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嘎吱…
石頭被清理干凈的新墾土地上,逐漸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圓。每一個圓,都代表這個圓的土地,都被犁了一遍,不算太優質的土壤被翻了起來,補種的一茬麥子能不能撐到秋冬有點收獲,在田地中站著的中國農官心里也沒底。
因為“抗洪救災”得到嘉獎的吳虎,終于得到了高升,他拿到了一個爵位,整個江東吳氏之中,他是第一個通過這種方式實現“崛起”的年輕子弟。
敦煌宮奏請皇帝之后,洛陽在河中增設了一個奇怪的職位,它由政府領導,不管是行政官員還是軍事將領,都能夠在其中發揮作用。
這個衙門叫做“農墾局”,總領河中農業諸事,第一任局令就是吳虎。
因為低配高位,所以并非是正式差遣,不過是代理。
不過昆侖川東西南北聽說過他的人都知道,這個“檢校”的頭銜,早晚都會去掉。
“局座。”
手持釘耙的佐官是內侍出身,在太原宮做過執乘,是為數不多犯官之后閹了干活的。雖說是個閹人,但氣力卻不小,也能耍一手極好的槍法,“農墾局”中最能打的,便是這個復姓慕容的家伙。
“甚么事?”
“華潤號的種子還沒到,再晚,怕是種下去半點都沒得收啊。”
河中北地是可以種植小麥的,但是西突厥掌權之時,整個地區就是個草場牧場,土地利用率極低,談不上甚么開發。
敦煌宮用“鹽業換產本”的政策,刺激了“商屯”,可以說就是靠這么一個政策,直接一波帶走了所有昆侖川一帶的舊有勢力。
昆侖川以北對春小麥的種植已經算是很有經驗,盡管畝產比較低,大概也就是一石不到,但因為種植面積廣大,總產量相當的可觀。
但是這一次在河中,領命前來“農墾”的吳虎,要種的卻不是春小麥,而是冬小麥,是搶收還是絕收,只能說看老天爺的意思。
通常情況下朝廷也不至于如此,但河中地盤廣大,駐軍用度不可能靠長途運輸,重要物資能夠輸送到敦煌宮二次加工,就已經是相當的不錯。想要再進行擴張,本地區的“商屯”要搞,但首先“官屯”要有產出。
這不僅僅是樣板工程,更是為了應急今年的河中冬天。
有一口吃的,帝國就不用擔心招募不到合格的狼狗。
“我覺得,眼下這么多,應該夠了。”
曾經風度偏偏的江東翩躚工資,此刻須髯滄桑皮膚黝黑,似個廝殺陣里出來的廝殺漢,雙手老繭密布不說,更是黃里帶黑,指甲更是粗厚開裂,在這入秋時節,更顯枯槁。
“局座是有甚么打算?”
“開渠,能不能增產,得看灌溉。”
“人手不夠,現在只有幾個大隊,一隊兩千號人,湊起來也不過萬余人。輪替上工,也是大大的不夠。再者,敦煌宮給的多是農具,這開渠的家什,是半點沒有的。”
“我去想想辦法,慕容你在這里先盯著開墾。”
“開荒小事,局座若有消息,差人先行通知一番。”
“曉得。”
因為攀上了程處弼,吳虎也能正兒八經跟華潤號的檔頭們扯交情,言必稱跟張江漢是鄉黨。
至于兩家隔了多遠,卻是不好細說的。
吳虎先給程處弼打了個報告,然后就去了幾個學生家。
這些學生的身份還是有點小特殊的,大多數都是村鎮首領的兒子。而這些村鎮,放以前在唐朝的國書中,也算是一個“國”。
有綠洲就有西域之國,這就是西域的現實。
只是這些小“國”著實小的可憐,伴隨著“大型”國家的盡數覆滅,圖倫磧更名昆侖川,小“國”自然就變成了小村。
但不管怎么說,村鎮級別的“鄉賢”,話語權還是有的。
唐朝的暴力機關讓“鄉賢”們不敢煽動反叛,也沒有反叛的資格,因為曾經領導他們的“大國”已經盡數覆滅。這些“鄉賢”都是老老實實,謀求新的晉升渠道。
以往是靠進貢子女到“大國”換取血統交流來提升逼格,進而提升社會位格,現在渠道被封閉之后,他們要么自生自滅,要么進入唐朝的體系中去。
而唐朝的體系相較以前的血統聯系,顯然更加開放,不僅僅是開放,還渠道多樣,至少對西域土鱉們來說,這是渠道多樣的。
在中國大多數士大夫家庭看不上的路數,在這里就是渠道。
指望士大夫家庭靠賣命賣身上位,不管說概率為零,但大多數情況都是小概率事件。
而在這里,你種地也能有機會提升社會地位,可能只是混了一個正式的唐朝戶籍,但拿到唐朝戶籍和不在籍,那是兩種待遇。固然是操持百業都要上貢,但同樣的,在這個地方,他受唐朝的保護。
受唐朝的保護,本身就是一種特權。
這種特權延伸出去,足夠讓一個熟悉本地行情的土鱉,一夜之間變成土豪。
整個西域十幾年更迭的土鱉土豪不知道有多少茬,吳虎之前教授的學生,他們的家庭往上數三代,搞不好還是牧奴或者是給頭人擦拭屁股的。
“先生,不知有甚指教?”
吳虎快馬加鞭返回了昆侖川,到了地頭,就召集了十幾個村的學生。
“把你們爸媽叫來。”
累得夠嗆的吳虎,連江東“爸媽”方言都說了出來。
“先生喝茶。”
“嗯。”
微微點頭,吳虎對一個于闐小郎道,“于二郎,先生這里還缺幾個管事的,可要跟我一起去河中地?”
“能做官么?”
“想得美。”
抬手給于二郎腦袋上拍了一巴掌,笑道,“我還戴幾天官帽子呢,你個娘娘腔的才多大,就想做官?”
“做個吏員也挺好。”
“你怎么不說你想做狀頭呢?”
“我有考慮過啊。”
于二郎模樣清秀,一開始教授他讀書認字的時候,吳虎還以為他是個女扮男裝,要不是尿尿的時候,褲襠里掏出來的家伙比他這個先生還大,他原本還有點小想法呢。
畢竟,這地方,單身久了,看母豬都覺得眉清目秀的。
一眾學生把話都帶到了家,約定好了日子,然后一起開個會。
往常都是叫當爹的,這一回連當媽的都要叫,都知道是有“大事”。
至于有多大,卻是不敢去多想的,最怕唐軍又要開打。
此地男丁換了快一半,漢人老卒越發地多了,以往數量不多,這光景,卻占了五六成。
第二天,吳虎叫來了華潤號的檔頭,然后跟一眾學生的爹媽說道:“現在有個活兒,去河中一塊地挖溝擔土搬石頭,發錢也發糧,糧晚點發,開春的時候一起結算,可以幫忙磨成面粉。男女都要,開餉都是一樣。”
吳虎用商量的語氣,也是不確定這些人愿不愿意去,不過工錢多少糧食多少,都是明明白白地擺放了出來,華潤號的檔頭,說服力怎么地都要高一些。
“我現在還擔著差事,這錢糧就不好過手,再從幾個村招募幫手,能寫能畫能算能記的都行,不知道…”
“算俺們家三個!”
“我家六個,都算上!”
“男女都算?那我家十好幾個,都算上!”
吳虎一愣:這都是啥意思?
他其實沒有反應過來,招募幫手只是隨口一說,但這些村鎮的人卻聽得清清楚楚,吳先生現在在做官,不但在做官,還準備招募幫手…不去是不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