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工人再出來,骨灰盒里是滿滿的白色骨頭。下面是碎骨和大骨,最上面是頭骨,擺的很齊,盡量好看一些。問家屬要幾枚硬幣放進去,圖個吉利。再蓋上層布,合上蓋子。整個骨灰盒用一個朱紅色帶花紋的布包住、系好。
整個過程,每一個步驟都有著它的講究。
然后把骨灰盒交到張怕手里,抱著走去停車場,所有人上車、出發,去墓地。
離開殯儀館,汽車緩行,長長一條車龍從城外往城里走。
盡管沒了繞城而走的講究,可張怕還是希望喬光輝能多看看這個世界,假如在天有靈、他還能看到的話。
省城有外高架橋,是那種局部地區的立交橋。張怕在頭車,懷里抱著骨灰盒,車窗開個縫,引魂幡斜著伸出去。
如果是大車,張怕應該站在車頂,引魂幡也會舉的很直,一路指引著靈魂跟車而行。
車隊沒有進城,上了立交橋,沿著外城道路向西而行,只找大路走,越寬敞越筆直的大路越方便行車。
在路上大約花費三十分鐘,車隊回返,去往墓地。
現在每個城市都有很多墓地,多到超乎你的想象,比如一個四線小城會有五十多個墓地。省城這里更多,足足七、八十家。
而這些墓地,九成以上沒有完整手續。真正被民政局認可的,只能有少少那么幾家。
可很多事情就是這樣,打擦邊球。你不給我許可就偷著建,反正是找了關系、得到默認。
城市高速發展,一再擴大城區面積,原先的農村被合并、消失。當這些村莊變成城市之后,原本更深一些的農村忽然變成郊區。
墓地總要往遠里建,如同火葬場一定是建在城外。可多年城市建設,你會發現,奇怪,小時候很遠很遠的火葬場,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近了?
很多農村用地不適合辦廠、不適合蓋樓、不適合種植…好吧,很適合建墓地。把一片地方平整出來,挖個坑,賣給你一萬,這是老人離世后的寄身之所,你買不買?
別的墓地要三萬四萬,好一點的地方要五萬六萬,甚至更貴,這片墓地賣你一萬…
喬大嫂沒有錢,給喬光輝選的就是這樣一處墓地。
墓地跟小區一樣,有高中低檔之分,這片墓地不例外。正中的松柏常青之地,黑色大理石為碑,三萬五起。兩旁的要差一些,兩萬五到兩萬八左右。
你是不是會以為墓地怎么這么便宜?不是的,這是早先年、剛建墓地時賣出去的價錢。現在擴大墓園,前前后后擴啊擴,價錢也是漲啊漲,最好的地方要十幾萬,那修的不是墓,好象修了一個家園的前門庭一樣,有花有樹。
不過呢,整個墓園的價格在省城來說還是便宜的。
喬大嫂給喬光輝、也是給未來自己買的墓地是更便宜的。墓碑是普通大理石。
張怕是頭車,領著車隊往里開,等出了城,進到這里小道,根本就是農村一樣的小道。道路兩邊也是農村一樣的景象。還好是柏油路,開上一刻鐘才算到地方。
這里不通公交車,最近一路公交車總站起碼要走二十多分鐘才能到。
來到這里,墓園分成好幾個區,張怕去問喬大嫂,然后繼續上車往里開。
一直到最里面最高的地方,許多輛車直接把這里擠滿。
下車后,喬大嫂在前面引路,領著大家來到屬于喬光輝的墓穴。
喬大嫂圖便宜,選了整個墓園最遠的墓地,也是最高的地方,踩著階梯往上走,再走會兒好到山頂了。
當中一塊空墓穴,是喬光輝未來的家。
選這種不正規的墓地有個好處,便宜不用說,未來也不用交那個十五年、二十年期限的墓地使用權。
依舊是三叔做主角,拜山神拜土地,忙碌一番后勘察墓穴。取出羅盤,找正南向,看墓地所在位置的風水。又送羅盤進墓穴。
不知道他是怎么算的,抬起身子就說這是塊寶地,旺人旺財什么的。
接下來依舊是儀式,首先要墊土,往墓穴里鋪上新土,撒上五谷,整個一套流程都是他在忙活,撒五谷的時候念著口訣。別人都在看,包括喬大嫂包括張怕都在看。
在這個時候,就能看出老喬家親戚有多少了。
火化時,朋友可以陪著等待。現在是入土,胖子那些人站在外面一些。
墓地都是這樣,小小過道少少空間,很多人要站在別人的墓穴上面…
圍在墓地這里只有喬大嫂、張怕、三叔幾個人,再有七、八個老鄰居站在邊上說話,時不時過來看看這里。
劉小美和艾嚴留下來幫忙,整個過程,艾嚴都是不發一言、表情深沉。
做完前面這些事情,三叔也是念過他的那些拜詞,開始下葬。
放進疊好的金元寶、金磚。
放進小魚缸,里面有條小紅魚游啊游,渾不知道它的命運將是無盡黑暗。
點了蠟燭放入墓穴一角。
問親屬要七枚硬幣擺成七星狀。
喊兩個人扯起厚麻布擋在墓穴上方,一定要遮擋嚴實,不得見光。張怕跪到這里,雙手捧骨灰盒行拜禮。
三叔解開包骨灰盒的布。
坑穴很深,你彎下身子都觸不到底,何況雙手還抱著骨灰盒,盒子很滑,往里放的時候險些失手,沒想到這么沉。張怕兩手緊急發力,捧著骨灰盒一點點放下去。
三叔嚇一跳,過來幫忙。
坑口太小,一個人身體俯下去幾乎占滿,張怕慢慢放好骨灰盒。起身后,三叔過來正方位,略略一動站起身體。
這些都是要拜的,入土前要拜,入土后還要拜。
入土前雙手捧盒行叩禮,入土后雙手撐地三叩。
叩拜后讓開地方,三叔往里放遺像,喬光輝那張笑著的黑白像靠在自己的骨灰上…
最后檢查一番,讓張怕抓一把黃土輕輕撒進去,這是故鄉土。
封墓。
封墓是墓園工人做的事情,合上墓板,用水泥抹縫,立上墓碑。
整個過程,麻布一直擋在上面,直到合上墓板才收起來。骨灰盒必須不能見光。
社會發展,封墓也用起了玻璃膠,沿著所有縫隙封一遍,才算完結。
這是要給錢的,等工人離開,葬禮繼續。
越是這時候越能看出喬光輝家的人丁寥落,沒有人啊!這么重要的儀式,行禮的人倒是不少,可真正下跪的只有張怕,連喬大嫂也不用跪拜。
點香爐,擺供品,放花籃。
張怕長跪在這里,三叔開始念祭文,好長好長的一篇文章。
后面的事情簡單一些,磕頭、燒紙、燒掉供品,其中過程略有繁瑣,比如要幾拜幾叩,要繞著墓碑轉圈撒土…
等一套程序做下來,一個半小時沒了。
下葬,墓園會有收拾衛生的跟在這里,等家屬離開,他來收拾。
三叔招呼大家下山,說誰也不許回頭。
然后就走吧,張怕給了收拾衛生的大叔五十塊錢,大叔說謝謝,張怕說是我謝你。
等回到車上,今天的事情還剩下吃飯這一件。
車隊原路返回,送所有人去飯店。可到了地方,所有司機就沒有一個下車的,都是跟張怕打聲招呼,開車離開。
最后是中年人和陳震坤來跟張怕說話,大意是有事情,飯就不吃了,改天聚。
張怕認真說謝謝。
陳震坤笑了下:“你跟我謝謝有點遠。”
中年人說:“白哥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你是白哥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應該的。”
這話說的很好聽,可直到他走了,張怕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剛見面那會兒倒是介紹過,可殯儀館里亂哄哄的,根本沒聽清。
等進到飯店一看,主要戰斗力還是昨天吃飯那些人,今天多了些老鄰居,再有喬老爺子那幾個人。
三叔坐主桌,想著跟張怕交代燒三七、五七的注意事項,喬大嫂說:“告訴我就行。”
老喬家情況特殊,家里只剩下這兩名老人,所以連遺像都沒帶回家。
你沒法帶,喬老爺子還活著呢,把兒子的遺像掛哪?
聽到喬大嫂這么說,三叔心下暗嘆一聲,把寫好的紙交過去:“都寫在上面,有什么不明白的就給我打電話。”
喬大嫂說謝謝,想起錢還沒給。趕忙拿錢。
三叔說:“你這個干兒子給了。”
“給了?”喬大嫂轉頭找張怕。
吃飯的地方是包房,一間又一間大包房,張怕在另一間屋陪著劉小美幾個女的。
劉小美在勸艾嚴:“不要這么嚴肅,我都緊張了。”
艾嚴說:“我爸走的時候,我媽在里面,我在住院,是我家親戚埋的。”
張怕想了想:“給你講個笑話吧,我以前挺混蛋的,要不是打傷你,被迫在學校呆著,根本考不上大學。”
這是有點挑釁的言語,艾嚴卻沒生氣,問道:“你說這個是什么意思?”
張怕說:“我是想感謝你。”
艾嚴說:“然后呢?”
張怕不知道說什么了,他是不想艾嚴憋著難受,不管找個什么由頭,發泄發泄總是好的。想了想說:“你也可以變得更好。”
艾嚴說:“我現在很好。”
同桌有許多人,可這番話只有張怕、艾嚴、劉小美三個人明白。別人根本不知道艾嚴是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