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首宮,暖心閣。
隆正帝拿著鄔先生的遺折,站在鄔先生的遺體前,久久不語。
將遺折連看了三遍后,才合了起來,放進袖袍內。
而后,怔怔出神的看著鄔先生。
后方閣門處,賈環也望著側壁上掛著的那副寒山折梅圖,怔怔出神。
只是兩人所想之事,卻截然不同…
隆正帝在想著從今而后,如何治理這萬里河山。
而賈環心里則有些迷茫,還有些難以接受。
原本此地的主人,那位皇宇周天下最強大,一直給予了他那么多關愛,那么多呵護的老人,竟然會是他的殺祖之人!
賈環對從未蒙過面的賈代善,自然不會有什么祖父深情。
也不會因此對太上皇贏玄有什么歇斯底里的恨意。
可是他不明白的是,太上皇既然下狠手除去了賈代善,卻沒有對賈家斬草除根!
竟還會對他這般關愛呵護,甚至小小年紀就加封侯爵!
這又是為了什么呢?
在外面震天響雷和閃電肆虐聲中,賈環一點點的理著思路…
根據賈母所言,太上皇是不得不除去賈代善。
因為賈代善實在太強大了,能文能武。
武將敬之若神明,連文臣都對他頂禮膜拜。
強大到滿朝文武幾乎只知賈代善,而不知太上皇。
可賈母又說,賈代善只是一心為公為國,絕無擅權之心,光明坦蕩!
若非如此,滿朝上下,也不會連個彈劾他的御史都沒有…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太上皇才會在除掉賈代善后,還會善待賈家吧?
他雖下手除去了賈代善,可他也明白,賈代善絕無不臣之心,他忠心耿耿,一心為國。
可是,為了鞏固皇權不容侵犯,太上皇還是不得不下狠手除去賈代善。
畢竟,天無二日,國無二主。
賈代善權柄之高,威望之盛,讓太上皇幾乎夜不能寐。
但除去了賈代善后,太上皇也引起了心魔。
因為他知道,賈代善如此做,是因為對他有絕對的信任和忠誠,可他卻…
自此,太上皇心有愧意,內心難安。
心不能靜,武道也遲遲難以突破。
也因此,他才會對賈環的肆意妄為,有一種近乎溺愛的包容。
他想彌補心中的愧意。
可是,太上皇為何非要修練《寒山折梅圖》呢?
或是因為…
他想要證明,他比賈代善強!
他想從正面,堂堂正正的擊敗心中那道虛影。
只要擊敗了那道虛影,太上皇心中再無缺憾,那么…
他才會是星空下真正至尊無上,無懈可擊之第一人。
如此一來,也就說的通了…
賈環心中苦笑一聲,他之前還真以為自己是原著里如寶似玉的賈寶玉了,人見人愛…
可惜,他臉不夠大,別人只是想彌補憾事而已…
唉,心累…
心中一嘆后,賈環微微搖搖頭。
不管孰是孰非,人死如燈滅。
太上皇之死,雖有被人下毒之故,但也有他贈上假圖之因。
縱然沒有被下毒,怕也會…走火入魔而亡。
一飲一啄,報應不爽。
既然他已慘死,此事便就此揭過吧…
只是,想起賈母口中說的云旗十三將,賈環眉頭又微微蹙起。
賈母說,她也不知道賈代善麾下的黑云十三將,活著回來了幾人。
其中一人將《寒山折梅圖》和一封血書送給她后,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賈母甚至都不知道,那些人是否還活著。
但賈環卻能肯定,西域之戰時,串聯厄羅斯、準葛爾,并說動那十八名從軍三十年的老斥候,引秦梁入伏擊口,險被伏擊而亡之幕后黑手,一定就是他們。
也只有假借賈代善之名的那些人,才能超越秦梁在那十八名斥候心中的地位。
而那薛痕和黃疇福,八成也是其中之人。
尤其是黃疇福!
賈母曾說過,寧至少年時,最敬榮國公。
川寧侯府當年極為落魄,寧至幾近凍餓而死。
是榮國公賈代善救了他,并悉心教導他才。
相比于牛繼宗等人,寧至對榮國公,更為死忠。
如此就能說的通,黃疇福為何能憑借區區一枚金牌,就能調動寧至了。
為了給賈代善復仇,寧至寧愿赴死!
就可以說的通了。
可是,他們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他們的目的,絕非是簡單的想弒君,或者殺了贏歷。
他們若想如此做,早就能殺了贏歷。
可是,他們的目標并非只是隆正和贏歷,他們的目標,應該是害死賈代善的太上皇,甚至是,整個大秦!
西域之戰,若非賈環橫空出世,潛伏千里入敵后,殺了準葛爾大汗,又燒了軍糧和神火油。
嘉峪關一旦被破,河西走廊千里大平原,就無險可守,誰還能阻擋那二十萬控弦之士,肆虐關中?
到那時,整個大秦危矣,太上皇自然,也就危矣…
還有鐵網山之變,他們的目標是在挑動皇家內亂。
挑動隆正帝和皇太孫父子相仇,挑動隆正帝和宗室諸王不睦,跳動隆正帝和皇太后之間的猜疑和仇怨。
不得不說,他們成功了。
如今的皇家,已經亂成一團麻。
處處是仇恨,處處是猜疑。
天家親情,蕩然無存!
而太上皇,也已經被…
如此一來,他們該收手了吧?
按理說應該如此,可是,賈環心中還是很有些不安。
這些人謀劃了這么多年,會就這么簡單輕易的收手嗎?
王李郭趙孫、于周古海楊、董占黃。
卻不知,這赫赫威名的黑云十三將,到底存活了幾人…
還有,他們當初,為何要置秦梁于死地呢?
“陛下…”
忽然,暖心閣外走進來兩人。
蘇培盛匆匆走到隆正帝身邊,小聲道:“陛下,奉先殿那邊已經結束了,李相、孝康親王和牛大將軍請來的名醫仵作,都擔保,太上皇確實是因閉關失敗,走火入魔而駕崩。”
隆正帝聞言,面色微微一松,眼中閃過一抹復雜難名的光澤,隨即又冰冷道:“可有哪個不服?”
蘇培盛忙道:“這倒沒有,之前李相爺警告過所有人,若是檢查出有問題,李相爺自會一力承擔。
若是檢查出沒有問題,那京畿絕不能亂,各堂部有司都要各安其職。
哪個敢亂,他老人家就要摘了哪個腦袋,以鎮我大秦江山,萬年永固!
不過…”
隆正帝聽的滿意,可聽到還有轉折,頓時皺起細眉,道:“不過什么?”
蘇培盛道:“不過,現在那邊諸皇子皇孫,并宗室王公,還有文官大臣,都哭的了不得,恨不得追隨太上皇而去…
如今奉先殿那邊,已經亂成一遭了,哭聲震天…
陛下,您看…”
隆正帝聞言,嘴角浮起一抹他那標志性,令人膽顫心寒、譏諷刻薄的笑意,寒聲道:“恨不得追隨太上皇而去?
哼!用不了多久,朕就成全他們!”
最后一句,隆正帝咬牙切齒,語氣中的恨意驚天!
壓抑了整整二十年的屈辱憤慨,一旦釋放…
“陛下,陛下…”
蘇培盛聞言,卻差點沒唬昏過去。
這話哪里是能說出口的!
真要傳出去,隆正帝這名聲還要不要了?
見蘇培盛那副慫樣,隆正帝就想發怒。
可又看到對面鄔先生和祥的微笑,他又心中一痛,心想,若是先生在,這個時候,勸朕的就是先生了吧…
悲意壓下了心中怒火,隆正帝又看向跟著鄔先生一起進來之人,皺眉道:“葉楚,什么事?”
葉家如今是當之無愧的新貴,葉楚作為葉家世子,如今更掌控皇城北門軍權,地位顯赫貴重,不過面對冰山一樣的隆正帝,還是有些發憷,他沉聲道:“陛下,慈寧宮來人,要見忠順王,接他去為皇太后侍疾。”
隆正帝聞言,眉頭更皺了,眼神森寒的看著葉楚,道:“那你找朕何事?”
蘇培盛在一旁見之,心里都有些失望。
本以為是少年俊才,卻不想,到底還是差了些火候…
葉楚雖然不知哪里失言,可也看出了隆正帝的不喜,被隆正帝森寒的目光一看,心中更慌,辯解道:“陛下,那劉昭容有皇太后的懿旨,臣不好處置,因此…”
隆正帝聞言,眼中怒氣一閃而過,想發怒,卻暫時要顧忌到葉道星的顏面。
壓下心中的怒火后,目光卻落在后面一些,一身破爛衣裳的賈環身上。
見他依舊面色木然,眼神癡癡的看著側壁上掛著的那副寒山折梅圖。
隆正帝心中又是一怒,可隨即想到鄔先生的遺折…
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敢如此懷念傷懷太上皇,豈不正好說明,他不是趨奉權勢,反而重情重義之人嗎?
要知道,如今的天下至尊,是他隆正帝!
而他對太上皇…
這個不知好歹的“蠢小子”!
雖然如此想著,可隆正帝的眼神卻柔和了許多。
他冷哼一聲,寒聲道:“賈環!”
賈環從沉思中回過神,目光有些茫然的看向隆正帝,道:“陛下?”
對面三人一起抽了抽嘴角。
隆正帝又冷哼了聲,道:“皇太后派人來要忠順王去侍疾,葉楚處理不了,你去處理一下。”
賈環想了想,點點頭,道:“是。”
隆正帝聞言,面色隱隱有些滿意之色,再看了看賈環身上,被他又鞭子抽成碎屑窟窿的青色長衫,皺了皺眉,轉頭對蘇培盛道:“去將朕的常服取來一套給他穿上…”
可能他也覺得有些過了,又厲聲喝道:“這個混賬東西,再有下次,朕扒了你的皮再抽你二百鞭子!記住了嗎?”
這一回,盡管隆正帝后面又是咆哮如雷。
可別說賈環,連葉楚都沒感到什么懼怕之意。
他目光中滿滿都是羨嫉之色,看了眼面色依舊木然的賈環…
“臣知道了…”
龍首宮,偏殿,雜屋。
這里,本是內侍們存放清掃宮殿工具的地方。
操朝綱權柄逾二十載的一代“賢王”,忠順王贏遈,如今就被圈在這里。
房門外,十數名黑甲御林軍牢牢把手著。
此刻,他們無不面色緊張,如臨大敵般,看著對面的那名老宮人,和她身后的數位太監。
這位老宮人他們也知道,便是皇太后身邊得力信人,劉昭容。
服侍了皇太后數十年,深受信賴。
此刻,劉昭容面色嚴厲,站在庭院內,聲音凌厲道:“我奉皇太后懿旨,前來接忠順王侍疾,你們敢不放人?”
屋內,忠順王也在大聲厲喝道:“都聾了嗎?還不快放本王出去!”
為首一員校尉面色為難道:“王爺,劉昭容,您二位再等等,此事末將做不得主。我們將軍已經去求見陛下了,就快回來…”
劉昭容厲喝道:“真真是混賬東西,有太后懿旨在,難道還不能接走王爺?我大秦以孝治天下,難道陛下還敢違逆太后懿旨不成?
還不開門!
爾等欲離間天家母子情義不成?”
這個帽子一出,眾御林甲士面色都變了。
大秦以孝治天下,早已深入人心。
太后下了懿旨,他們確實不好阻攔,否則,怕是要落一個抄家滅族的下場…
就在為首小校猶豫不決,想要開門放行時。
忽然庭院外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慢著!”
為首小校聞言大喜,忙呼了聲:“將軍!”
然而等人從后面走來時,卻發現走在最前面的并非是方才出聲的葉楚,而是…賈環?
連劉昭容看到為首的賈環時,也是面色一變。
賈環此刻身著一身月白長袍,勉強合身,腰間系著白綢,一身孝服。
他面色木然的一步步走來后,先和屋內站在門后,面色鐵青,看著他目光噴火的忠順王對視了眼。
然后漠然移開目光,淡淡的道:“葉楚。”
葉楚雖然極不愿答應,可既然他解決不好此事,而隆正帝又讓賈環來解決。
他就不得不應了:
“末將在!”
面色難看的說出這三個字后,葉楚心里腹誹道:看你如何逞能!
而后就聽賈環用木然的聲音道:“劉昭容一行,涉慈寧宮內總管黃疇福,謀逆弒君案,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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