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澗仁還好點,好歹看著《赤子之心》電影電視劇組拍攝,見識過倪星瀾這樣專業演員在鏡頭前直接變成另一個人的場面。
唐建文和他的助手就純粹是劉姥姥進大觀園,頭一遭。
見識到平日里好像鄰家女孩兒的的倪星瀾,也就是個漂亮得有些不像話的姑娘,忽然就在演繹另一段人生,更讓他們開眼的就是平日里看起來或緊湊或漫長的影片節奏,原來這里都是拆成幾十秒,幾分鐘的鏡頭零零碎碎的拍攝,有時候說兩三句臺詞,導演就在喊咔,而不輪到倪星瀾說話或者正面上鏡的時候,這姑娘就站在角色位上,保持一個動作紋絲不動,可臉上的表情也凝固不動,就憑這份兒功力,就不是一般人做得下來的。
導演就不停的在紅色遮陽棚跟拍攝現場之間切換,哪怕周圍天色黑下來,還是有人立刻爬上高處搭起幾盞太陽燈,硬是把那塊拍攝地照得如同白晝一樣!
盧哲看了一會兒表演,轉頭看見石澗仁,就給他招手,有助理想攔住的,還是盧哲介紹這就是倪星瀾的經紀人,兼潤豐影業的獨立董事高層,嚇得那拍攝助理趕緊消失。
石澗仁也有點詫異遮陽棚下面的設備:“不是拍電影么?還能現場回放?”
盧哲笑:“聽說你還給潤豐做了兩年副總裁,現在居然不知道redone,整個電影行業在今年,就被這玩意兒給顛覆了,可以預見的未來,這玩意兒要徹底改變影視業的生態,我們電影學院專門做了這個課題的。”
石澗仁有以前的底子,湊近了觀察:“電影也像電視劇拍攝一樣了?”
盧哲點頭:“電影百年,一直都是用膠片,所以拍了以后在現場看不到畫面,所以以前很多攝影大師和導演是重疊的,也就是近些年才把普通攝像機掛在旁邊同步,讓導演可以看看到類似的現場拍攝畫面,但去年年底redone數字攝影機推出原型機以后,所擁有的膠片景深感和接近于傳統攝影機的產品指標,迅引爆行業,所見即所得的電影場景也能做到了,這不但省卻了大量膠片經費,也省卻了寶貴的拍攝機會,以前洗出膠片來才現的遺憾紕漏,現在基本上現場都能立刻找到并重來,美國已經產生了一系列關于這種產品的軟件和配套設備,這絕對是個里程碑似的電影史轉折點。”
石澗仁在《赤子之心》電影電視拍攝的時候,就已經感覺到了這種差異,現在有些感嘆:“嗯,普通觀眾根本注意不到的地方,一部部電影的背后,實際上這個科技高展的時代,每個角落都在變革,可惜還有很多人只沉浸在自己那點眼界里,根本感受不到這種溫水煮青蛙背后帶來的巨大改變。”
盧哲看看幾十米外的倪星瀾:“變化是很大,她九歲的時候,跟我拍過一部戲,我們都是配角,不過我是男一配,她只是個龍套!”
這話里沒半點傲慢跟炫耀,更像個老伯伯在講故事,石澗仁也抬眼看了看,然后就不抬眼了,盯著地上,好像要把黑黢黢的地面看出花來:“嗯,您繼續。”
盧哲瞬移:“我也是六歲登臺,父母都是話劇演員,幾乎跟她一樣的成長軌跡,所以我完全明白她的感受,我們幾乎就是打上了順理成章標簽的那類人,順理成章成名,順理成章主角,順理成章進入高等學府深造,再順理成章的大紅大紫,因為我們具備這種常人觸及不到的環境,我也是在十七歲主演第一部電影成名,一切都順理成章,可就是在那部二十多歲才拍的男配戲里,由此改變了我的軌跡。”
石澗仁有點驚訝的抬頭,盧哲表情溫和,比溫和的小布衣還柔和,遠處的太陽燈給他染上點緬懷的憂傷:“那時我還渾渾噩噩的是個剛出頭的新人,覺得什么都是理所當然的,連導演我都可以滿不在乎,可自從那部戲以后我就清楚自己該干什么了。”
石澗仁再抬頭看遠處那一動不動的姑娘,盧哲也看:“本來對倪小姐,我只是覺得和其他類似的年輕女演員差不多,最多家學淵源占點便宜,但她那部《赤子之心》我卻看到一種脫胎換骨的變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老實說電影有點粗糙,后來的電視劇更有點趕工,但倪星瀾已經特立獨行于其他同期小花旦了,我就想知道到底是誰影響了她,當然這個念頭不是很強烈,能在演藝事業上頓悟的演員很多,我也看不過來,直到在節目中重新遇到她和你,這幾天的接觸以后,我就知道她的這種轉折點在你這里,看似戀人、親人又或者經紀人和藝人之間的復雜關系。”
石澗仁苦笑:“我不是演員,但更想通過影視劇這種文化層面的東西傳遞些東西,我也沒有把倪星瀾當成工具,我只是想竭盡所能的幫助她成長,蛻變成我想象的那樣,但也許她的家庭不像你,或者說女演員的思考角度和男演員不同,我們在經紀人的合作關系之外,還有這種我沒能處理好的復雜糾葛,但我是問心無愧的,我從沒想過兒女私情,更不想這成為我和她之間的牽絆,現在我甚至在打退堂鼓,我似乎在害了她…”
盧哲搖頭:“當局者迷,你是這樣,她更是,當她的感情世界里面充滿了你對她的影響之后,你再說什么都裝不進去,甚至會引起反效果…我來吧,你去忙你的,我來陪著她拍完這部分劇,回頭我再聯系你,我還有些想法想跟你談談。”
石澗仁沒想到他這么直接的接過了這個重擔,還愣了一下:“你就這么信任我?”
盧哲笑起來確實有種迷人的親近:“在影視圈和電影學院這么些年,我看人還是很準的,應該說是希望你能信任我。”
兩個男人坐在導演攝影棚里對視了幾秒,石澗仁毫不拖泥帶水的站起來:“感謝,那我就按照今晚回市里面,接著到省會,再到三處邊境口岸的順序考察工作去了,隨時聽候你的電話。”
盧哲伸手:“期待你的工作順利,我這邊不會讓你失望的。”
石澗仁再遠遠的看一眼倪星瀾,真的就走了。
讓擠在外圍看得興致勃勃的唐建文他們詫異得很:“這就走?桶面還沒泡好呢!”
石澗仁只能說:“端上,端上車里吃!”
結果他們前腳走,后腳劇組就放飯了!
活該石澗仁這倒霉孩子,連方便面都沒吃上。
一出鏡頭之外,又是好幾個拍攝助理圍上去,西北荒漠地區的夜間降溫很快,在太陽燈下烤著還好,一出來立刻就能感到寒冷,所以哪怕是夏季也立刻披上了軍大衣,然后就在紅色遮陽棚下面迅支開了兩張金屬折疊小桌子,導演、制片主任、攝影師以及主演,還有蹭飯的盧哲就坐在這邊吃,而其他幾十近百號人就在旁邊圍著幾口大鍋,用一次性飯碗盛飯舀菜吃,劇組真的就是個濃縮的小社會,階級劃分來得如此明晰。
盧哲一點都不見外,樂呵呵的坐在桌子邊張羅擺菜,還很懂門道的叮囑送飯菜來的工作人員拿點調料過來,等倪星瀾和導演說著戲過來,他居然自顧自的在桌子邊把五六個菜重新加調料都弄了弄:“這個羊肉味兒有點大,加點孜然壓一下,然后這個番茄品種西北地區的有點硬,口感不會太好,所以我調了點糖,還有這個…”
制片主任趕緊套近乎:“早就聽說您喜歡弄點菜,嘗嘗,嘗嘗…咦,神了嘿!畫龍點睛,這才叫菜肴嘛,之前我們都吃的啥玩意兒啊!”
盧哲真是演什么像什么,還搓手,就差腰上加個圍裙了:“都坐都坐,明天晚上我親自下廚!”
導演幾個都給嚇著了,不停的偷偷看倪星瀾。
這姑娘只是普通的禮貌,但肯定用余光掃視了的,拿起飯碗才好像不經意的問了聲:“他人呢?”
盧哲正在跟攝像師討論這邊的口味,隨口回應:“走了,連夜趕到市里面,還要去省城和幾個邊境口岸,啥都沒說,走了。”
倪星瀾應該是沒想到石澗仁居然這么狠心,手上一下就把透明的一次性飯碗就捏翻了,但后面沒作,而是默默的低下頭,哪怕是披著軍大衣,都能感覺到二十二歲的年輕女演員全身都收縮了,從肩頭到手肘,不由自主的內收,就這么一個幾乎無意識的小動作,一股強烈的哀傷氣息就蔓延開來!
導演和制片主任等人肯定是注意到了,都是心思敏感的圈內人,心里跟明鏡似的,下意識的抬頭相互看,把視線還給了盧哲,盧哲不動聲色的搖搖頭,這幾個立刻就找個借口站起來去吃大鍋飯了,制片主任還拍拍盧哲的肩膀,從力度判斷應該不是埋怨,而是哀求千萬要把這位的情緒給調整回來。
整個組吃過飯還有幾個小時要爭分奪秒的拍呢。
仿佛千山鳥飛絕的西北荒漠土城里,除了隱約能聽見遠處其他劇組的細微聲音,就只能聽見風聲了。
然后在盧哲靜靜的吃飯過程中,終于聽見對面難以抑制的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