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臺在長安西北,渭水之南,張德開口要程咬金一萬兩千畝地,其實那一萬畝可有可無,關鍵就是這釣魚臺的兩千畝。
地好是好,奈何渭水一漲,立刻就淹了。因此一年也就種一茬糜子,收成極其有限,放任何人眼里,這特么都不是什么好地。風花雪月的世家公子除外,這地方釣漂亮小妹妹不要太靈光。
以程咬金那智商,估計也想不通為什么十一歲的熊孩子想要兩千畝破地。
但能訛人家七萬貫,這事兒靠譜,爽啊。
然后程知節人還沒走出定遠郡公府邸,坦叔就拉著一架小驢車,上頭放著一大箱子,打開來給程知節看。
“程大將軍,請過目。”
坦叔腰板筆直,說話中氣十足,神采內斂卻靜若伏虎,便是見多識廣的程咬金,也情不自禁地側著身子,防著坦叔暴起。
跟麥鐵杖混過的坦叔淡然自若,站旁邊一動不動。
程咬金上前一看,吞了一口口水,然后艱難地轉過頭,看著張德:“你…你家到底多有錢?”
一箱黃金,都是二兩一根的,碼放的整整齊齊。
本來這是張德在長安的花銷,現在么,坦叔很淡定地拿出來給程咬金。
別說程知節一臉活見鬼,就是老張自個兒也是羨慕的流口水。這特么是他的錢啊,可惜他不管錢吶!
“錢貨兩訖,宿國公,咱們后會無期。”
說罷,張德冷哼一聲,轉身回府,站臺階上的張公謹眼珠子都瞪圓了:“這得多少錢啊。”
他趕緊沖程咬金拱拱手,然后轉身追上張德,笑著問道:“大郎,賢侄,我此去代州,一年半載未必回得來,家里你要多擔待一些。大象為人耿直,智計遠遜于你,若是有什么風吹草動,記得提前告之大象。”
張德抬頭看了看張公謹叔叔,眨了眨眼睛,心道:不是吧,一箱金子砸暈了倆公爺?
“族叔何出此言?只要族叔從代州回轉,陛下定要封賞一個國公。”
這話讓張公謹愣了一下,然后他拍了拍張德肩頭:“家里,大郎多費心了。”
“族叔放心就是。”
現如今老子也是開國縣男,怕個甚?只要不造反,李世民才不會管你斗雞遛狗。姓張的也就一張亮要造反,特么還是二十年后的事情。
那天張德跟著張公謹去了外朝,然后皇帝就下了詔,反正就是四六駢文在那里吹。就差說朕這么牛逼全是感動了上天啊,所以朕要給自己的賢才們封賞,給世人做榜樣啊。
然后大家輪流上前撈好處,等到張德上去的時候,全體工作人員都是萌萌噠。
十歲的開國縣男!而且不是因為親爹跟著李世民或者李淵混!忒扯了。
還別說,二十九歲的李世民瞧張德還挺順眼的,特意勉勵了兩句。老張也說了兩句吉利話,無非就是皇上圣明陛下萬歲。
不過他站那兒假裝自己很傻很天真的時候,御前有一幫穿著打扮很不一般的熊孩子死盯著他看。
他身上是長花兒了嗎?
現在張德明白了,他身上長了金錢花,人程知節在他沒出生的時候,就開始盯著了。
唉,想想也真是為張公謹叔叔感覺到悲哀,在王世充手下混,他和程咬金是同事,投了秦王府,他和程咬金還是同事。然而這個同事,成天盯著你的錢袋子,還琢磨,你的錢都是從哪兒來的呢?
然后今天,他就來了,弄走七萬貫,眉飛色舞毫無風度。
窮成狗的張德又開始了小院子里發呆的生活,直到張公謹準備去代州的前一天,張大安小朋友哭喪著臉抱著一堆饅頭進來。
“三郎,怎么垮著一張臉?誰欺負你了?”
“永安街的胡餅都賣完了。那個店家真可惡,讓我去西市買,我只好買了饅頭回來吃。”
他狠狠地咬了一口,“不好吃。”
張德嘆了口氣,拍了拍六歲的張大安腦袋:“來,我給你變個戲法,保證饅頭也變得好好吃。”
“真噠?!”
“比真金還真。”
于是院子里搜羅了一下枯樹葉,找了火鐮,弄了兩張貢紙點燃,然后樹葉就成了火堆。火堆旁邊還放著一捆干柴,坦叔站那里不放心地看著自家郎君。
“坦叔,別這樣看著我,我又不是程處弼。”
無奈地說了一聲,然后拿著小刀,把饅頭都切成了小片。
沒錯,烤饅頭片。
要不是自個兒沒錢,老張一定打個烤箱出來。
一大包的饅頭,估計有三四十個,也不知道張大安怎么有本事抱回來的。張德也累的夠嗆,摸了一包波斯蒔蘿子,也就是孜然,撒上面入味。小院子別的沒有,豐富的調味料估計也就太極宮主人能跟他拼一拼。
這年頭,好吃的達官貴人還是少數,他們的主要娛樂活動還是在裝逼和繁衍后代上。
就這個鐵炒鍋都造不出來的歲月,也難為絕大多數大唐人民群眾了。
“這個能吃?”
張大安拿起一片焦黃的饅頭片,原本松軟的饅頭,已經變得焦脆,上面的孜然粉和胡椒粉,散發出來的香氣,讓張大安吞了一口口水的同時,也有點小懷疑。
咔嚓!
張德自己啃了一口,然后拿起銅盤遞給坦叔,坦叔拿了一塊咬了一口,眼睛一亮:“郎君,真是化腐朽為神奇啊。”
“烤饅頭片而已,神奇什么啊。”
這就是個毫無意義的事情,“三郎,自己找個罐子封好,這玩意撒點鹽能存一個多月,別受潮就行。”
然而張大安小朋友沒有回應他,而是跟耗子似的,咔呲咔呲在那里嚼的飛快,手指頭上滿是調料。
“哥哥,都給我嗎?”
“要不你給二郎一點?”
“算了,還是我自己吃吧,二哥不喜歡吃這些東西…”
“誰說我不喜歡吃這些!”
張大素不知道從哪兒跳了出來,健步如飛,一把抓過一塊丟嘴里,興奮地叫道:“哥哥,有好事兒告訴你…誒?真好吃,我再拿一塊。”
張大安黑著臉看著自己的二哥,很不情愿地別過頭,艱難地讓張大素拿走了一塊。
“二郎,你不在國子監,回來作甚!”
明天就要上任的張公謹應酬比較多,剛喝完一桌回來,就看見二兒子跟脫了韁的野狗躥張德那小院子。
帶著酒氣進來,卻見院子里有火堆,被程處弼一把火燒的很心塞很憂郁的張公謹頓時嚇了一跳:“你們這是在干什么!”
“父親,吃么?”
張公謹一愣,下意識地從張大安那里接過一塊饅頭片,塞嘴里嚼了一下:“咦,此物口感酥脆,焦香入味,若是佐酒,定是別有一番風味…”
“父親想吃,那就多烤一些,哥哥說了,這個能存一個多月,我去再買些饅頭回來,好讓父親帶著路上吃。”
多么父慈子孝的畫面啊。
然而張公謹立刻酒醒了,然后眼睛放光盯著饅頭片。
張德一看張公謹叔叔這形象,心說饅頭片還有這魔力?真這么好吃?這一家子不像是沒吃過好貨色的啊。
他正疑惑著呢,卻見張公謹嘿嘿一笑:“合該張某再立大功啊。”
“族叔何出此言?”
“入冬作戰,艱難所在,一是防寒,二是軍糧…”
張公謹沒說完,張德就明白了,笑道:“族叔是要拿這個做軍糧?不妥不妥。”
“大郎為何這么說?你可知外出野戰,若是小股精兵出擊,可沒辦法帶著火頭。”
張德笑道:“要做軍糧,我有法子。”
張公謹一愣,眨巴著眼睛。
“將雞子大小的石子燒熱,烘干面粉,擠壓成塊,能輕松攜帶,兩斤炒面,抵得上五六斤糜子。若是將熏肉切成細丁,炒制其中,連肉干都省了。”
一番話說出來,別說張公謹,連坦叔都嚇了一跳。
“大郎,你素來穩重,怎會說出…”
“族叔赴任代州都督,無非是警惕突厥,自渭水結盟,我大唐雖然偶有天災,但總體是蒸蒸日上的。而突厥卻接連內亂,長安城內人盡皆知,連胡商都不愿意去北地草原,無非是阿史那咄苾說的話,已經有人不聽了。”
反正張公謹明天就走人,他裝完逼都不用跑的,于是接著道,“族叔在代州主持軍務,若是往常,倒也沒什么,守成即可。但今年冬日冷的可怕,不說草原要死多少牛羊,代州北面的部落,肯定是要南下劫掠。以族叔的為人,豈能讓突厥人這般容易?”
“大隊人馬出關是不可能的,唯有小隊精兵,旬月覓戰,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要是突厥人急了眼,只怕就落在族叔的算計中。屆時,慢說一個俟斤,就是弄個小可汗殺著玩,也未可知。”
張公謹嘴角直抽,他內心那點貓膩,居然特么都被一熊孩子看穿了?他這回去代州,真的就是想殺突厥人玩玩的啊。
而且陛下已經說了,明年就要開始干死突厥人,三年之內北地太平,要經略遼東和涼州。
“大郎,這個法子…”
“放心,待族叔建功之后,再上報陛下也不遲。一切為了張家。”
張公謹感動極了,心說老子把他從江南騙過來,果然是祖宗保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