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勉愣了一下,便告知楚蕓方才她聽府上的人說因太后悲憫天降大災,黎民受難,號召官戶富人克已節儉,把糧食省下來救助給京都里的災民流民。
太后已罷席罷宴,讓皇室每日只供米粥,昌寧的秋菊宴自然也得取消了。
“這東大街上的施粥棚已經搭了起來,早知道這秋菊宴開不起來,就不白叫小娘子吃苦頭了。”竹勉笑道。
不是如此簡單,楚蕓握了一下手掌,從陜西路到這里不過區區十幾天,常平倉的糧下來,自然糧價就會得到平抑,又哪里需要整個皇室都跟著食米粥,難道這只是劉太后求賢名之舉,還是…楚蕓的腦海里閃過了一個念頭,朝庭沒打算從陜西路開常平倉平抑米價。
一念及此,楚蕓手一抖,茶碗立時傾倒在了桌面上,打濕了才抄寫好的佛經。
“小娘子…”竹勉失聲地道。
楚蕓的手握成了拳頭,沒有道理,為什么,為什么…
她猛然起身,道:“竹勉,我們走一趟正房。”
竹勉不知道楚蕓為什么會緊張,但是她知道這定當不是小事,她對楚蕓越來越有信心,一直覺得她什么事情都會處理好。
楚蕓不緊不慢地跨進了楚馬氏的正房,楚太太的房里正忙碌一片,太后的號召,楚太太自然要賣力表現。
一屋子的人正忙著清點糧食賬薄,好出去施粥賑災呢,對于楚太太來說再過一月她就有的是糧食,自是比別人來得氣定神閑,而且說不定這么一搏,就能搏出一個賢名來,誥命夫人還不唾手可得。
她心情好,瞧誰都是面色和氣,見到十娘子進來便微笑道:“好些了?!”
楚蕓萬福了一下,道:“謝過母親關心,都好得差不多了。”
楚太太擺了擺手,竹玉收起了賬薄,她指著面前的椅子道:“坐吧!”
楚蕓才坐了下來,楚太太上下瞧了她一眼,見楚蕓穿了一件靛藍色半臂,下面是一件蔥黃棉棱裙,通身很素淡,裙間用如意宮絳串了一只老玉袂。
不夠出挑,這是楚太太這一眼里給楚蕓下的定語。
她想來想去都想不明白,呂府怎么就看中這個病殃子,但如今時朝廷要求太后還政于上的呼聲越來越大,一向以擁戴皇帝自居的晉國公自然是聲威日隆,權勢濤天,呂府不方便直接討好晉國公,跟楚府再結親事不過是繞著彎親近皇帝罷了。
楚蕓瞧著楚太太的神色,微笑道:“十娘病了這許多天,都沒空來給母親請安,心里一直掛念著呢。”
楚太太笑道:“你這孩子還顧著掛念旁人,早一點把自己的身子調理好,不要讓人掛念才是正理。”
楚蕓半低著頭慚愧地道:“十娘的身子不爭氣,總是叫人擔心,實在不孝,平日里思來想去,總覺得是自己不夠虔誠,佛祖才讓我久病纏身…”
楚太太的目光略一跳,皺眉道:“你便是胡思亂想才招來的病,以后啊,嫁了人,整日里要操持家務,生兒育女,心事少了,病自然是好了。”
楚蕓只覺得腦袋里轟得一聲響,怎么會?周瑞家得信的時候楚太太應是還沒有做好決定才是,至多一日之隔,為什么楚太太好像是已經做出了選擇?
楚太太吩咐旁邊的竹玉拿來一只楠木箱子,笑道:“前一陣子,你父親說你穿著太過素寡,要給你看幾頂頭面,這么多女兒當中,你父親可就只給你挑過頭面!”
她說著緩緩地打開了楠木箱子,里面露出了一頂金嵌珍珠頭面,楚太太撫摸了一下花冠,笑道:“你回去仔細瞧瞧配什么衣衫。”
楚蕓只覺得頭腦里閃過太多的東西,可是卻偏偏抓不住任何一樣,直到楚太太一連催問了兩遍,她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恍然出神了。
“十娘你這是怎么了?”楚太太皺眉道。
“母親,是這…珍珠的頭面實在太貴重了,上面還有這許多姐姐,哪里就能輪得到我,況且我不過是個庶娘子,九姐還沒有呢,不如母親留著,給九姐吧…”楚太太舍不得這頂珍珠頭面,楚蕓瞧著是很明白的,若是按以往,楚馬氏必定會順勢半推半就地笑納。
竟是嚇著了,楚太太嘆了口氣,這么扶不上臺面的庶娘子卻要嫁去呂府,真不知道她算是命好還是不好。
她將箱子蓋上道:“是你的就是你的,別人想爭也爭不去,九娘子的頭面不少了,她還能不讓個給自己最年幼的妹妹么?”她說著拍了拍楚蕓的手道:“你呀,不要多想,不要以為九娘是我親生的,我就不會為你們著想,別看我平時拘著你們緊,那也是怕你們闖出禍來,將來不能嫁入一戶好人家。你們跟九娘一樣,都是我的心頭肉,我都盼著你們好。”
楚蕓低頭啜泣,狀似感動的不能自己,事實上她也是眼前一陣又一陣的發黑,難道這就是自己的命運么,兩世皆不難逃?!
楚太太見收伏了楚蕓的心,便也沒什么耐性再跟她繼續聊下去了,和氣地道:“回去歇著吧,記得,你心里有我這個母親,我這個母親心里自然有你!”
楚蕓腳步沉重地離開了正房,竹勉一路都扶著她,越扶越覺得楚蕓的身子重,到最后楚蕓的腳步踉蹌了一下,主仆一起摔到在路外剛下過雨的泥地里。
竹勉摟著楚蕓小聲抽泣道:“小娘子莫急,我們還有林掌柜,我們可以讓林掌柜幫我們逃出去。”
楚蕓搖了搖頭,道:“晚了,林掌柜定是叫人盯上了…因為楚馬氏并沒有收到他的謝罪貼。”
是的,否則楚馬氏剛才不可能表情如此自然地說楚九娘多的是頭面。
楚蕓眼前一片模糊,她抬眸子瞧著竹勉的淚眼道:“竹勉,你哭什么,害怕我又把你留下么?”
竹勉顫抖著嘴唇道:“小娘子,這一次你無論去哪里,竹勉都跟著你,就算去地府,我也跟著你!”
“你錯了!”楚蕓一字一字地道:“我們不會去地府!”她抬開眼簾道:“這一世就沒人能將我踩進泥地里!竹勉我承諾你,將來我要讓你過無憂無慮的生活,再不擔驚受怕,我還要看著你出嫁,給你置辦嫁妝!!”
楚蕓冷冷地道:“竹勉,收起眼淚,扶我起來!”
竹勉連忙用袖子將眼淚擦掉,扶著楚蕓起了身,兩人進了屋。
屋里的使女們正忙著做過冬的棉衣,見楚蕓跟竹勉一身泥濘的進來,都是嚇了一跳,楚蕓笑道:“剛才見花園里有一枝綠萼梅早發了,我便想去采,哪里知道摔了一跤,還連累了竹勉,看把她嚇的。”
竹勉道:“都愣著干嘛,還不去燒點熱水給小娘子洗澡?”
竹香桃兒梨兒立時慌成一團,燒水的燒水,洗木盆的洗木盆。
兩人踏進房里,竹勉用手指從柜子的鎖摸到了珠寶匣,然后道:“小娘子,她動過珠寶匣。”
楚蕓走過去,果然珠寶匣上夾著的發絲已經沒有了,她抬起開珠寶匣,里面的首飾都還在。
“什么也沒少?”竹勉皺眉道:“她想做什么?”
楚蕓從懷里摸出一根銀釵,捏著它淡淡地道:“她在找這個。”
“石珠銀釵…”竹勉咬牙恨聲道:“定是竹秀告訴楚九娘那個賤人的。”
她略略猶豫了一下道:“小娘子你…”話到嘴邊她又吞了回去。
楚蕓卻接著道:“你是想問,我是不是還對李西敏沒有忘情,因此才將這根釵子拿回來?”
竹勉小聲道:“即然楚九娘那么想要這根釵子,我們何不順水推舟,讓她去替我們推了這門親事!”
“楚九娘辦不到這件事情,只會打草驚蛇。”楚蕓將這根銀釵在掌心中敲了敲,瞧著它道:“我將這根銀釵拿回來,與李西敏毫不相干,因為它對我們來說,也許將來會有大的用處。”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么辦?”竹勉道。
楚蕓側過頭想了一下道:“你去東街的施粥鋪瞧瞧,除了楚府還有誰家施的粥最多。”
竹勉哎了一聲,道:“我收拾一下就去。”
竹香進來道:“小娘子,水準備好了。”
楚蕓嗯了一聲,隨著竹香來到凈室,道:“你不用伺候了,我想一個人呆一呆。”
竹香應了一聲,又將放置羊油澡豆的匣子給楚蕓放好,然后才帶上門出去。
楚蕓褪去身上的衣服,將自己整個人都埋在木盆子里,慢慢地滑進去,直到水完全淹沒了她的頭頂,四周都是水,還有一些甘草,很快滯息一般的感覺就向她涌來。
楚蕓猛然從水里沖了出來,大聲呼吸著外面的空氣,水從她的眼睫毛上一滴滴滑落,她微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