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晨,來,快,快來吃飯。”陳大柱一高興,說話就有些結巴,看到這個外甥,他心里總是又憐惜又開心。
樂晨先去西屋看了看幾個已經睡著的孩子,回來坐下喝口水,想了想問:“姥姥,李大嘴說要收咱們果園的地?”樂晨心里,卻是早就炸開鍋了,只是不想在家里鬧,搞的姥姥更添堵。
李大嘴是本村村長,外號是小時候的,也不知道咋來的了,李家倒是本村大姓,一般來說,不管南方北方,到了村這個單位宗族意識還是很強的,大姓在村長書記的選舉中便很吃香。
“你這孩子?!”聽樂晨問起這事兒,姥姥責備的看向黛兒,但她也知道,事情瞞不過樂晨,這小丫頭更跟樂晨一條心,樂晨是她的主心骨,她好像覺得自己這個外孫厲害著呢,什么都能解決一樣。黛兒這孩子還是太小了,不懂大人們的事兒。
黛兒低著頭,只管燒火。
陳大柱臉色也一黯,搖搖頭說:“李老大,就是欺負人,說要收回****的地。”
提起****,姥姥也悄悄用衣袖抹眼角,要收女兒的地,她心里就覺得忽閃一下空蕩蕩的,這些年,幫女兒照顧孩子們,幫女兒種地,總覺得女兒就在身邊一樣。
可是,現今跟女兒的羈絆就要少一些了,心里空落落的,說不上的難受。
樂晨咬咬牙,他多少知道上面的新政策,好像現在不管人添丁減丁,每家的地是都固定不變的,而且想把耕地變成養殖場,只怕也沒那么簡單。
“要不,你去找找高隊?”陳大柱這個憨厚的漢子看著樂晨,滿心的無助,他更覺得自己沒用極了,外甥小小年紀,這些事應該自己這個做舅舅的幫他解決的,可是,自己根本就不敢去找李大嘴,就算去了,自己說的話人家也當空氣,說不定,就要把自己罵出來。
樂晨點點頭,說:“我想想吧。”陳大柱說的高隊,叫高令偉,當年警校剛畢業時分到縣局,是樂晨父親樂紀偉的徒弟,很受樂紀偉照顧。現在高令偉已經是縣公安局刑偵大隊二中隊的中隊長,他倒是不忘本,拿樂晨當親兒子一樣,時常來看望樂晨姥姥,也幫樂晨解決過不少問題,包括在二中上學學籍等等,樂晨父親的死因,他也查過一年多,但樂紀偉是和北京下來的專案人員一起押解逃匿在畈城的要犯回京,在北京出的事,以高令偉的權限和關系網,根本接觸不到這些敏感信息,所以,他也只能空自嗟嘆。
“姥姥,今天我賣了四十多塊錢。”樂晨從褲兜里,掏出一摞皺巴巴的鈔票放在桌上,笑著說:“我看今年咱們的桃子能賣上千塊錢。”
“那敢情好,敢情好。”姥姥強自歡笑,她不想破壞外孫高興的氣氛。
接下來,樂晨就跟大舅、姥姥說了些學校的趣事兒,又等黛兒端上來粥餅小菜,草草吃了幾口便起身,說:“我看著桃園去。”
家里四間正房其中三間臥室,姥姥和黛兒住一間,四個孤兒住一間,另一間小屋姥姥說留給樂晨住,但樂晨平素卻很少回來過夜,盡量還是希望她們住的寬敞些。
“我替你看園子去吧。”大舅陳大柱也跟著起身,讓這個外甥一直住在桃園的土坯屋里,他于心不忍,他和樂晨說過不是一次兩次今年夏天他去桃園看園子,但每次都犟不過樂晨。
樂晨擺擺手就向外走去,陳大柱知道這外甥年紀不大做事卻很決絕很要強,只能心里嘆息著送他出門。
黛兒則偷偷看著樂晨背影,眼里有關切有擔心,好像只有她知道樂晨要去做什么。
村長李老大家在村北頭,高墻大院,比左右鄰居的院落明顯氣派些。
天不早了,但李老大家可能牌局剛散,鐵門虛掩,樂晨推門進院,一直走到堂屋,正撩門簾放東屋嗆鼻煙氣的李老大媳婦劉嬸兒才看到了樂晨,咦了一聲,略覺奇怪的問道:“樂晨,你干啥來了?”
“我找李叔,他在吧?”樂晨不動聲色,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找你李叔?”劉嬸兒更是狐疑的看了樂晨一眼,心說你個孩毛子找我家老頭子干屁啊?
恰好李老大叼著煙卷拉從后門踢踏踢踏進來,剛才在后門處剛剛撒了泡憋了很久的尿,加之推牌九贏了百八十塊錢,正滿心舒暢。
“李叔,我找你說點事兒。”樂晨看著李老大焦黃的面皮,想起他當上村長后一樁樁一件件欺負自己家里的事情,心里便如翻江倒海一般,以前自己年紀小,又不想讓姥姥操心,所以只能忍著,但今年自己十七了,在過去就是成年人了,那就從今天開始吧,真正挑起家里的門梁!
“找我說事兒?”李老大招牌似的大嘴露出滿口黃牙,擠出譏諷的笑容,也不往屋里讓,更不掩飾自己的輕蔑,拿出根煙卷捻著,漫不經心的說:“你家地的事兒吧?回去吧,省里的文件,誰也沒法兒,我倒想幫幫你們,可幫不上啊?”最后這句話,更拉起了長調打官腔。
看他敷衍蔑視自己的神態,樂晨用力握了握拳頭,強忍著氣說:“叔,省里的文件最多是支持咱們農村引資辦產業吧?省里會下文件收我家的地嗎?我倒是聽說中央有文件,現在農村的耕地不許動了,不管誰家添丁減人,地都不變,收我家的地不對吧?”
李老大愣了下,沒想到這小子還不好糊弄,隨即有些惱羞成怒,訓斥道:“你懂什么?趕緊回去!我這幾年為你們家操心的事兒還少,沒有我,你們能有民政下來的補助?”
劉嬸兒也翻了翻眼皮,看樂晨的眼色就有些不善了。
她家在村里一向強勢,就算村里那幾個在縣城有工作的人見了她也客客氣氣的,一個孩毛子跑自己家里鬧?真是翻天了!
樂晨卻不管劉嬸兒漸漸有狂化成潑婦的跡象,聽李老大還敢提補助的事情,更是惱火,冷聲道:“縣里的補助是我們應得應分的,是照顧那些孩子用的,我倒想問問叔,這筆錢本來應該直接到我們戶頭,為什么還要從村里走遍帳?我可打聽過,按縣里政策每年民政局給每個孩子一百塊錢,四個孩子就是四百塊,可從村里到我們手的一年就有兩百塊,少了一半!”
“你小子他媽說什么呢?你找抽是吧?”李老大輕蔑的笑容僵住,焦黃馬臉立時變得猙獰起來,“媽的再胡說可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外來的野種!”
劉嬸兒也立時打了雞血一樣:“小王八蛋你來鬧誰來了?走,我找你奶奶算賬去!看她怎么教出的你這玩意兒!”說著就伸手來揪樂晨耳朵。
聽到李老大罵自己“野種”,樂晨眼神猛地一冷,更見那惡婦人來揪自己耳朵,一股暴戾之氣猛地從心田升起,就在他握緊拳頭要爆發之際,忽聽清脆的女聲:“你們別吵了,我看書做題呢!”
從西屋撩門簾走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兒,生得尚算漂亮,圓臉略顯媚意,卻是李老大的獨生女李小鳳,和樂晨一屆,也在二中上學,樂晨是高三文科一班也叫七班,她是高三理科三班。
兩人從小學就是同學了,以前也玩過過家家之類的游戲,但這幾年,李小鳳就不大看得上樂晨了,覺得昔年這個玩伴越來越土氣,家庭條件也不好,將來肯定要落在家里過那種臉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而她,卻要考大學將來爭取留在大城市工作,完全已經和這個昔日玩伴不是一類人。
見到樂晨她一愣,隨即對李老大嗔道:“你們別吵了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