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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章 神仙自有神仙術,不與世人共火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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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玉澤一早起來吃了些點心,踱步在院子里散步。

  作為天師八將的入室弟子,他在王家的地位極高,非但有獨門獨戶的小院,而且還可以享受這座莊園內宅的花園。

  當然,他年紀還小不被人忌諱。

  三月底的鳳陽還有些寒意,然而耐寒的草木倒是都已經吐出了嫩芽。

  符玉澤很享受這種早上睡懶覺、不用做功課的日子,感覺出門游歷簡直是樁福利。

  “小道長起得真早。”一個嬌嫩的呼聲打破了早間的寧靜。

  符玉澤心中咯噔一下,暗道:這兩天總是碰到這位王家小姐,莫非是王家盯上我了?不行不行,我一個道士哪能動這等凡心?就算要思春,起碼也得是媚娘那樣的女子呀!

  論說起來,這回如果不是撞到了槍口上,正好碰到天師府的師兄們出來公干,符玉澤是絕對不想跟顧媚娘等人分開的。

  “王小姐早。”符玉澤淡淡應了一聲,負著雙手,作出一副高真模樣。

  “道長,”王小姐款步上前,“道長這些日子來住得還習慣么?”

“我一個道人,有什么習慣不習慣的。”符玉澤嘿嘿笑了兩聲,不自覺地模仿起錢逸群的腔調不得不說,這樣的回復能讓人氣得牙癢。因為這答案超出了許多人的預設,讓人不知道該怎么接話口  王小姐足足愣了兩息,方才幽幽道:“道長修為高深,小女子這般俗人是不懂的了。說起來,我家也收羅了許多道法典籍,也請過先生傳授家中子弟,好讓他們修生養性,卻遠不如道長的手段高明。”

  符玉澤被人一夸,不由骨頭發松,話也多了,說道:“王公疏財仗義,卻被愚人誤了。”

  “哦?道長何出此言呢?”王家小姐貌似驚訝,眼神中卻頗為靜定。

  “聽說過秘法修行的人很多,許多士大夫也參禪打坐,可終究能有多高的修為,只有他自己知道。”符玉澤得意道,“殊不知,仙家手段,絕非僅僅修心養性。更有玄術顯道,除妖伏魔,捍衛道庭。”

  王小姐恍然大悟一般,道:“那為何有真本事如道長者,卻是少之又少呢?”

  “這個嘛,一來是資質局限,二來是道門法不輕傳、術不輕授,防止匪人偷學,為害一方。”符玉澤頗有些自夸道,“故而要想修習玄術,資質人品缺一不可。”

  “如此說來,我家那些哥哥弟弟,原來卻是被人坑了。”王小姐咯咯笑道,“只請了些冬烘先生來教他們參禪打坐。”

  “哈。”符玉澤輕笑一聲,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失言,說起來跟這位小姐只是見了幾面而已,還不足以討論這些事。

  “道長,我那些兄弟們卻是人傻錢多,與其被愚人騙去,還不如與道長結個善緣呢。”王小姐婉約地提出了請符玉澤教授玄術的意思。

  符玉澤搖頭道:“不經師尊同意,怎能傳人法術?再說,千兩黃金不賣道,十字街頭贈有緣。這善緣卻不是那么好結的。”

  “那萬兩黃金賣不賣呢?”王小姐咯咯笑了起來,好像是在開玩笑,卻又像真的誠心要買。

  符玉澤對金銀財寶沒有概念。他是天師府的人,身無私財,一應開銷都是人家會鈔。千兩萬兩對他何用?

  “聽說黃老爺最喜歡與人結緣,你那些兄弟何不找他。”符玉澤對黃元霸從未有過什么好感,尤其帶著天師府的清高孤傲,看不起茅山法混世賣錢。

  王小姐碰了個軟釘子,倒也不惱,順著黃元霸的話題又說了些最近挑選高手異能之士的趣事。

  符玉澤只覺得耳中聒噪,已經在想如何才能從容告辭。

  “咦,這么早就有蝴蝶了么?”王家小姐突然驚奇道。

  雖說陽春三月,然而在小冰河期的影響下,鳳陽的風里仍帶著凜倒寒意,哪里來的蝴蝶?

  符玉澤循著王家小姐的目光望去,果然有一團白色的東西撲扇著兩只翅膀,直直朝他飛來。

  是一只紙鶴。

  紙鶴落在符玉澤手心,身上靈光一閃而滅。

  白色的靈光之下,紙鶴身上顯露出曲折的文字。

  符玉澤小心翼翼拆開紙鶴,首先看到的是自己從未見過的符文,甚至在郭璞的《符說》中也無法找到對應的內容。

  從這符文來看,多半是一種隱秘支派所信奉的神抵。那就說明施術者或有奇遇,或是直達本心真神。

  在紙的背面,符玉澤看到密密麻麻一頁文字,先沒看開頭,直接跳到了落款上,差點被嚇了一跳:厚道人。

  是錢逸群的手書。

  符玉澤捏著信紙,邊看內容邊暗暗心道:看來那位厚道師兄又有了奇遇,竟然得了如此精妙的法術。

  “這是什么?”王家小姐好奇地湊了過來,眼睛飛快地在信上掃過,牢牢印在腦中。

  符玉澤已經收起了信紙,道:“也沒甚么大事,只是我師兄要來了。”

  “你師兄?是張天師的弟子么?還是天師八將的弟子?”王小姐瞪大了眼睛,貌似可愛地追問道,一如后世的追星族模樣。

  符玉澤當然不能說自己對于那位厚道師兄所知甚少,只得故作高深地搖了搖頭,道:“還是請為他準備兩間屋舍,他另外有個朋友一起來。

  王家小姐坦然應諾,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并非如表面一般超然物外。

  一般來說,像王小姐這樣的大家閨秀絕不會參與家中事務。在明朝,女兒終究是潑出去的水。許多家規都說“傳媳不傳女”因為媳婦是自己家人,而女兒出嫁就是外姓人了。

  這條鐵律在山右王家卻是例外。

  王家的女子時常參與家族事務,并且常常比王家的男子更顯得耀眼。作為商人,王家很清楚物以稀為貴的道理,同時也有得是耐心、錢財來收羅這些奇貨。

  當然,這些奇貨卻不是用來轉賣的,而是像酒曲一般,用來制造更多的奇貨。

  符玉澤雖然還不足以一眼洞穿這等深厚的城府卻對這位王家小姐隱隱有些排斥。他收了信紙,理所當然地告辭王小姐,去外院找白楓等人了。

  這封信以及這種紙鶴傳書之法,很快就在這個小圈子之中傳了個遍。

  只是真正能夠施用的,卻還是只有符玉澤一人。

  符玉澤本來天資不錯,又有畫符的本領,拿著茅君筆很快就能毫不費力地畫出數張鴻雁符他為這符取的名字口其他人只能用符玉澤畫好的符紙寫信,然后再交給符玉澤誦咒放飛。

  如此一來,收信人的范圍就僅限于符玉澤認識的熟人之中了。

  符玉澤的第一封信,卻是寄給顧媚娘的。

  不過小半個時辰顧媚娘和楊愛就在錢衛的陪同之下來到了王家莊園,要見符玉澤。

  的確,楊愛和顧媚娘以及錢衛都沒有投入王家。她們很清楚自己的立場,至于是不是投身這場“盛事”總得聽了錢逸群的意見才能決定。

“老師怎么給你傳書不傳給我們呢?”顧媚娘見到符玉澤不悅道口  “怕是因為只有我會畫符吧。”符玉澤嘿嘿一笑,“你要傳書給誰?我來幫你送出去。”

  “先給老師回信吧!”楊愛提醒道。

  這才嚇得符玉澤暗自咋舌連忙回了信給錢逸群,又送出一封給天師府。他倒不是有心要通風報信,純粹是學會了秘法忍不住炫耀一番。

  張天師收到符玉澤的信的時候已經收到了錢逸群的飛鶴。這種法術在真正的行家眼里,難度并不算大。就連符玉澤都能輕松掌握的法術,更不會讓張天師費神。

  非但張天師收到了這紙鶴,另有一只紙鶴正飛往更遙遠的蘇州府呢。

  錢逸群剛從翠巒圣境中出來,就一口氣放飛了數只飛鶴,為他傳遞消息。這些飛鶴速度一般與尋常鳥雀無異,卻勝在不用飲食休息更沒有天敵獵殺,朝夕不墜,故而在明季之世,已經算是超特快專遞了。

  不過他自己的速度也不慢,翻山涉水如若等閑,只比鳥兒慢了區區幾日便到了中都鳳陽。

鳳陽雖然是明廷龍興之地,卻遠不如南北二京發達。王家英雄大會的事鬧得沸沸騰騰,就連普通行路的客商都忍不住去湊湊熱鬧口  “那些山西老摳真是一文銅錢掰成兩半花,哥哥我這般的身量,竟然才給了丁字房!”

  酒樓之中,錢逸群與以琳剛剛入座,便聽到隔開兩桌有人大聲抱怨。

  以琳大大方方地望了過去,正巧那人也回望過來,兩人不由對眼。若是換了尋常女子,多半已經羞紅了臉面垂頭滴血了,偏偏以琳是山里長大的,并不知道忌諱,只是淡淡一笑,好像是在安慰那壯漢的懷才不遇一般。

  那大漢壓低聲音對自己伙伴道:“看到那邊那個美嬌娘否?她剛對我笑了!”

  他那伙伴歪著頭偷看以琳,附和道:“多半是那個公子哥不濟事。”

  “嘿嘿,”那大漢賤笑一聲,“哥哥我去去就來。”

錢逸群一直看著窗外,耳朵卻將這兩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收了個全套。他感覺到地板震動,方才回過頭,冷冷地看著那個身高八尺的壯漢,在春寒陡峭的日子里只穿了一件單衣口  壯漢走到錢逸群身邊,甕聲甕氣道:“你這可有人坐么?”

“沒有,坐吧。”錢逸群道口  那壯漢假裝聽不出錢逸群的不悅,拉開條凳坐了下去,朝以琳露出一口黃牙:“小姐是哪里人氏?來中都所為甚么事?”

以琳微微掩鼻,正是受不了他的口臭。她心中暗道:怎的山外的人都這般味道么?還好錢道士卻沒有口  “王家給丁字房是什么意思?”錢逸群敲了敲那壯漢的肩膀。

  “你大膽!”壯漢猛地站起,踢開身后的凳子。

  錢逸群輕輕點了點筷子:“我問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別惹了道人我不痛快。”說話間,一雙竹筷已經浮在了空中,直指那壯漢的雙眼。

  那壯漢哈哈一笑,道:“好叫你得知!哥哥我也是有見識的!兄弟你這一手,起碼在王家能領到天字房!”

  一你臉變得真快…

  錢逸群緩緩收了筷子。

  壯漢拉開條凳,大馬金刀坐了下來道:“王家雖然豪富,卻是個精打細算的主。”

  錢逸群點了點頭:“商人都是如此。”

  “著啊!”壯漢一拍大腿,好像是經年故友重逢一般“所以他家為了不白花錢,將招徠的英雄豪杰分成了四類,分成四房。如兄弟這般神通玄妙的,都在天字房里當老爺般供著。”(天字房—一———跟丁字房什么關系?”

  “在天字房之下,便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等客房。”壯漢道,“那些沒有神通玄術,但江湖名望高,手段了得的大豪俠,便在這八等之中。”

  其實真正的江湖客人只排到丁字口戊己庚辛這四房,已經是雜役仆從、馬夫挑夫們住的地方了。那壯漢怕被錢逸群看輕,故而扯在一起。

  錢逸群哦了一聲,心道:原來王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玄術修士之間啊!看似等級排列下來,“天字輩”與“天干輩”卻是質的區別。

  一也多虧王家的這等科普,省了哥不少麻煩。

  錢逸群心道。

  “你可以走了。”錢逸群示意小二快些上菜,對那壯漢揮了揮手。

  那壯漢卻沒動,陪笑道:“小弟人稱浪里橫帆小白龍,本姓彭,世代居住彭澤湖口雖然陸上功夫稀松平常,但是抄帆掌舵的本事可是實打實的。敢問道爺怎么稱呼?”

  錢逸群拍了拍腰間,只是用筷子夾了一塊雞腿,放在以琳碗里。以琳微微笑了笑,伸出玉手,抓住了雞腿啃了起來,絲毫沒有顧忌美女形象的想法。

錢逸群看了心中大喜:這姑娘出身好,卻沒有半分做作,豈非佳媳?帶回去一定會讓二老歡喜口  一念及此,臉上自然浮出一層傻笑。

  狐貍看在眼里,心中擔憂:這兩人自從碰到了一起,常常如此傻笑,看來咱重塑靈體的大計就如此毀了!唉,只聽說有人智慧蒙蔽,像這廝智力都蒙蔽了的,也是天下少見!

  “道長?道長!”壯漢叫道。

  “你還不走?”錢逸群皺了皺眉頭。

  “這個……”

  “看到了我腰間的魚簍,還敢跟我扯那些胡話么?”錢逸群厲聲道。

  “你也聽出來了?”以琳嘴邊泛著油星,好奇問道。

  “水面人家,哪有這般白嫩的?”錢逸群不屑道,“顯然是個不會功夫的混子,來這里騙飯吃罷。”

  以琳點頭道:“這般身量,做些什么不好,真是懶人奇多。”

  兩人一言一語,將那浪里橫帆小白龍說得滿臉通紅,灰溜溜地退了回去。等他回到桌前一看,自己那新結交的“朋友”已經不見了。非但留下了一桌子的殘羹冷炙,更留下一筆簡直三兩銀子的巨債!

  錢逸群和以琳聽到店家與那壯漢爭執,對視一笑,又讓狐貍看得心頭煩悶。

  不過這壯漢倒真的是王家的“門客,”關于三六九等的分房制度也算說得簡單明了。

  錢逸群在符玉澤的回信中只看到了王家莊院,沒見符少單獨告知楊愛和顧媚娘的落腳處,只以為他們住在一起,便與以琳跨鹿直接取了王家莊院。

  “大娘,請問王家莊院在哪里?”錢逸群在路上攔住了一個當地大媽。

  大媽伸手一指:“東門外。”

  這個概念十分宏大,也十分精確。

  東門之外不到二里,便見有人搭出了茅棚,棚子里放著各種點心茶水。錢逸群本以為是城外茶肆,卻聽見有人招呼:“二位是來參加除妖大會的么!”

  那人四十開外,容貌精干,一口濃濃的山西口音,就像是一張金光閃閃的名片。

  誰都知道,王家是山西人。

  這人正是王家在中都別院的二管事,名叫王觀。他從來都以善于相面自命,頗喜歡人家喊他“王半仙”。他平日并不常來此處,只是今天心血來潮,剛來了沒多久,便見一對男女跨鹿而來,簡直比他還要有“仙氣”。

  王觀腦中已經閃過了數個人名,都是王家重金禮請的“神仙人物”。其中似乎并沒有女子,也沒有如此年輕的男子。只是他也知道,真人無相,不能以皮囊取人,即便年輕如錢逸群,他還是畢恭畢敬,就如下等雜役。

  “我們是來找人的,”錢逸群開口道,“符玉澤、白楓、白沙,這三位都是我朋友。”

  王觀身軀一震…

  看走眼了?

  這三人的名字完全沒有聽說過啊!絕對不是天字房里的貴客。

  王觀這等人,只要有些身份的客人,聽過一次名號便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自然知道其中有些什么人。

  如果只是那些武林上的泥腿子,即便在甲字號里,也不需要王管事出面。

  “來人,招待客人!”王觀沒好氣的喊了一嗓子,匆匆一抱拳,連場面話都沒說便走了。

  王家是官商之家,這些管事雖然不是七品官,但真正的七品官見了他們也不敢隨意稱兄論弟,自然能有這份氣魄。

  “我們冒犯他了么?”以琳對于人類的禮節還不明了,納悶道,“是否該下鹿見禮啊?”

  “狗樣的東西,不配咱們下鹿。”錢逸群道。

  “你為何看不起狗?是在欺辱我么?”以琳微微撇嘴,兩道平眉往中間送了送。

  錢逸群這才想起來,狐貍也是犬科動物啊!這位狐女怎么都好,就是敏感了些。

  …不過,我喜歡!

錢逸群臉上瞬間堆起了賤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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