濟,現在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作為一名官員,最重要的客觀現實之一就是能否出政績。
年年排名,政績考核上大榜,“以招商論政績,以項目論英雄”,評分有三檔,每檔有排名。人有臉,樹有皮,就算鎮黨委書記不在乎個人的政績和聲望,也不能讓整個鎮領導班子跟著遭殃。
想超越前任鎮黨委書記焦漢東很難,但不能比其它鄉鎮比下去。
有項目必須拿下,只要有一線希望就要爭取,他緊握著手機興奮不已地說:“韓支隊長,謝謝,非常感謝,錢鎮長在縣里開會,我和江副鎮長一起去,好好好,麻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