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出乎石澗仁的意料,石澗仁滿以為自來水廠那邊的工作差不多該告一段落了,畢竟當初外籍廠長撒手不干的局面被理順后開工,取水口隱患的問題也已經基本解決,自己掛職在水廠的意義已經不算很大,就算按照閆副書記讓自己逐步接觸各級代表關系,也應該另有安排吧?
在石澗仁看來干事不就是爭分奪秒么,連談戀愛都費時間,再繼續呆在水廠廠長位置上有點浪費生命,難道還要去供水公司打熬資歷么?
齊雪嬌也認為不太可能繼續在水廠耗費時間了,結果還是提醒他要打電話去詢問曹天孝時,工作處處長有點懵:“啊?沒有接到這方面的指示安排啊,現階段只是你在休假養傷吧,理論上來說再從平京錄完節目,辦理其他工作事務完成以后,還是要盡快回到水廠崗位上去,這個階段國資委在水廠的調查你也知道不是針對你,所以放下包袱,呃,你才不會有包袱呢。
那既然是這樣,石澗仁就切換到繼續負責崗位的狀態中去,到平京之前回了趟水廠,算是對差不多一個月左右以來,整個水廠不在自己視線中運行的檢驗。
事實證明孫臨才這個秘書,在廠長離開的時間里,展示出了石澗仁看重的那種細致跟平衡力,每天都有給石澗仁在電話里面匯報工作,每隔三五天也有找石澗仁見面交待數據情況,更是把國資委監察部等各種調查工作事無巨細的整理匯報,石澗仁忽然回到廠里,看見的各項數據跟工作狀況,和孫臨才匯報的沒有差池。
作為一個秘書,正如石澗仁給他傳授的那樣,在其位謀其政,了解自己的崗位表面上是對廠長全面負責,說到底卻是對整個供水公司乃至政府事業部門負責,掌握好這個分寸,就明白該對廠長保持什么態度,該在工作中以大局為重心。
所以石澗仁在秘書陪伴下,習慣性的做了全廠巡視以后,引來員工們有些驚喜的圍著七嘴八舌,好不容易脫離包圍,放心的給孫臨才再叮囑一番,當晚就前往平京了。
因為德信律行已經在平京江州樂餐飲公司有律師早就開始摸排整理工作,所以石澗仁只帶了孟桃夭和杜文婷一起,抵達平京第一時間前往這邊首先解決問題。
作為江州樂餐飲集團實際上最為重要的管理環節,兩邊兒的辦公機構是蘇以德給石澗仁表明要立刻擺平的,江州那邊盤根錯節的本地親屬和各種暗藏的官員股份比較復雜,但這就是德信律所在江州已經耕耘了十來年比較擅長的,所以石澗仁負責平京,江州的全國代表或者著名律師,在平京可什么都不是。
石澗仁一點不講究的打了個車過去,本來問杜文婷自己去潤豐的倪星瀾工作室先坐坐,畢竟她給星瀾做過助理,那邊可是熟門熟路,小老板還是有點怵:“跟著您一塊兒吧,您把我送到星瀾那里,結果我又跳出來,始終覺得自己不夠仗義,星瀾對我那么好的,至于任總我就更有點不敢面對了。”
這個得培養,年銷售十幾萬的小店老板朝著購物網站總經理的目標前進還得培養氣勢,石澗仁笑著點頭不揠苗助長:“也行,待會兒顯得我也有兩個人撐場面,你自己打電話給星瀾說說,今天她應該已經在返回平京,準備明后天的工作了。”
孟桃夭伸長脖子偷偷看杜文婷撥打電話,對明星還處在很好奇景仰的地步,她被石澗仁招進來也有近一年的時間,江州各方面算是熟稔了,但是對外的這些關系,現在才開始展開接觸,她臉上的興奮憧憬都掩飾不住。
江州樂在平京有三家檔次不同的餐館,除了駐京辦外面那家兩層樓的不起眼飯館是承包駐京辦的物業,另外兩家都是買的,城東和城西區各一家,都是七八年前乃至十年前買的了,面積雖然不大,卻是位置極好的地兒,然后辦公室就在其中城西區那家餐館的樓上,石澗仁翻看著文件上面注明的地址還沒什么概念,但過去以后發現那條街上餐館生意那叫一個火爆,而且天南海北的各種美食,儼然像個小大江南北的風格展示,有點納悶:“這街道上沒什么出奇的啊,不好停車又不好找的,怎么會這么多全國各地的餐館?”
后面兩位女性還沒回應呢,開車的師傅嘿嘿笑:“您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看看,看看那邊是什么地兒,這些個餐館都是有任務的。”
說著還把車特意從那邊繞了一圈,石澗仁立刻恍然大悟,看那邊機關門口擠著的上訪民眾也是來自全國各地的穿著打扮,再一問城東區那個地址,果然也是另一處上訪上訴的重點區域,司機還門兒清的給他指那些站在路邊看起來別有用意的人:“喏,那幾個準保是哪個省市地方來攔截上訪的,在到處掃聽瞄人呢,瞄到了一準兒給辦了,那個,嘿,就是那個蔫了吧唧的家伙,黃牛,一準兒是黃牛!”
石澗仁詫異:“上訪還有黃牛的事兒?”
司機得意的顯擺社會知識:“那可不,專門賣各級領導的車牌號,只有先熟讀熟背了車牌,才能攔車告狀啊!”
石澗仁看著那一張張帶著焦慮和悲愴情緒的臉,忽然心底有些悲涼。
一轉過彎就到,下車時候,卻驚詫的發現一貫活潑的孟桃夭低著頭,看不到臉色,但也能讀出身上那股子被剛才感染的味道。
這樣的部下,可能在別的公司會顯得不夠殺伐果斷,石澗仁卻是滿意的,難得伸手拍拍她的肩頭:“人生都有跌宕起伏,我們大多數人的努力,不過就是希望自己在面對這種無奈和不幸的時候,能夠多點選擇余地。”
孟桃夭果然有情緒,只是默默的點兩下頭,好像在拭去眼角的痕跡,然后盡量把背脊挺直,但頭還是埋著的,反倒是后面掛了電話下來的杜文婷神秘兮兮:“哼,反正我知道我們那縣里面就有幾個上訪戶,不是被收容就是被弄回去隨時盯著,以前我們學校有一個,每逢大節假日就會派人來看著他,黑得很!”
石澗仁卻笑了:“那我怎么覺得你說起來像八卦呢?”
杜文婷果然把眼底的笑釋放出來:“別的我不知道,反正我們縣那幾個上訪戶,有真的冤假錯案,可也有腦子一根筋的,以前我當然會人云亦云的罵政府罵體制,跟仁總你這兩年,這個道理我還是懂了,任何體制都有黑白陰暗,盡量讓自己光明的站在敞亮的地方,別落到那烏漆抹黑的地方,就是給自己更多選擇,是么?”
石澗仁點點頭,不多說了,帶著兩位女職員過去。
結果經過依舊高朋滿座的餐館,穿過狹窄的建筑通道到后面上樓時,一直低著頭的法務部主管忽然低聲說:“謝謝仁總,您說得沒錯,多讀書確實有好處,我們這體制確實問題很多,兩審終審制度在基層造成很多徇私枉法的冤假錯案,但另一方面,我們的法制體系又考慮到這個問題,終審不終案,允許上訪,所以才造成全國各地都跑平京來上訪的局面,這在其他國家其實是很少見的,上訪這事兒除了說明基層亂來,也說明國家其實一直保留了另一條通道來彌補,只是怎么彌補得更好,現在法律界爭論得很厲害。”
好像說到專業,孟桃夭的言辭就平靜多了,抬起頭來雖然還能看見點紅眼圈,但是目光亮晶晶的有神采:“能跟隨仁總您一起工作,學會看見光明,尋找光明,這比我以前在學校接受那么多的教育,看到那么多陰暗面,更能夠指引方向,謝謝了。”
石澗仁認真的看了看這個圓臉蛋的職員,點點頭說聲好,就帶著她們上樓。
看似灰撲撲一點都不起眼的五六層建筑,現在石澗仁知道這里距離整個國家中心區有多近,江州樂餐飲公司居然在這里買了一層樓當辦公場地!
這還是秦良予十多年前九十年代初買的,一方面可能真有司機說的那個意思,另一方面秦良予的商業頭腦,在那時就已經上路開始超越多少同輩了。
哪怕沒有電梯的臺階上地毯都磨得要穿了,依舊不能忽視這里就是這個國家最靠近權力中樞的方位,對于一個畢生都在做權力周邊工作的人來說,秦良予可能不會全是商業考慮吧,按照現在平京房地產的發展跟房價飛漲,這種地方肯定已經是有價無市了。
連辦公室大門都是十多二十年前那種咖啡色型材邊框深藍色玻璃的老派頭,石澗仁推開進去,兩個穿著西裝的男性可憐兮兮的坐在前臺外面的接待紅木沙發上,連茶水都沒一杯,表情郁悶,而正面那分明就是餐館收銀臺風格的前臺后面,一個神情傲慢的姑娘正眼都不帶看他們的。
石澗仁剛對這兩個男人的公文包似曾相識,身后的孟桃夭就悄悄拉一下他的t恤后面低聲:“很可能是德信律行的人…”
江州的小律師來平京還真就是這副德性,哪怕換做蘇以德自己來,估計都沒有好臉色。
石澗仁剛要開口,身后卻又傳來點紛亂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