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們聽得頻頻點頭,這說話是既新穎,又極有道理,主要還可以借此防止地主借此敲詐百姓。
其實韓藝提到的神圣的君子契約,就是契約法來的,而他方才的那一番言論,也就是契約法中一項非常特殊的內容,對價制度。
簡單一點的來說,就是契約是建立在等價交換上面,非等價交換,就不具有法律效應,高利貸就肯定不具有律法效應。好比你承諾給他一頭牛,但是你反悔不給的話,也不算違法,因為這不是等價交換,對方并沒有給你什么,但如果說對方給了你一錠金子來交換你的牛,你不給的話,那就是違法了。
可見韓藝下了不少的工夫在里面。
關于契約法,也是他這一戰要利益。
因為對于他而言,單論買賣,他還真沒有怕過誰,他怕的就是強權,不講道理的買賣,他需要的一個相對比較公平的競爭環境,一個充滿誠信的環境,這樣他的市場才大有所為。
而契約法其實就是一種相對平等的,因為簽訂契約的雙方都必須遵守,那么就是平等關系,不管你庶族也好,貴族也罷,這也是一種對于等級制的沖擊。
所以,如果堂而皇之的提出,那肯定會遭受到非常強烈的抵制,為此韓藝也是絞盡腦汁,該如何去包裝這契約法?
先,就得讓貴族接受。
為此他查閱大量的資料,再加上之前查閱的貴族資料,韓藝終于想到一個非常完美的理由,那就是君子之約。一個符合華夏民族文明文化的契約法,他也打算不搞西方那完全不近人情的一套,那會顯得非常違和。
他非常明白,一切都是誕生于文明文化,你拿別人的文明文化強加在自己的文明文化頭上,這會弄得非常別扭,就跟拿刀與叉吃中餐是一個道理。
而且這也能夠讓貴族接受。
因為自先秦以來,華夏民族就開始提倡君子之道,讀過幾年書,都將自己標榜為君子,尤其是貴族。但是,君子你就得守信,這等于就是維護君子的利益。那么一旦這個契約落實,試問誰還敢違反,你違反了神圣的君子契約,那么你肯定就是一個小人,最為愛惜面子的貴族,為此肯定會做出非常大的讓步。
他們做出讓步的同時,肯定也會利用這一點,去約束的庶族和百姓,等于各個階級都普及開來了。
這就是韓藝的宣傳構思。
但話說回來,其實在最初的開始,韓藝是沒有這打算的,他也沒有想到這一點,他是打算跟元家好好干一仗,以求達到自己能夠主導市場的目的,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都沒有開始,兩市就給他來了這么一竿子,這讓他們意識到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那就是誠信。
在商業中,如果連合同都無法保證雙方的利益,那么商業永遠都起不來,無異于強取豪奪。
這個問題遠遠大于元家的問題。
這方面的利益也遠遠大于戰勝元家的利益。
因此韓藝開始將自己的目標鎖定在契約法上面,為此他制定了三步計劃。
先,他必須得將自己偽裝成一個受害者,一個被欺負的人,對于一切的侮辱和傷害,他都要克制和隱忍,這也是為什么他在最開始的時候,退避三舍,因為他要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這樣他才有機會說出這君子契約。
其次,他要看朝中的態度,以他對朝中大臣的了解,沒有人會幫他說話,事實也正是如此,這就是他最渴望見到的。所以在開始的時候,他一直在等李治召見,他需要得到李治的同情,讓李治與他產生共鳴,因為朝中大臣的態度,就是對于李治的一種挑釁,說到底韓藝是他的人。
最后,他要將兩市逼入絕境,迫使朝廷出面,趁機提出他包裝過的神圣君子契約,利用貴族自命不凡的優越性,來誘使他們答應下來。
這三步他都做到了。
他的最終目的不是要顛覆兩市,也不是要賺取更多的錢財,而主導市場也變成了其次,主要是求一紙法令,沒有契約法的市場,過于脆弱了,不管出于庶族的角度,還是出于商人的角度,他都需要這一道契約法。
但是對于這些大臣們呢?
這一點,韓藝也做了大量的研究,如果說他認為這是很難通過的話,那么他不會提起,他既然為此努力了,就證明他還是有非常大的把握。
主要原因有三。
其一,因為就目前而言,唐朝是一個小農經濟社會,百姓、庶族、貴族、都是自給自足,他們不需要交易,因此他們不常用到契約,這跟他們沒有太多的關系,就不會傷害到他們的地位,他們沒有這方面的遠見。
其二,他們渴望的是推崇儒學,這是因為唐朝是一個多元化國家,佛教已經隱隱過了儒教,君子之道就儒學里面的內容,那么他們當然會贊成。
其三,庶族比他們更加需要用到契約,因為庶族跟百姓常有來往,契約反倒是約束了庶族,何樂而不為。
在這一刻,長孫無忌終于明白韓藝為什么這么能說故事了。而他之所以有些猶豫,倒不是因為他覺得這沖擊了貴族的地位,因為他已經凌駕于貴族之上,他是權力的代表,所以他感覺不到。他主要考慮的這個契約法有利于國家,還是有害于國家,他畢竟太尉,而且修訂了《永徽律》,在面對律法的時候,他考慮的比較多。
然而,在李治看來,這個君子契約在一定程度上約束了臣民一些不好的行為,于國于己都非常有利,點點頭道:“朕以為韓藝說得非常有道理。”
長孫無忌一看李治表態了,暗自尋思,如果他反對的話,肯定又會刺激李治那敏感的神經,待會又拿武昭儀來說事了,這真的犯不著,而且他覺得可以試試,于是道:“陛下圣明。”
李治見長孫無忌這么給面子,心里有些開心,思忖片刻,道:“不過我大唐對于律法一直都非常嚴謹,要慎重考慮。太尉深通律法,曾參與修訂了《貞觀律》和《永徽律》,此事就交由太尉去修訂吧,另外,這是韓藝提出來的,韓藝你就在一旁協助太尉。”
長孫無忌道:“老臣定當竭盡全力。”
韓藝突然道:“陛下,微臣倒是有一個更比太尉好的人選!”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用一種驚訝的目光看著韓藝。
皇帝都點名長孫無忌了,你要求換人,這真的不能用勇敢來形容韓藝了。而且你這么一說,試問這個活,誰還敢接啊。
長孫無忌也有些不開心,雖說是自己人,但是你也不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來挑戰我的權威。
李治也傻了,他都不敢這么說啊,哦了一聲,“這世上還有比太尉更加合適的人?”
擺明就是警告韓藝。
韓藝一臉懵懂道:“陛下,還真有一人。”
站在后面的李義府,對韓藝佩服的五服投地,這是在挑戰長孫無忌的權威呀,只能說,你是哥哥,但我們不熟。
李治擔憂的瞥了眼長孫無忌,見他沉著臉,心里也莫名的緊張,但也沒有辦法,只能硬著披頭道:“不知此人是誰?”
“長孫延。”
韓藝說道。
“長孫延?”
李治一愣,不禁又看了眼長孫無忌,可見長孫無忌也是一臉茫然。問道:“此話怎講?”
“若論律法而言,恐怕世上都無人可與太尉相提并論。”
韓藝趕緊說了這么一句話,避免有人心臟病爆,隨即又道:“但是太尉畢竟當了幾十年的宰相,太尉更多考慮的是大局,要考慮的面面俱到。然而,微臣提出的這神圣的君子契約,追求的是一種純粹的君子之約,要完全從君子的角度去考慮。微臣與長孫延在皇家訓練營共事許久,對于長孫延的人品,那是打心里佩服,可謂是純粹的君子,而且長孫延是太尉的嫡長孫,耳濡目染,深曉律法,實為立君子契約的上佳人選。”
原來是一座水中橋啊!
長孫無忌哪里還生得了氣,開心都還來不及了,長孫延可是長孫家的世孫,純粹的君子,這是多么高的贊賞,當爺爺的當然開心極了,這世上你說誰長孫無忌強,長孫無忌都不會開心,民間都說他是天下第一聰明人,唯獨長孫延是例外。
韓瑗、來濟、高履行面面相覷,這真是太能說了,不禁感慨自己老了。
李治心中也是長出一口氣,暗罵,這小子還真是會嚇唬人。笑道:“韓藝說的不錯,長孫延與朕一塊長大,朕對他是再熟悉不過了,朕也一直期望將來他能為成國之棟梁。不知太尉意下如何?”
長孫無忌有些羞于啟齒,“陛下,長孫延是老臣的孫子,老臣理應避嫌。”
褚遂良立刻道:“臣以為長孫延雖然年輕,由他來制定律法,看似有些輕率,但是長孫延讀書甚多,對于律法的了解,在這方面,連臣都不如他,再加上韓藝前面說的也非常有道理,因此臣認為可以交予長孫延試試。”
韓瑗、來濟也趕緊站出來附議。
他們認為長孫延今后可能要扛起長孫一脈的大旗,早點出來歷練一下也好。
至于其余大臣也不反對,這事來的太突然了,他們也想多多思考一下,如果長孫延來擬定的話,那么就有一個緩沖的余地,大家都能各抒己見,如果是長孫無忌來擬定的話,那就是板上釘釘了,試問誰敢反對長孫無忌修訂的律法。
李治點頭道:“那好,關于這契約法,就暫時交由長孫延來修訂,韓藝在一旁協助。”
“微臣遵命。”
韓藝行禮道,直到如今,他才感受到勝利的喜悅。
高履行突然道:“陛下,這契約法也不是一時半會可以擬定好的,但是兩市那邊已經是刻不容緩了。”
李治沉吟片刻,道:“這樣吧,這一回無論如何,兩市和北巷都必須遵從雙方簽訂的合同,誰若再敢單方面撕毀合同,那就以違抗圣旨定罪。”說著他又想看向韓藝道:“韓藝,你以為如何?”
韓藝忙道:“陛下圣明。”
李治又道:“至于具體怎么辦,你就與高尚書商量著看吧。”
“微臣遵命。”
事到如今,總算是解決,只不過這過程和結果遠遠出大家的預計,從商業競爭談到立法,再談到君子之道,關鍵這三件事看上去好像關系不到,但韓藝偏偏將它們緊密的聯系在一起。
李治也是輕輕松口氣,其實他才是最難做的。
可這口氣還未松下來,褚遂良突然站出來道:“陛下,臣有本上奏。”
李治道:“褚愛卿有何事上奏?”
褚遂良道:“啟稟陛下,韓藝明的紙墨和印刷術乃當今世上之最,朝廷應該立即征用這種新紙墨和印刷術,這樣便于各個衙署辦理公務,同時于國于民也都極為有利。”說著他突然向韓藝道:“韓藝,陛下對你恩重如山,想必你也希望將這些獻給陛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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