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園,即甄園,為當初太上皇親自下旨,甚至參與大匠對園林的設計后,營造出的江南園林。
秉承了太上皇的性格,大氣,孤傲。
相比之下,大觀園似乎顯得精巧也小家碧玉的多。
慈園內,正宅便是五大進。
所謂五進,每一進就是一套四合院,由五套大四合院前后套在一起,便叫五進。
都中長安榮寧二公府,亦都是五進的大宅。
然而慈園內的每一進,都能抵得上賈家每一進的兩倍之大。
但這顯然,不是慈園最貴之處。
就好比都中賈家,榮寧二府雖也奢華,但精華之處,卻并不在房子,而是在后面那一處大觀園。
同樣,慈園之貴,也不在那五進大宅,而是正宅后面的園林。
賈環根本沒能在后宅遇到贏杏兒、林黛玉等人,婆子說她們連屋門都沒進,就直接去了后面園子。
他便追了上去…
名花奇木,湖石假山。
金桂青柏,玲瑯滿目。
穿過一雕磚垂花門后,不似大觀園以翠障假山做照壁,以免初進門就將整個園光風色盡覽眼下。
慈園不需要,因為再長三雙眼,也不能將慈園一覽無余。
一眼放去,能看到的,只會是一望無際的浩瀚玄武湖,和縹緲巍峨的煌煌紫金山。
大觀園是引城外活水入園,又人為的挖出了幾方池水,造出了紫菱洲這般的池中島。
而慈園內,在玄武湖上,是真真切切存著幾座或大或小的湖心島。
慈園的很大一部分風景布置,其實都在島上。
不過,贏杏兒等人還未上島…
在園中入園不遠處,一處地勢極高的坡地上,于松柏花石間,有一亭軒。
名喚觀濤閣。
此刻,一眾女孩子都云集在此。
北觀玄武,風起波濤!
就連賈環三兩步跑上來,也沒幾個愿意搭理他的…
贏杏兒又換回了一身輕便簡裝,依舊是青衿士子服。
她站于賈家姑娘間,負手而立,眺望著遠處的玄武湖和金陵城墻,用淡淡啞質的嗓音,淡淡道:
“金陵城名諱之源,最早記于史者,可見于《春秋雜紀》。
相傳楚威王曾在此埋葬金鑄銅人,以鎮王氣,是故后稱‘金陵’。
秦滅六國后十一年中,始皇帝五次出巡。
最后一次出巡,先到云夢,燒了洞庭湖中的‘君山’,因忌名中有‘君’字,后浮江而下至金陵。
隨身方士常生、仙導二人,至金陵后即沉默不語。
始皇細問之,才道:‘金陵四周山勢不俗,地勢險要,五百年后當有天子氣象。’
始皇帝大驚,問破氣之法,而定鑿斷方山地脈。
方山,地處金陵東南巽位,便是那處…
因山頂平坦,狀如官印,又稱天印山,是風水之吉祥巒頭。
始皇帝破斷方山地脈,又引淮河污水流貫金陵(入城必污),直入長江。
此水而名,秦淮河。
不過,此事方畢,始皇帝從金陵歸途中,便一病不起,駕崩途中。
相傳,便是因為‘破天機而遭天譴’。”
怪不得賈環上來了,諸位姊妹居然沒人理會他,別說林黛玉等通史好學的,連小吉祥都睜著大眼睛,豎著一雙元寶耳朵,聽的一愣一愣的。
這種事關帝王氣運的秘史,極少見于外。
林黛玉等人縱然多讀史書,也讀不到這些。
因此都聽的入了神…
贏杏兒說罷后,似方見賈環上來,看著他笑道:“環郎來了,可都忙完了?”
賈環卻面色不善的看著她,埋怨道:“最煩你們這些書生,成天就知道賣弄,好似就你們知道一般!難道偏你們知道?”
林黛玉等人聞言紛紛驚詫,不知賈環為何這般出言不遜。
然贏杏兒居然并不惱,還笑呵呵的看著賈環,道:“環郎也懂得這些?”
賈環哼哼了兩聲,道:“我當然懂得,金陵城,六朝古都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贏杏兒抿嘴笑道:“那環郎可否見教我們姊妹,這六朝古都,到底是哪六朝?”
賈環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噗嗤!”
見忽然傻眼兒的賈環怔怔的看著贏杏兒,林黛玉登時忍不住噴笑出聲。
賈環這幅表情,著實有趣的緊。
薛寶釵等人也紛紛掩口偷笑,方明白過來,賈環方才居然是在吃贏杏兒的醋!
被林黛玉等人一笑,賈環回過神,強撐道:“六朝,六朝還不簡單,我也不多說,說多了沒意思,沒的耽誤功夫。
我就說一個,明朝!
對不對?
前明朱洪武就定都金陵。
我還能不知道…”
話沒說完,就見周圍笑倒一片。
只有賈環和小吉祥主仆倆站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賈環問道:“小吉祥,她們笑什么?”
小吉祥聳聳肩,小模樣可愛的緊,目光茫然道:“興許姑娘們是在驚喜…”
“驚喜什么?”
賈環莫名道。
小吉祥肯定道:“定是在喜三爺長進了,連六朝古都都知道!”
“哎喲…”
“哎喲,快別說了…”
笑的最狠的史湘云,已經坐倒在地上,埋頭狠笑。
林黛玉更是連淚花都笑出來了,其余人也都是一個個漲紅了俏臉。
連一角處的閑云小道姑,和妙玉小尼姑,都顧不得清規戒律,一個個吭哧吭哧的顫著肩笑個不停…
這一對主仆,真是絕配!
賈環黑著一張臉,用手“piapiapia”的拍了拍小吉祥的腦門兒,咬牙贊道:“說的好!”
小吉祥“哎喲”一聲,雙手抱住腦門后,嘿嘿笑著將頭“藏”在賈環身上。
賈環正想說什么,就聽一道清冷傲氣卻隱帶不屑的聲音道:“六朝古都,一為三國吳。
孫權稱王,定都建業(金陵)。
二為東晉。
一千四百年前,逃亡江南的西晉皇族司馬睿被擁戴在建康當皇帝,建立東晉。
三為南北朝時期的宋、齊、梁、陳四朝,均定都建康。
故金陵史稱‘六朝古都’。
和前明幾許相干?”
賈環側目看去,正是之前有過一面的俏尼姑,妙玉。
對于這個入佛門六根不凈的小娘皮,賈環原本的印象就不怎么好,現在聽聞她插話,還有那般居高臨下的蔑視,印象自然就愈發不好了。
他眼神微瞇,方才逗姊妹們開心時的憨萌眼神一瞬間變得微微清冷凌冽。
妙玉被賈環這般肅殺的眼神一看,只覺得被一頭猛虎盯上,心口猛的一收,面色煞白。
“喂!”
站在她一旁的閑云小道姑見之不妙,忙攔于妙玉身前,怒視賈環。
這會兒林黛玉等人也回過神來,卻沒有開口說什么。
她們可以嘲笑賈環,那是因為她們是至親。
可妙玉…
不過借居于賈家的居士,雖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但憑白嘲笑賈環,甚至“教誨”賈環,卻是托大了。
唯有受過邢蚰煙相托的賈迎春,有些為難的上前,對賈環道:“環弟…”
賈環需給賈迎春顏面,哈哈一笑,道:“姐姐放心,我不過和這小娘皮開個頑笑。”
“什么小…小娘皮,妙玉姑娘是帶發修行的比丘尼。”
賈迎春見賈環笑了,便放下心來,嗔道。
賈環嘿了聲,道:“我知道她是帶發修行,可我覺得,她還是別修行的好。
有幼娘在,還用她修行養病?
干脆還俗嫁了更好。
一個丫頭在那么大間庵里念經,修不出道行來,倒把性子孤拐了去。”
賈迎春聞言一怔,似覺得也有趣,轉頭看向妙玉,卻見妙玉一張俏臉漲的通紅,淚珠子斷了線似得從眼中滴落。
不過奇怪的是,以妙玉的性格,竟沒有甩手離去,反而眼睛通紅的看著賈環,目光憤怒,羞澀,以及,幽怨…
這畫風,忽地就一變。
大不對啊…
眾人面面相覷。
憤怒也就罷了,羞澀、幽怨做什么?
不該鄙夷唾棄這沒文化的嗎?
賈環更是莫名其妙,他只在船里見過妙玉一次。
還是在賈迎春的房間里,當時妙玉正與賈迎春手談下棋,賈環與賈迎春玩笑了兩句,又與妙玉頷首示意了下,就離去了。
統共也就一次。
可怎么妙玉看他的眼神,好似在看…拔鳥無情的負心薄幸人?
“哼…哼…哼!又一個!”
正在氣氛微妙,眾人心中狐疑猜測時,悶著頭的小吉祥,忽然甕聲偷笑了幾聲,“悄聲”道。
拖長的語調,好不有趣。
可妙玉卻似整個人都不好了,連耳根脖頸處都浮滿了云霞,站也站不穩,搖搖晃晃的就跑出涼亭,逃出了園子。
閑云道姑眨了眨眼,似還不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只恨恨瞪了賈環一眼,眼神莫名,然后也忙跟著出去了…
如此,半坡涼亭上,便只有了賈家人。
不知多少雙妙目,似笑非笑的看著賈環。
林黛玉嗤笑了聲,道:“怪道勸人還俗呢!”
史湘云譏諷道:“環哥兒真是愈發了不得了,連庵里的師父都動了凡心!”
薛寶釵緩緩補刀:“也不知什么時候相會過,一點風聲都沒聽過…”
薛寶琴弱弱道:“還有閑云師父,好像也…”
“嗯?”
賈環奈何不得幾個大老婆,還奈何不得這個還沒入門的嗎?聽她補刀,頓時怒視相向。
薛寶琴忙閉口,露出笑臉。
結果就見林黛玉、史湘云等人齊齊怒視賈環:“嗯?!”
怎么還有閑云道姑的事?
賈環有口說不清,支支吾吾不知該從何處辯解,就聽贏杏兒“噗嗤”一笑,道:“環郎,還是聽我說說古吧?”
賈環趕緊就坡下驢,道:“真是莫名其妙,那兩個小娘皮不知在想什么,竟會貪斂三爺我的美色…
好了好了,別動手,別動手,咱們還是聽杏兒說古,聽杏兒說古!
怪好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