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點,抱歉!
王橋與邱家交往這么久,這還是邱寧勇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約吃飯。王橋掛斷電話,沿著政府操左走。步行約二十來分鐘,便來到檢察官活動中心。
在行走過程中,他一直在想著邱寧勇為什么在這個時候約自己吃飯,如果有重要情況,應該由李寧詠來對自己說,不應該由邱寧勇來說。如果沒有重要情況,依著邱寧勇偏冷的性子,沒有必要突然叫吃飯。
他隱隱猜到一個大家都不愿意捅破的窗戶紙,似乎邱寧勇今天中午這頓飯就是來捅破這層窗戶紙,或者是讓自己把窗戶紙捅破。
來到檢察官活動中心,抬起頭,能看全還算高大的樓。
檢察官活動中心是昌東檢察院建在此處的一個酒店式的活動中心,及會議、餐飲、娛樂為一體。由于條件很好,價格便宜,靜州檢察院的很多會議都安排在此處。邱寧勇分管檢察官活動中心,算是檢察官活動中心的實際掌門人。
他為人低調,平時很少帶人在這里來吃飯,家里活動從來不安排在此處。今天請王橋到這里涮羊肉湯鍋,已經是很少見的。
王橋不是第一次進入檢察官活動中心,以前在縣政府工作的時候,多次把市級會議安排在此處。在他心目中,論服務態度和管理水平,檢察官活動中心是超過昌東縣委招待所和昌東賓館的,邱寧勇不曾經商,卻有著一種很強的管控能力。
他信步走進檢察官活動中心,一個身著紅色旗袍的女子迎了上來,似乎完全沒有理會到王橋的光頭和傷處,道:“先生,歡迎到檢察官活動中心。”
王橋道:“我和邱檢有約。”
紅衣旗袍女子臉上笑容更加熱情,道:“請這邊走。”她將王朝帶到電梯處,按下電梯,道:“邱檢在五樓。五零一,上面還有人服務。”
電梯門緩緩關上,紅衣女子微微欠身,露出禮貌性的甜美微笑。王橋明知道這是職業性微笑。仍然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
“這個迎賓女子怎么知道邱檢在五樓?”王橋腦子里冒出這個念頭,又自己給出了解釋,道:“應該是邱寧勇平時到這里吃飯都在五樓,他是活動中心實際掌舵者,只要來到這里。就能受到關注。”
想到邱寧勇在檢察官活動中心受到的尊敬,對比自己離開縣府辦以后受到的種種或明或暗的忽視,王橋暗自有些感慨:“一些人為什么在沒有官職以后會覺得非常難受,有一個很重要原因是官職身份來的尊重感會隨著去職而漸漸失去,這種尊重感是無縫隙圍繞著一個人的,失去之后也就會無縫隙感受到失去之后種種被冒犯和被忽視。”
作為曾經主持工作的縣府辦副主任,盡管時間不長,他還是清晰地感受到“尊重”對于一個男人的重要性,也能夠體會到曾經的‘邱老虎’的情緒。
上了五樓,果然有樓層服務人員來迎接。
頭上有紗布的光頭王橋再次享受了貴客待遇。
501是一個雅致的小室。有電視、沙發、地毯,落地窗外有一個平臺,種著繁盛的花草,綠油油、紅燦燦,十分地喜慶。
邱寧勇已經等在房間。
房間正中有一個小圓桌,桌上擺著一個熱氣騰騰的涮羊肉的傳統火鍋,而不是風靡大江南北的川式火鍋。桌上擺著切得極薄的羊肉片,還有幾盤看上去就很鮮綠的蔬菜。
進門,王橋招呼了一聲“大哥”。
邱寧勇態度還是非常沉穩,道:“來啊。坐吧。”等到王橋坐下,又道:“這里的涮羊肉很正宗,名氣不大,味道極好。羊肉不是北方來的凍羊肉,而是本地的山羊。”
王橋坐在邱寧勇對面,先喝了一口水,道:“大哥說好,那就肯定是好。”
邱寧勇道:“你這是把我架起來,架得越高。摔下來越疼。”
王橋道:“我這是說的真心話。”
王橋確實是說的真心話。憑心而論,邱家三兄妹并非紈绔子弟,個個都很能干,在各自行業里都算能人。但是王橋最看重的還是大哥邱寧勇。邱寧勇平時在家總是寡言少語,這不意味著話語權降低。他有很強的洞察力,往往直指事情的本質,每次提出自己觀點時總是有份量的,讓人不得不聽,這就導致了其在家中話語權的穩固。邱大海在人大工作以后,與實際工作有些脫節,遇到有拿不準的事情,第一個征求意見的肯定是邱寧勇。
兩人涮著羊肉,說起閑話。
邱寧勇道:“你在工地打破頭,這形象有點慘啊。”
王橋道:“純屬意外,被碎碗片濺到頭上了。”
邱寧勇道:“在檔案局工作怎么樣?”
王橋嚼著嫩滑的羊肉片,道,“劉濤給我安排了一個指導組的任務,意思是讓我在外面監督,實際上不需要我來坐班。我也投挑報李,請樂主任幫了個忙,把檔案局外面的路重新修補過。”
邱寧勇評價道:“這么說來劉濤還是一個妙人。我對他還略有了解,曾有機會調到鄉鎮當一把手,他沒有去,看來是把仕途看得很透了,準備在檔案局退休。”
這些情況是王橋不了解的,問道:“這是哪一年的事?”
邱寧勇道:“當初他是從縣委宣傳部文明辦主任的崗位上直接調到檔案局當局長,如果我沒有記錯,應該是四十一、二歲時想調他到鄉鎮當黨委書記。他這人是獨立派,既不是書記派,也不是縣長派,也不是部長派,是一個逍遙派,當逍遙派在檔案局最合適的。”
“原來如此,難怪劉濤辦事很是灑脫,又很有方略。”這是邱寧勇主動擺閑話,這讓王橋更覺得事情有點麻煩。
靜州大案公布后,王橋和李寧詠的關系變得非常微妙,兩人一個在昌東縣,一個在靜州,各做各的事情。都很少給對方打電話。王橋一邊與邱寧勇聊天,一邊想著李寧詠或明或暗的表情。
燙了幾片羊肉,邱寧勇將話題引到了案子上,道:“這一次靜州案。是省紀委和省檢察院共同抓的案,由省紀委副書記彭振綱親自帶隊。彭振綱這人出了名的不近人情,我和我爸的關系就局限在靜州,想幫忙都沒有辦法。”
這是邱家在梁強案發以后最為正式說法,而且是由邱寧勇來說。王橋收斂了笑容,很正式道:“我家也有親戚在省政府部門工作,級別不夠,搭不上彭振綱的線。他們的說法是等著事態平息,再想辦法。”
邱寧勇道:“只能如此,以靜制動,等待時機。”
王橋又道:“有一個叫楊漣老先生是我的忘年交,他有一個學生叫鄧建國,聽說有可能調到靜州任職。”
邱寧勇點頭道:“楊漣是文化名人,我知道。鄧建國的事我也聽寧詠談起過。”
王橋道:“我在山南大學的關系。有的省委宣傳部,有的在省政府,但是他們畢業時間不長,還沒有掌實權,這一次幫不上我。”他將自己能用的關系全部擺到明面上,再一次給邱家交了底。
王橋調到昌東縣政府是邱大海出面促成的,走的是彭克關系。在案發前,兩人情意正濃時,李寧詠偶爾說漏了口,說出了此事。事到如今。邱家一個字都沒有提起此事,當然,王橋也沒有提起。
漸漸地,邱寧勇又恢復到了往常的習慣。沉默起來,慢條斯理地吃菜。他是長年工作在政法一線,不知不覺帶著些威壓,威壓無形無質,但是常常把活動中心的管理人員弄得束手束腳,不敢在他面前有任何放肆之處。
王橋閱歷豐富。性格剛毅,能夠很好地抗住這種威壓,有滋有味地享受著鮮美的羊肉片。
兩人面對面沉默地吃了一會,邱寧勇放下筷子,道:“據不完全可靠的消息,靜州市委書記將由杜立高市長接任,不再從外面調派干部,老杜這人心眼小,睚眥必報,譚王八和老杜關系不錯,當年都被梁強書記壓著。吉之洲和彭克也是有矛盾的,在這個局面下,你要有過幾年苦日子的打算。”
以邱家在靜州的關系,等事態平息以后,將王橋調到財政、稅務部門還是有可能的,只不過到了那時,王橋很難再進一步了。
這是邱家又一次家庭會的結論。一步錯,步步錯,這在官場體現得最為明顯,讓陷入其中的人很是無奈。
當時,邱大海追問了一句:“寧詠,你能接受這個結局嗎?如果能接受,放王橋在檔案局就無所謂。”李寧詠道:“等幾年,憑著他的能力,他一定能起來的。”邱大海道:“有可能起來,也有可能起不來,官場沒有個人英雄,只講究現實。”
邱大海關注的是女兒本身,李珍英更關注大兒子和小兒子的前途,不容許有輕微的損害。李珍英見女兒仍然在猶豫,道:“杜立高出了名的小心眼,絕不會給牽涉到梁強案的人以任何機會。你趕緊做決定,別把你大哥和二哥牽連了。”李寧詠道:“杜立高又不能當一輩子書記。”李珍英道:“這幾年很關鍵,你大哥和二哥耽誤幾年,就沒有機會了,你何必在一顆樹上吊死。最近省委老楊的兒子到家里來過,我覺得這個小伙子就很不錯。”李寧詠憤怒地道:“我不是貨物。”說罷扭頭進屋,拿起枕頭用力抽打。
邱寧勇贊成父親的想法,一切看李寧詠能否接受一個在官場失意且有可能難以東山再起的丈夫。
此次家庭會以后,邱寧勇便約見王橋。
凡是邱寧勇說話,王橋都會認真分析話外之義。透過火鍋繚繞的霧氣,王橋理解了邱家的意思,杜立高是市委書記,吉之洲是縣委書記,在這種局面下自己的仕途暗淡的很。如果由李寧詠來談這一層意思,事情還可以挽回,由邱寧勇來談,邱家的意思就非常有顯了。
吃過飯,王橋與邱寧勇握了手,道:“邱檢,我走了。”
邱寧勇點了點頭,道:“有事找我,別客氣。”
(第二百九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