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怕這面,金燦燦用自己的零花錢買了一條很漂亮的裙子,還有一雙高跟鞋,她收他們老師就這么穿,很好看。又去飯店買了倆份粥,一份清粥一份肉粥,配了兩個清淡小菜。
燦燦告訴張怕,說病人吃飯都是喝粥。
張怕說是。
張怕養了那么多孩子,最喜歡的就是金燦燦,盡管常會搗亂、故意作對,可都不是什么大事。在張怕看來,再沒有比她還聽話的孩子,不但聽話,還懂事、還聰明。
現在看著小大人一樣的燦燦,張怕有些心疼,這也太早熟了吧?什么什么都懂…
七歲,滿打滿算七歲,剛剛讀小學一年級的孩子。
張怕說:“燦燦啊,咱倆拉鉤,以后啊,你不能因為我和你小美姐姐老了,就不要我們了,好不好?”
金燦燦說不會的,咱們說好了要一輩子在一起。
張怕忽然想哭,笑著說是,又說一遍拉鉤。于是倆人很認真的“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變”。
金媽媽住的是區醫院,這家醫院有特殊病房,監獄里的重病犯人都是送在這里。
雖然是區醫院,該有的設備都有,該做的檢查也都能做,只是很多手術不能做,大病重病還是要去大醫院看比較放心。
像金媽媽這種病,應該去腫瘤醫院或是省醫院去治療才是最好。因為身份特殊,只能住在區醫院。在這里無法診斷、治療的疾病,才要送去上級醫院。比如切片檢查,切下病變組織,送去省醫檢查,然后給出結果。
住院部三樓西側,出電梯一直走,走廊盡頭是扇鐵門。
張怕拎著東西來到這里,拍幾下鐵門。上面小窗拉開,認出是張怕。根本沒問話就又關上小窗,接著是打開鐵門。
這里面有三間病房,有二人間、四人間,一共能住十個人。
鐵門后面是兩把椅子,前面站著一男一女兩名警察,男警察先說話:“你好,我就是跟你打電話的劉軍軍。”
張怕說你好。金燦燦走上一步,脆生生說話:“叔叔阿姨好。”
倆警察說你也好。
劉軍軍問張怕:“她就是燦燦?”
張怕說是。
劉軍軍說:“里面病房。”轉身往里走。
三間病房只有兩個四人間病房住人,一個房間住三個男犯,一個房間住倆女犯。房門都是打開,每個病房里面都有個警察在值守。
來到女病房門口,劉軍軍說:“我就不進去了。”
病房里的女警察走過來說話:“是孩子來了,是么?”
張怕說是,說金燦燦來看媽媽。
從他們進來走廊開始,金燦燦的媽媽就已經坐起來。在張怕和劉軍軍說哈的時候,她先是問警察是不是女兒來了,又說能不能解開手銬。
不能解的,這是規定。
不過她的病情特殊,女警猶豫猶豫,拿鑰匙解開手銬。其實也就是現在,金媽媽還勉強能動,等再過些日子,有沒有手銬都不再重要。
金燦燦的媽媽沒有掉頭發,還是挺黑挺密,但人瘦了,很瘦很瘦,眼睛也是無神。不過在這一刻,她是高興的,顫著聲音小聲叫:“燦燦。”
金燦燦有些猶豫。
臨出發前,艾嚴、劉小美給小丫頭打扮了又打扮。好像現在的金媽媽一樣,盡管沒有精神,卻是涂著口號、也畫了眉。
張怕沒說話,側后一步站住。
金燦燦仰頭看他一眼,再看向媽媽。媽媽又是小聲呼喚一聲:“燦燦。”
金燦燦邁小步走前一下,輕輕應了一聲,猶豫猶豫,小聲說:“媽媽。”
媽媽一下就哭了,努力略抬高兩手說:“過來,讓媽看看。”
金燦燦走到床邊,忽然又回身走向張怕。
就在金媽媽失望的時候,小丫頭從張怕手里拿過來袋子,拿到媽媽面前說:“媽媽,這是我給你買的禮物。”
將袋子輕輕放到床邊,先拿出裙子,說:“我們老師就這么穿,可好看了。”
媽媽說:“你都上學了,真好,真好。”
燦燦把裙子拿出來鋪在床上:“哥哥說一定合適,可是我不知道。”
金媽媽連說合適合適。
金燦燦又拿出鞋:“哥哥說買三十六號的,對么?”
“對對對。”金媽媽已經說不出話了。
給她買鞋,尺碼不重要,她不會穿著下地,已經不再會有機會。大小便在床上解決,能坐起來都是奢望,用不了多久,連翻身都要別人幫忙。等到了那個時候,話也不能說了,勉強吃的那一點點流食也會停下。然后再過一些天,也許是一星期,也許是十天,不吃不喝的迎來最終結局。
從目前來看,金媽媽的狀態還算可以,起碼能說話,盡管會很累。
金燦燦打開鞋盒,拿出一只問:“喜歡這個樣子么?”
“喜歡。”金媽媽又一次沒忍住,淚水無聲的流。
門口的倆警察也在哭,轉過身面對墻壁。
金燦燦說:“我幫你穿上。”去掀開被子,慢慢地、也是努力的在給媽媽穿鞋。
穿上后說:“很好看。”從小包里拿出手機,先給穿上鞋的雙腳照相,又給媽媽照相,再把手機拿給張怕:“幫我照相。”
看到這一幕,張怕都害怕了,這還是一個孩子么?
接過手機給小丫頭照相,是兩個人的合影,照了很多張,小丫頭來拿走手機,點開相冊,舉到媽媽眼前說:“好看么?”
他倆是上午十點多來到醫院,金燦燦一直表現的特別乖巧,好像個電子娃娃,按照程序執行,不出一點錯誤…也不哭。
午飯時,小丫頭陪著媽媽喝稀飯,只能喝稀湯,不能吃咸菜,咽不下去。
飯后,媽媽累了,卻堅持著不肯躺下休息。燦燦又陪上十幾分鐘,幫警察、幫醫生勸說媽媽,說休息吧,我放假了再來看你。
終于,金媽媽躺下休息,很快睡過去。
金燦燦忽然鞠躬,小聲說:“我回去了。”轉身跟張怕說話:“走么?”
自然是要走的,張怕跟警察說上幾句話,帶小丫頭離開。
他倆往外走,倆女警察哭的稀里嘩啦的,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這么可憐呢?
小丫頭不哭,誰都哭,就是她不哭,牽著張怕的手一步一步安靜往外走,直到走出醫院大門,才猛地撲進張怕懷里,哇哇大哭,一句話不說,就是哭。
張怕心痛死了,抱著小丫頭卻是一句話都勸不出來。就是輕輕抱著,給她最溫暖的懷抱。同時,他也是雙眼帶紅。
孩子在哭,張怕抱著不說話,陪著一起傷心。可這里是醫院門口,總有人來人往,很快變成焦點,有人過來問話,有人拍照。
眼見越來越多人圍過來,小丫頭不哭了,掙下地,拽張怕去路邊攔出租車,坐車回家。
司機問怎么了?
大人小孩都不回答。
二十多分鐘以后到家,回到家沒多久,金燦燦在張怕懷里睡著。
把她放到床上,張怕坐一邊看。看了好久好久,電話忽然響起,于小小問他怎么了?為什么抱著金燦燦在醫院門口哭?
張怕沒明白,問你在說什么?
于小小說你上網了,小丫頭在哭,你也在哭,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誰出事了?
張怕說沒事。
可是沒想到,不但是于小小看到照片。從這個時候開始,一直到第二天,都有很多電話打過來。
那張雙眼帶紅的傷心照片被人頂成熱點新聞,有手機推送,網上有很多轉載,于是大家就都知道了。
關開、于躍、何大方…一個個人打電話問候,張怕還不敢關機,這要一關機,保不準會被誤會成什么樣。
可是又沒心情解釋,都是說沒事、很好,很好、沒事。
事情發生這樣變化,張怕沒心思理會,他的焦點全是在金燦燦這里。直到傍晚看見孟小佳,才想起那還有一個可憐孩子。
小聲問過幾句,孟小佳表現的比醫院里的金燦燦還要平靜,說見過了。然后就沒了。
張怕有心多問幾句,孟小佳忽然說:“你現在養我,以后我養你。”
張怕就又沒得說了,實在不知道該怎么接。
金燦燦是晚上七點醒過來的,起床后就找張怕,一定要問話:“我做的對么?”
張怕說做的對。
金燦燦沉默好一會兒,正想說話的時候,孟小佳忽然說:“我媽媽來看我了。”
金燦燦問:“你媽媽對你好么?”
孟小佳沉默好一會兒說不知道。
金燦燦說我也不知道,看看張怕:“我想吃棉花糖。”
張怕說吃,你倆先吃飯,我去買棉花糖。
不用他去買,去走廊打個電話,二十分鐘后就有人送過來。
可是金燦燦已經不想吃了,孟小佳也不想吃了,倆人在陪張亮玩。
好像跟張怕說過的那樣,全心全意照顧小小丫頭,一定讓她快樂,不受傷害。所以,兩個大棉花糖也都是給了張亮。
張亮倒是什么都不知道,有人陪著玩很高興,這時候的她很忙,一邊一個電子狗,前面蹲個大狗,還有兩個大姐姐陪著一起玩。
張怕在更遠一點的地方看著他們玩,滿心的情緒不知道該怎么發泄,也不知道要找誰說,便是靜靜呆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