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撲中文)
為首的老道士滿頭白發,臉上溝壑密布,太陽穴到顴骨上長了大大小小的老年斑。他見了孫玉峰,連忙撲了上去,緊緊抓住孫玉峰的雙臂,一雙混濁的眼睛幾乎湊到了孫玉峰的面孔上,端詳半天,仍舊有些不敢相信,試探道:“你真是真丹師兄?”
孫玉峰任由他又抓又看,此時方才微笑道:“你倒還記得我。”
何守陽老淚縱橫:“師兄你得道了,一點都不見老。”
孫玉峰摸了摸臉:“我已經老了許多了。”
何守陽扶著孫玉峰只是哭:“可恨我當年道心不堅,錯過了天大的機緣。”
孫玉峰笑了笑,扶著他起身,道:“我這回上山,一是要看看你這位故友,二是帶了門中晚輩出來,想借宿兩晚。”
何守陽邊哭邊點頭,招呼身邊弟子:“給孫真人收拾一個別院,別叫人吵他清凈。”那弟子連忙跑去了。
孫玉峰看看滿屋子的人,都是何守陽的徒子徒孫,笑道:“你現在也是有大家業的人了。”
何守陽抽泣得像個孩子,道:“再大的家業,能跟仙家相比么?真丹師兄,既然要住兩晚,何不在觀里開壇闡道,結段善緣?”
孫玉峰微微搖頭:“上真觀是出神仙的地方,我怎么好意思在這里升座?不過善緣我是帶來了,大約也能留住的吧。”
何守陽就問道:“善緣在哪兒?”
孫玉峰臉上浮出一抹微笑:“現在大概在后山林子里爬樹。”
在孫玉峰見老朋友的時候,徐小樂正趴在樹枝上。皮皮就坐在他背上,好奇欣然之中帶著一絲害怕。即便在猴群里,皮皮這么大的小猴崽也是被母親抱著,不會叫他自己亂爬亂跑。
徐小樂也就是個大男孩,并沒有充沛的母性,完全想不到皮皮可能從樹上摔下去。更何況他此刻恍恍惚惚,如癡如醉,恐怕連自己從樹上掉下去的危險都沒放在心上。
讓徐小樂如此沉醉的,是三丈之外的一個神仙。
準確地說是神仙姐姐。
一個白衣如雪的美貌女子坐在樹蔭里,手指輕輕撥過琴弦,發出令徐小樂難以形容的混沌之音。這聲音古怪的很,既不像“噔”,又不像“嗡”。徐小樂在足足半柱香的時間里,都在思索該用什么象聲詞來形容這個聲音。
半柱香之后,徐小樂被這個詭異的聲音帶入了奇怪的世界。天地間好像豁然開朗,自己不再身在山林,倒像是在緩緩流淌的大江上,披著蓑衣戴著斗笠,手搖船槳,漫天水鳥飛翔起舞…突然,皮皮從水里冒出來,抓著一條大魚——皮皮會游水么?
徐小樂終于聽到切切實實“噔”地一聲,從那詭異的畫面中清醒過來。他一摸懷里,發現皮皮不見了,再一動肩膀,后背上的皮皮嚇了一跳,連衣帶皮抓住了徐小樂的后背。還好皮皮還小,指甲不夠尖銳,只是微微刺痛。
徐小樂背過手去輕拍皮皮,心中道:別鬧,不知道神仙姐姐還彈不彈琴了。
樹下鼓琴的神仙姐姐并沒有發現有人窺視,按著琴弦發了一會兒呆,旋即又輕撥琴弦,彈奏起來。
徐小樂一手托了下巴,心道:這首曲子她大概還沒彈熟,每撥弄一下都要想半天。不過這中間的余音倒也挺好聽的…
徐小樂不知道張弛有度的妙處,胡思亂想一番,就聽神仙姐姐撫琴的速度漸漸快了起來,竟彈出了一個連串的急音。徐小樂不知道怎么地,就覺得心頭跳得極快,好像每一次琴弦震動,都打著了他的心肝脾肺腎。
急速的琴音之后,曲調又低沉平緩下來,只聽神仙姐姐開口唱道:“大河滔滔,江水泱泱,數不清可憐哀腸。說什么把三春勘破,說什么將韶光打滅,都道云中杏蕊多,誰知奴家心上秋?聽長空鶴唳,看芳華剎那…噔!”
徐小樂聽這歌聲已經入神,突然被這“噔”地一聲驚醒,連忙望去,原來是琴弦斷了。
神仙姐姐看著斷了的琴弦,呆呆坐了一會兒,起身環顧,見四周無人,兩行清淚已經流了下來,口中半誦半說道:“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徐小樂一見,眼淚也差點跟著掉下來了。他恨不得當下就翻身跳下去,跑到神仙姐姐身邊,幫她把眼淚擦掉,跟她說:“雖然我沒聽懂,但是你已經彈得很好了,不知怎么地,聽你彈這琴,我就想到了我爹娘和哥哥,還有嫂子…”
好在徐小樂還想起了背上的皮皮,連忙背過手,招呼皮皮從背上下來。等他抱好了皮皮,從樹上下去,卻只見一抹白紗在林中一閃而沒,神仙姐姐已經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徐小樂跳下樹,走到神仙姐姐彈琴的地方。這里顯然被人打整過,地上平整,沒有雜草、敗葉。琴桌和琴凳都是細木巧雕的,徐小樂試了試分量,竟然要兩只手才能堪堪抬起幾寸,恐怕價格不菲。
琴桌上放著的瑤琴通體漆黑,包了厚厚一層包漿,光澤溫潤,古意盎然。即便徐小樂沒有什么見識,也知道它肯定用了很久,說不定就跟家里的椅子一樣,是祖輩傳下來的。
瑤琴前面放著一個琴爐,大小就像是個杯子,里面插著一支細香,還有幾寸沒有燃盡。
徐小樂捏住那根斷了的琴弦,才發現原來是幾股細細的蠶絲織成,難怪那么容易斷。他從來都是膽大妄為的性子,此刻卻踟躕起來:我能不能彈一下呢?若是彈壞了,不知道神仙姐姐是不是會傷心。
正踟躕間,徐小樂聽到有腳步聲傳來,抬眼一眼,一個不施粉黛的清麗女子就站在自己面前,正叫他想起了背過的一句詩: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貓撲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