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東升坐在座位上抱著一個歌姬上下其手,孟元直趴在三樓的欄桿上往下看,笑的很賤。
清香谷的武士們有樣學樣,同樣趴在欄桿上看熱鬧,剛才他們想下來,被鐵心源給阻止了。
嘎嘎和尉遲文兩個小混蛋蹲在地上,撿了伙計丟下的木頭楔子和錘子在地上釘著玩。
鐵心源抱著兩個酒壇子,站在肉山一般的掌柜面前顯得很是渺小。
掌柜的似乎覺得吃定了鐵心源,抱著雙臂瞅著鐵心源,就等他從懷里掏錢出來。
鐵心源將酒壇子放下,先是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銀幣裝在一個布袋子里,肉山掌柜不屑的看了一眼,并不滿意。
鐵心源又從懷里掏出一大把金幣,肉山吞咽了一口口水,強忍著等候鐵心源繼續,他覺得還能有更多的金幣。
鐵心源又從懷里一大把五顏六色的寶石,肉山臉上貪婪的表情卻不見了,他很想轉身離開。
當鐵心源從懷里掏出一顆琉璃珠子的時候,肉山抱在胸口的雙手已經放了下來,粗壯的腰身也在慢慢的變彎。
掏出一把銀幣的人是富裕的平民,這種人可以隨意的欺負,不會有什么后果。
能掏出一把金幣的人是有錢的商人,這種人只要沒什么后臺,一般也能欺負一下。
能掏出一把寶石的人,就只有貴人了,這種人不是肉山一個飯店老板能招惹的起的。
最后能拿出一枚誰都沒見過誰都知道是寶貝東西的人,這種人肉山只在客人們吹噓的話語中聽過。
雖然沒見過這個漂亮的少年人,可是,這個漂亮的少年人僅僅帶著兩個小廝就敢在西京街頭隨意的漫步,而且還不知死活的露財,肉山不信這個少年人是傻瓜!
如果不是傻瓜的話,那么,這個少年就該是新近因為陛下要舉行春捺缽才來到西京的貴人。
“你想要什么?這些夠嗎?”
鐵心源笑著問肉山掌柜,同時也微笑著朝樓上看熱鬧的西北大漢們看了一眼。
剛才多話的那個漢子像是挨了一鞭子,快速的將頭縮了回去,其余的大漢雖然垂涎鐵心源手里的那顆珠子,卻齊齊的把腦袋縮回去了,開始安靜的喝酒吃肉。
肉山的動作非常的迅捷,完全和他肥碩的身體不相稱,一個起落,那個妖媚的女人,已經被肉山推在鐵心源身前。
哆哆嗦嗦的道:“您要是喜歡,她就是您的。”
面對有錢人和貴人的時候,肉山很自然地選擇了屈服,而這兩樣人偏偏是風塵女子的最愛。
那個女人竟然脫掉自己身上的皮裘,不顧外面寒風呼嘯,露出一襲根本就掩不住的紅色胸圍子嬌聲道:“小女子貫會伺候人,小公子可要在小店歇歇腳,喝一杯溫酒?”
嘎嘎探出爪子粗暴的在女子胸口抓一把笑道:“比你漂亮十倍的女子我家公子都看不上,就你,還是算了吧。”
尉遲文卻不理睬那個女子,提起手里的錘子重重的在肉山的腳背上砸了一錘子。
肉山發出一聲凄厲的吼叫,眼淚鼻涕混合著汗水唰唰的往下掉。
嘎嘎笑道:“原本準備把木頭楔子釘進你的腳背上,算你識相!”
鐵心源笑了一下,揮揮手,嘎嘎和尉遲文一人抱著一壇子梨花白就隨著鐵心源走向了街頭。
孟元直回首對喝酒吃肉不亦樂乎的許東升道:“能把錢的作用發揮到這種地步的只有源哥兒了吧?”
許東升嘴里含著肉含糊不清的嘟囔道:“算起來當初是我算計了他,現在誰算計了誰只有天知道。
那家伙就真的是一只狡猾的狐貍,你看看他的一身打扮和自身的氣度,說他是皇族都有人信啊,狐假虎威這一招用的純熟無比,今天連遼皇的勢都能憑空借到。”
孟元直透過窗戶瞅瞅鐵心源遠去的背影道:“他買酒干什么去了?”
許東升回頭看看鐵心源走掉的方向笑道:“這里是粗人喜歡的地方,他自然要去文人雅士喜歡的地方。
剛才路過街頭的時候,看到歐陽修帶著人在前面那座小館子里吃東西,這才安頓好就跑出來,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孟元直和許東升頗有些臭味相投的模樣,見鐵心源沒有什么危險,而且兩個獵戶兄弟已經跟了下去,就探手拉過一個路過的歌姬塞自己裘皮大衣里面,端起酒碗和許東升碰了一下就一口喝干。
歐陽修換了一身衣衫,帶著兩個伴當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粗劣的酒水,眼前的羊肉都已經冰涼了,他依舊沒有動一口的意思。
那個契丹官員的死,讓他心里非常的不舒服,他甚至認為這是皇帝或者別人派來的密探準備害他。
之所以來到街上,就是打算散散心,消散一下心頭的郁悶,在使節團里發牢騷,萬一被密探聽了去,自己身上又要多一條罪責了。
想起自己在東京遭受的不白之冤,歐陽修胸中的郁悶之氣不但未曾減少,反倒變得更加濃烈。
多年來潔身自好,雖然說不上是正人君子,可是這么多年以來謹守本心還是自認為能夠做到的。
如果是別的冤屈,歐陽修自認可以一笑了之,即便是被罷官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唯獨說自己和外甥女勾搭成奸,這實在是讓歐陽修暴怒欲狂!(此處為史實,非作者杜撰)
這一盆污水潑在身上,即便是傾盡三江四海也洗刷不清楚,即便是一頭碰死在大慶殿上于事無補。
賊咬一口入骨三分,來自親人的背叛,不但傷了歐陽修的名譽,更傷了他的心。
如果不是陛下派遣自己來契丹躲避責難和風頭,想必自己日子會更加的難過。
愁上心頭,唯有再干一碗酒,大醉一場才是歐陽修目前最需要的。
“烏云密布,寒風料峭,不久就有大雪紛飛,寒鳥都知投林,先生何故一人枯坐街頭?”
一道熟悉的宋音從店門外傳來,歐陽修愕然回顧,只見一個身著黑狐裘的少年,笑嘻嘻的站在稀稀落落的雪花中朝自己拱手。
契丹人的酒,酒性最烈,不知不覺歐陽修已經有了兩分醉意,他揉揉眼睛,發現自己并不認識這位貴公子,不由得拱手道:“請恕老夫眼拙,不知在何時何地與公子相交?”
鐵心源自顧自的走進小店,將兩壇子梨花白放在桌子上,嘎嘎給了店家一把銀幣,店家殷勤的送來一盆炭火,然后就歡天喜地的離開了。
鐵心源解開黑狐裘,取過一塊干凈的抹布用力的將黑黝黝的桌子擦拭的一塵不染,然后將歐陽修面前的那碗冷羊肉丟進了裝雜物的桶子。
尉遲文在桌子上鋪好一塊干凈的麻布,而后和嘎嘎一起,在上面飛快的放置了一套精美的銀餐具。
鐵心源沒有回答歐陽修的問話,而是自顧自的道:“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先生,胡地簡慢,學生唯有以將要到來的滿樹梨花,為先生接風洗塵。”
歐陽修依舊握著自己手里的粗瓷酒碗,看著鐵心源道:“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瀚海闌干百丈冰,愁云慘淡萬里凝。
這滿樹梨花,老夫無心觀賞!
速速道明你的身份,否則就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了。”
嘎嘎燒熱了鍋灶,鐵心源取了一些白面,放進木盆里加上溫水化開,一邊揉面,一邊笑道:“十二年前,有一童子在太學門口高懸“太學傻蛋,誰敢與我一戰”的旗幡騙錢。
太學諸人顧及臉面無人愿意出戰,唯有先生出面與童子大戰三百回合,而后慘敗而歸,雖有先生友人到來,同樣被殺的片甲不留。
這樣的慘敗,先生難道就忘記了?”
歐陽修手里的粗瓷酒碗當啷一聲就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目瞪口呆了良久的歐陽修吃驚的指著鐵心源道:“竟然是你?”
鐵心源笑著點點頭,指著手里的面團道:“這些人盡糟蹋好東西,這樣的天氣吃點熱面湯,也好過吃冷羊肉。”
“你如何會在這里?你萬萬不該出現在這里,快快與我回大宋,跟隨老夫讀書兩年,老夫保薦你入太學。”
歐陽修激動的站起來,拉著兩手都是面粉的鐵心源就要離開,五歲的時候就能通曉詩文的孩子,長大之后看樣子依舊不是凡物,這樣的人才如何能夠流落番邦。
鐵心源扶著歐陽修坐好之后苦笑道:“我若是回大宋,只有遠竄蠻夷之地的份了。”
“遠竄蠻夷?你已經做官了?”
“金城縣的爵爺。”
“嘶?既然出仕,何以流落番邦?難道說?”
“我自然是不肯出走的,只是被夏竦送給大食智慧法王穆辛當學徒了。”
歐陽修面色通紅,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士子乃是國之重寶,如何可以如同物品一般送人?
回到大宋之后老夫一定上本彈劾夏竦,今日能把你送人,明日就能把我送人,看他如何向天下士子交代!”
鐵心源慘笑一聲道:“問題就出在這里,我是恩蔭官,送人也無人追問,更何況夏竦還給我按了救援于闐,伺機收攏西域人心的差事,如何會的去?”
歐陽修張嘴結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好半晌,才長嘆一聲,看看鐵心源再想想自己的遭遇,竟然止不住淚流滿面。
只能喃喃自語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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