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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土雞瓦狗爾

  金陵馬府街,狀元里。有)意)思)書)院)

  一座精巧的三進宅院內,正堂上,滿堂青衿。

  皆是當今江南士林科場之上,有名有姓的風云士子。

  也是半月前,糾集一起,妄圖沖擊慈園的那伙人…

  他們因為長輩求情,家族效忠于賈環,所以得到了寬赦。

  未被剝去身上青衿功名,但也被禁考一次。

  會試三年一舉,被禁考一次,也就意味著蹉跎三年。

  這對他們而言,何止殘忍。

  尤其是解元、亞元等五經魁首,過了今科,下一科也就過氣了。

  一般而言,解元都沒有落第的可能。

  南直隸解元更是新科狀元的有力爭奪者。

  可過了這科,到三年后就成了昨日黃花,風光不再了。

  這對志向科場揚名的諸人而言,不異于為殺人父母,斷人財路之恨。

  更恨者,是經過此事后,各自家族中對他們的態度。

  雖然不至于冷落排擠,但那種明顯的冷落感,卻是那樣的分明,也那樣的讓他們感到刺痛。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賈環。

  在他們看來,那件事中,他們根本沒有任何錯。

  他們原意不也是想為民伸冤,頂多是被奸人給哄騙了罷了。

  他們也是受害者,何錯之有?

  偏生賈環為了拿捏他們背后的家族,才圈禁了他們,著實卑鄙可恨。

  盡管他們背后的家族,多有警告他們不要再生事,可他們這些自詡為天之驕子之輩,又怎肯忍氣吞聲!

  “搞!就這樣繼續搞下去!!將那粗鄙武夫,徹底搞臭搞倒!”

  堂上一面容白胖的士子,滿面興奮,面色隱隱猙獰的尖聲叫道:“給咱們的恩師、同年、朋友還有晚輩們都寫信,揭露那廝的真實面目!

  告訴他們,誰和那粗鄙丘八往來,誰就是江南文賊,文奸!

  誰就是見利忘義的小人!

  誰就是和整個江南士林作對!”

  “唐浩,你此言何意?”

  胖子之言,讓堂內許多人都不滿。

  除卻他沒有絲毫讀書人的儀態外,言辭亦是粗魯不堪。

  更惹人厭者,他還給許多家族扣上了一頂大帽子。

  解元鄧旭,亞元何慶之流,皆出自江南名門。

  其后家族,也多與賈環合作。

  唐浩此番大帽子一扣,倒是將眾人差不多一網打盡。

  方才呵斥之人,便是何慶。

  他雖然被家族冷落,可到底還是何家之人,哪里容得下唐浩辱罵。

  何慶冷笑道:“你蘇州唐家的錢莊票號被抄,家業被沒,無法和人家合作,你便在這里大放厥詞。

  當初你祖父,可是上趕著想要往銀行里插一手的,你當我們都不知道么?”

  唐浩聞言,面色陡然漲紅,還想說什么,就聽鄧旭淡淡道:“該怎么做就怎么做,族里和那人合作,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你當誰愿意將自家的產業交出去,給人分杯羹嗎?

  何必說那樣的話。”

  其他人也都紛紛指責唐浩,出言不當。

  唐浩也不傻,見惹了眾怒,忙賠笑道:“諸位好朋友誤會我的心了,我不是怪大家和那廝合作,我如何不知道各家也是被逼的?那廝那般霸蠻…

  我的意思是,大家萬萬不可讓他那狗屁女兒街開下去。

  弄了群賣皮肉的妓子婊.子,還想讓大家伙去掏銀子。

  我呸!

  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

  鄧旭輕搖折扇,道:“子言兄此話雖不中聽,但卻是一片誠心。

  我等江南士子,絕不能容忍江南文華之地,被他弄的烏煙瘴氣。

  家族與其合作,是被迫無奈之事,不過敷衍了事,我等也不必強求。

  但是,我等士林同道,卻絕不可讓他在江南立足。

  他想以雨花街為試,想看看能否在江南大展兇威,圈地圈銀。

  官府無能,朝廷昏聵,但我等江南骨氣,卻絕不會讓他得逞!”

  “說的好!”

  一眾士子紛紛附和。

  有人道:“我繼續給同年同窗寫信,告訴他們那人的惡行。

  江南家家讀書,都是讀書種子,知曉春秋大義,定不會不分是非。”

  有人道:“我識得半緣春的趙老板,他是最尊重咱們讀書人的。咱們可以將此事寫成戲本,讓名角兒去唱。

  大半個江南的戲臺班子都跟風半緣春的戲,他們一唱,其他戲班子也必定跟著唱。

  如此,更能讓江南百姓知道厲害。”

  “好!”

  眾士子們紛紛喝彩:“信良兄果然妙計!”

  唐浩見風頭被人搶去,有些不心甘,轉了轉眼珠子,忽地神色一動,陰沉一笑,道:“我聽說那武夫最重內眷,討了好些如花似玉的女人,連堂堂公主都被他收入房中。

  咱們可以編纂一些他內宅的花事,傳遍江南。

  讓人都知道,他家里到底都是些什么…”

  話沒說完,就被人連聲喝住。

  “你瘋了!”

  一人喝道:“你難道不知,此人最是呵護家人。為了家里姊妹,連皇宮都大腦了幾回了。

  你這不是在出主意,你這是想害死大家。

  你當他不敢殺人?”

  原本意動的眾人一聽到殺人二字,紛紛打了個寒顫,繼而換了臉色,正言指責道:“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太過下作了些…”

  那唐浩方才分明看到這些人眼睛一亮,準備附和,沒想到轉過頭來竟罵他下作,差點活活氣暈過去。

  忽地,一書生猶豫不定道:“不知諸位同年,可曾聽聞一消息…”

  “什么消息?”

  唐浩巴不得趕緊過了這茬,忙接口道。

  那書生遲疑了下,道:“我今日聽說,那女兒街開業后,所有的商貨,都打五折…”

  “慈周兄,什么打五折,什么意思?”

  鄧旭正喝茶,聽聞此言,心里頓時覺得有些不妙,忙問道。

  書生道:“我也是聽人說的,說慈園發布出的消息,女兒街開業三天,所有商貨全部打五折,就是只用一半的價錢,就能買得商貨。

  包括在神京長安拍賣出天價的玻璃琉璃器具,還有宮錦云錦,甚至還有白瓷珍品。

  另外還有些女兒家用的香水…”

  “胡說八道!”

  鄧旭陡然色變,厲聲道:“你從哪聽來的謠言?你知道這些物什值多少銀子,半價,那要損失多少萬兩銀子!”

  然而,就聽后面又有一書生道:“解元郎,這可能不是謠言,我家里因為要給那人供蘇錦,那邊要求降低些本錢,說是因為開業當天,只賣五成價。

  倒比我們給出的價還要低的多…”

  后面再一人道:“原來這是真的,我也聽到這個信兒了。

  聽說一人高的玻璃鏡兒,在江南足足要賣五十兩,可女兒街開業那天,只要二十兩…

  還有白瓷…”

  “夠了!”

  鄧旭面色鐵青,一把將折扇拍在桌面上,厲聲道:“莫非區區蠅頭小利,就亂了爾等圣道之心不可?

  他壞我等進學之道,難道就用幾個減了二十兩的銀子,就收買的你們不再計較?”

  眾人聞言,喧囂頓時沉靜下來。

  但是,不少人都面色微妙…

  剝奪一次會試機會,對鄧旭何慶等人而言,自然是痛苦萬分之事。

  可是,對于普通舉子,真算不得有多大的損失…

  大秦開國百年來,積累下數十萬生員秀才,也積累下數萬多舉人。

  但每年能金榜題名者,算上三甲同進士,也不過區區三百人。

  再加上南直隸競爭之慘烈,除了五經魁外,基本上沒人敢說必中。

  許多舉子靠后的,差不多都清楚,自己平生會試無望了。

  既然如此,拖三年,又如何?

  他們之所以跟著鄧旭、何慶等人鬧騰,敗壞賈環的名聲,只是為了報當日圈禁之仇,以及奪女之恨罷了。

  如今整個江南,都見不到多少好資質的妓家了。

  如此,他們才會在這里使壞。

  卻不是因為什么壞了進學之道的仇恨…

  而僅僅是當日的那點仇怨,卻不足以讓他們放棄,半價精品。

  不說別的,只要把那些玩意兒買到手,屯個三五月,再一轉手,就是好大的利…

  總不能因為你鄧旭何慶對賈環有深仇大恨,就斷了大家的發財之路吧?

  不過,面上大家依舊保持著對賈環的唾棄和喊打喊殺。

  到了子時,夜色已深,沒有妓家相陪,眾人也沒了夜宵的心情,就紛紛散去了。

  等人走的差不多后,何慶嘆息一聲,對鄧旭道:“舒燕兄,此輩,多見利忘義之徒,不足以為信也。”

  鄧旭面色鐵青,咬牙道:“可恨!不過,我等還要再盡力。我就不信,他能有多少銀子往外去灑…

  另外,安排人去盯著,我倒要看看,哪個敢做這個出頭鳥,先派自己女人去那女兒街。

  我奈何不得那惡賊,還奈何不得其他?”

  慈園,逸云居。

  在林黛玉小樓外間,賈環、贏杏兒和林黛玉三人圍著一個烤爐而坐。

  贏杏兒與林黛玉二女,笑著看賈環烤著鹿肉。

  贏杏兒道:“不知外面那群人,知道你現在竟在做這個,會是怎樣的心情。”

  “噗嗤!”

  林黛玉巧顏一笑。

  賈環一邊烤鹿肉,一邊不時看二人一眼,面色說不出的幸福滿足,讓二女既感到好笑,又覺得高興…

  賈環拿起兩串烤好的肉鋪,灑好孜然香料,分別遞給兩人,笑道:“我管他們去想什么,他們也值當我去廢心思?

  土雞瓦狗爾!”

  林黛玉輕輕咬了口鹿肉,就將肉串伸到了賈環嘴邊,賈環就著咬掉半串…

  林黛玉見賈環咬了滿嘴巴的鹿肉,咯咯笑不停,感到一旁贏杏兒在笑她,俏臉一紅,忙道:“環兒你在吹牛,之前不知是哪個愁眉不展的,眉頭一直都皺著哩!”

  賈環呵呵一笑,一邊往烤爐上灑著細鹽,一邊道:“我考慮的不是他們,而是未來…

  江南的大布局和大策略都定了下來,也吸引了足夠的江南世家加入,其余的若還讓我這般憂心,那我養外面那些人,豈不是都白養了?

  你瞧我,這幾天是不是思考想事的時間,比在外面的時候多的多?”

  林黛玉想了想,還真是…

  贏杏兒笑道:“林妹妹,到了一定高度,除卻手中有直接的政務外,多半都是考慮的時候多于親手施為的時候。”

  林黛玉笑道:“不是說,宮里的皇帝每日里批奏折批一宿嗎?”

  贏杏兒面色淡淡一笑,道:“他那樣的,古往今來不多見,也未必是好事。

  前朝萬歷帝,三十年不臨朝,大明在那三十年間,卻是最盛的。”

  林黛玉眼神微微茫然…

  贏杏兒見之一笑,道:“這些有的沒的,你想它做什么?”

  林黛玉也是一笑后,撂開了手。

  就聽贏杏兒問賈環:“如今加入你銀行的那些家族,我瞧著許多人未必真心,他們多半打著別的主意,你也不理?”

  賈環笑道:“在初期,我們要盡量團結接納一切可以團結收編的力量,站穩腳跟,打出國門,立下大局后,再翻過頭來,一一清算便是。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大江大河,并不會只容納清潔的泉水吧?

  咱們也一般,先收進來,日后慢慢凈化便是。

  來來來,不說這些了,快吃肉。

  對于你們來說,最重要的可不是關心我做事…”

  “那我們該關心什么?”

  贏杏兒胃口不錯,林黛玉才吃了四分之一,她已經吃完了方才那串,從賈環手中再接過一串后,隨口問道。

  賈環嘿嘿一笑,道:“當然是關心給我生兒子生閨女啊!

  我不是嚇唬你們,等二三年后咱們回京探親時,家里沒十幾二十個兒女,是萬萬沒法交差滴!”

  “呸!!”

  二女齊齊一啐,贏杏兒都羞紅了臉,罵道:“你當我們是豬嗎?”

  “噗嗤!”

  千里之外,神京都中。

  皇城,大明宮,紫宸書房。

  北方早寒,江南只溫涼之時,長安宮中業已升起了地龍火炕。

  站在玻璃宮窗往外看,皇庭內的老樹早已掉光了枝葉,光禿禿的站在那里。

  隆正帝身著一身單衣,負手而立,細眸微瞇,靜靜出神。

  蘇培盛躬著身,拿了件外裳悄悄走到隆正帝身旁,為他披上。

  隆正帝回過神后,感覺到身上的衣裳,不由皺起眉頭。

  回頭看向蘇培盛,就想斥責,不過看到蘇培盛不知何時已然全白的頭發,心中一軟,語氣柔和了些,道:“你這老貨,朕的上書房那般暖熱,再披件厚重的外衣做甚?”

  蘇培盛謙卑道:“陛下,臨窗處到底涼些。

  寧侯走前,送給陛下那張方子時,再三叮囑奴婢,萬勿不許陛下著涼受風寒…”

  隆正帝聞言,眼神一瞇,輕聲道:“那個混帳,最是多事。”

  這話,連蘇培盛都看出他的言不由衷。

  一旁剛剛處理完公事的贏祥則直接笑出聲來,道:“皇上,賈環這出京才一月,臣弟怎么感覺已經走了好久了。

  整個都中都安靜了許多!

  也不知賈環如今在江南過的怎么樣?”

  隆正帝冷哼一聲,沒好話道:“那個混帳東西,他還能過不好?你難道沒聽到那個丑聞嗎?

  他把整個秦淮河畔的妓子,全都擄到慈園里去了。

  這個混賬,朕早晚揭了他那層皮!!”

  “哈哈哈!”

  贏祥大笑不止,道:“真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臣弟原就等著信兒,他會在江南鬧出什么大動靜。

  想破腦袋,想了多少種情形,唯獨沒想過這種情形。

  論荒唐,他也算是荒唐到古往今來第一人了!”

  這話隆正帝反而有些不愛聽了,道:“十三弟不可錯怪他,他并非為了個人淫.樂才這般做的。

  具體怎么回事,朕讓趙師道把條陳給你。

  雖然荒唐,但本心其實還是可許的。”

  贏祥聞言,呵呵一笑,道:“哦?那臣弟就看看,這混小子到底鬧的什么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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