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地動山搖也會牽連到天上,每逢生靈涂炭的自然災害發生時候,必然會下雨,好像有科學家已經解釋了災難和下雨之間的氣象關聯。
隨著遠遠的看見似乎城市燈光全都消失在身后,再也看不到燈光,雨點就開始淅淅瀝瀝的出現在擋風玻璃上,而且越來越大,到后來雨刮基本上就是以飛快的速度的眼前晃動,投射出去的車燈光柱里看見的都是銀絲一樣的雨水反光,看不清路了,如果不是這輛寬大又沉重的車身提供了足夠的承載力,石澗仁覺得自己在好幾個急轉彎都可能滑出去,而且路上越來越多的坑洼和簡單警示帶提醒他,這里已經不是正常的路況了。
所以他這回主動抓起對講機:“距離縣城還有十五公里,我們放慢速度,保證安全過去,就在進入縣城的第一個路口休息到天明。”
后面車輛終于松了一口氣似的連忙說明白。
這會兒紀若棠沒有激憤的表情,呆呆的扭頭看著車窗外面瓢潑大雨中如墨夜色,其實除了看見玻璃上自己隱約的倒影,什么都看不見。
好一會兒,她忽然眼睛一眨,眼淚也和車窗上的雨水似的,連成串一般滴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石澗仁其實一直關注著的,忍住沒問,少女忽然迸裂似的開始使勁捂住自己的嘴,但都擋不住那淚水和唔唔的哭聲鉆出來,光是從這點聲音里面就能聽到撕心裂肺一般的痛苦。
石澗仁放慢點車速,右手扯了兩張紙巾遞過去:“大聲哭出來,釋放情緒有好處。”
可少女的哭泣明顯和他的說法不一樣,紀若棠艱難的從跪坐中解開了安全帶,爬到前排兩個座位之間的扶手箱上坐下,伸出幾乎軟弱無力的雙手掛在了石澗仁的脖子上,然后把滿是淚水的冰涼臉蛋貼在他臉上,劇烈的抽搐著發聲:“媽…媽媽,現在也在什么地方淋著雨么…”
石澗仁忽然也覺得自己心頭被觸痛了下。一貫要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心態錘煉,終究還是沒有鐵石心腸,用右手拍拍脖子上的手臂:“這就是為什么聰明人比笨蛋更痛苦的原因,想得越多就越痛苦。睡一會兒吧,要到縣城了,我們…”
話還沒說完,黑茫茫的雨夜中幾乎是突然出現一個在晃動的紅點,石澗仁一把抱住身側的少女。左手抓緊方向盤,控制好車身,在劇烈的扭轉和滑動中,差點就跟那紅點撞上了!
放下車窗迎著立刻撲進來的雨點,石澗仁使勁睜大眼睛才能看清那居然是個人,一個穿著不知道什么制服的人艱難從泥水中站起來揮動手里蒙了紅布的電筒:“停車!停車…前面已經塌方了!”
石澗仁心驚肉跳的拉起手剎跳下去,車上帶了酒店后勤部門提供的強光工作燈,點亮以后往前走了最多十步,石澗仁忽然覺得渾身就跟過電一般從腳底一直到頭皮頂都發麻了一下,而且是非常強烈的電流竄過感覺!
因為原本的水泥路就在前面被巨大的山體石頭直接砸垮了半邊。如果沒有這個人留在這里,默默無聞又不畏風雨跟車禍危險提示自己,根本看不太清楚前方的自己肯定會一頭沖進去,再看看旁邊奔騰的山洪澗流!
那時候才真的是石頭掉進深澗里成仁了!
紀若棠這時候恐怕是分秒都不愿遠離他,穿著在酒店臨時拿的戶外沖鋒衣也跟著跳下來,手里還在拉扯脖子上的風帽,差點從石澗仁旁邊邁步走進砸開的缺口里,被石澗仁拉住以后看著強光燈照的情景,只覺得不寒而栗,那種和死神擦身而過的后怕終于壓住了剛才持續的悲痛!
石澗仁轉過身使勁對后面晃動電筒光。促使自己的同伴車也停下來,就這么短短十數秒,石澗仁身上已經被雨點淋濕透了,他跳到車身后方掀開那個尾箱門當屋檐招呼:“大哥!這邊來。這邊來躲雨…”
渾身全都是泥水,連頭上的大蓋帽都看不清徽章的男人卻指著斷口公路的前方:“你們是第一個抵達這里的,你們是哪個部隊的…前面還有群眾在等著營救…”
石澗仁還是把他拉到尾箱門下來:“我們不是部隊,我們是有確切的方位知道有人在黑石山出事了,第一時間就趕過來的…”
巨大的雨聲中,兩個男人說話都得大聲吼叫。后面的越野車盡可能近的停過來,把車燈照著這邊車尾,三個男人也遮住頭跳下車過來圍住。
哪怕滿臉是雨水,石澗仁還是清晰的看見這個充滿皺紋的中年男人失望的表情和眼神:“怎么能…好多群眾…”
石澗仁清醒傳達自己從耳機里面聽見的消息:“地震爆發的范圍很大,受災的地方很多,能夠聯系上的地區,靠得近的地方肯定最先得到救援,現在事發幾個小時,連最嚴重的地方在哪里都不知道,全國人都不知道,肯定要先自救!聽見沒!前面的情況是怎么樣?要先靠自己!”
中年男人使勁抹下滿臉的雨水,就跟離開水的魚一樣張大嘴嚯嚯了好幾下才平復一些:“路斷了…從這里開始前面就進入山區,好多山邊公路都斷了,有些群眾是從里面步行出來的,死了好多人…好多人,好多受傷的人!怎么就沒有人來救我們…”
石澗仁腦海里閃過的是那山呼海嘯順著高速路沖向重災區的軍人,如果自己不是因為紀如青的原因,根本不會順著這條邊支公路過來靠近災區,其實對于災區的每個局部,都是一樣的慘重,對每個人來說,他們的視野看見的都是慘重!
可現實就是不可能第一時間都每個方面覆蓋到,換誰來都不可能!
石澗仁和自己的三個同伴對看一下,其中兩人拿著電筒去缺口處查看,石澗仁指揮第二部車的司機把車掉頭,用穿透力最強的車燈和霧燈一起朝著后方,防止再有車輛高速沖過來。
這時候的移動電話當然沒有信號,之前一直處在悲痛衰弱狀態的紀若棠終于爬上座位,從放平的整個車廂中拿出一瓶水一包蛋糕,遞給那個中年男人:“叔叔,先吃東西,我們一路上過來,看見很多軍車救災車都在趕路,我們是開得快,沖到最前面的…”
那個男人撕開蛋糕包裝紙的手都還在劇烈的抖動,幾乎是強迫自己塞進嘴里咀嚼。
到缺口仔細觀察的保安回來說其實天亮了沒準兒能過去,因為大石頭砸塌了一部分路面,剩下的小心點應該能把車挪過去,當然,現在人走過去是沒問題,但最危險的是,這么大的雨沖刷著,上面還會不會繼續垮塌?
傾盆大雨中抬起頭來,根本看不清天空和山體的分界線在哪里,身體上淋濕的地方能清晰感受到風吹過的刺骨,但更讓人膽戰心驚的還是心理上無形的壓力!
仿佛被罩在大片黑暗中,完全看不到希望和安全感的恐懼鋪天蓋地襲來。
人在大自然面前真的如同螻蟻一般渺小啊!
總經辦那個來過黑石子風景區的男助理已經開始打退堂鼓了:“我們…還是先退回去,退到市里面?”
這時候的紀若棠能表情平靜的坐在尾箱門打開后的車尾門沿邊,頭靠在后面堆積起來的各種吃的喝的物資上面,只看著石澗仁。
這世上總有些人會一往無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