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七娘偏轉過頭道:“江媽看完了,把七姐的信拿回來吧。”
竹勉應了一聲,江媽是直到竹勉走過來向她伸出手才還過神來,抖了抖吊眼將手里已經捏皺了的信又還給了竹勉。
楚七娘將自己手中的茶碗遞給了竹勉,將信取了回來,道:“我也知這五百貫不是小數,因此方才才提議將此事交于母親處理…”楚七娘輕咳了幾聲道:“我也不欲于各位管事媽媽為難,但這公賬的東西我也不敢含糊。這是我的院子,我愿意替各位管事媽媽分攤一百貫…”
竹勉不禁叫道:“小娘子…”
院中各人卻是神情一喜,但隨即想到少了一百貫還有四百貫。
楚七娘沒有回她,只輕瞟了一下竹寧,然后道:“竹寧看院有失,也讓她擔了一百貫…”
竹寧臉色土白,輕咬了一下嘴唇,楚七娘又嘆息道:“若是剩下的江媽您仍覺得為難,那這件事情我們還是交給母親來處理…”
江媽的臉色陰睛不定,周瑞家急了,依著楚太太那個鎦珠必究的性子,倘若知道她將一只沈什么的貴重瓷器打碎了,不扒了她全家的皮才怪,這還罷了,關鍵是必然會拿她家的巧云來做文章。
周瑞家雖長得五大六粗,但閨女巧云卻生得粉嫩水靈,楚太太三番四次旁敲側擊暗示她,可以將巧云嫁入公候之府,她便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她在楚府呆久了,楚太太是什么樣的人,還是很清楚的,什么嫁入公候之府,不過是送于人為妾為婢示好,給人玩不到一二年,便又被轉送于他人了,這還算好的,倘若引起了家中主母的嫉心,不知什么時候就沒了小命。
這巧云生得如此相貌,她才不會白白地讓太太占便宜,倘若能替她贖身,出去當個雜貨店的掌柜老板娘,又或者是什么小財主的正房,那她才是細水長流,吃穿不愁。
“老姐姐,咱可是聽了您的話才來十娘子這兒搜房的。”她周瑞家可沒少為江媽辦過差。
竹寧在一旁也是心急如梵,如果這件事情捅到楚太太那里,毫無疑問她偷參的事情就要被捅出來,賠一百貫總比前程盡失要好,她咬了咬牙道:“江媽,小娘子已經是個寬厚之人,這三百貫雖不是小錢,但院子里面這許多的媽媽,人人攤上一點,也末必就攤不過來!”
這些老媽子剛才進來的時候窮兇極惡,但是現在一聽要她們也攤著賠錢連忙個個喊苦,紛紛嘆沒錢。
江媽瞧了一眼楚七娘的臉色,心中已有計較,這事自然萬萬不能捅到楚太太那里去,到時竹寧一準把她給攀咬出來,什么沈同凡不沈同凡的影青釉,這會兒已經不能同這個十娘子計較,她冷笑了一聲道:“我江媽是什么樣的人,大家想必也清楚,我管著這個院子是為了太太,今日過來抓賊也是為了太太,你們過來辦事砸了東西,可別說是為了我江媽砸的,我受不起。但我即然帶了大家來,便也認了這個責,我擔著一百貫,其它的你們瞧著辦,要是辦不了,到太太那里我陪著去!”
周瑞家豈不知這話是說給她聽的,心中雖把江媽恨得牙癢癢,卻不得不道:“那還剩兩百貫,我認了八十貫,這剩下的一百二十貫,你們四個人,一個人三十貫吧。”
她一句話出口,頓時院子里一片呼天搶地,捶胸頓足的,涕淚橫流的什么樣的人都有,她們這些管著府上大小使女的老婆子,出門從來都是進賬,沒曾想還有失財的時候,還是一大筆錢,如何不心痛。
楚七娘吩咐竹勉拿出紙筆,道:“哪位媽媽有困難的,不妨先在這里落張欠條,慢慢地還,倒也不急。”
這幾十貫不是小錢,這小娘子不要她們立即還,她們樂得慢慢還,哪還有人嫌錢燙手的,周瑞家第一個過去把欠條給打了,其它的人自然也快快地過去在竹勉寫好的欠條上落下手印。
楚七娘瞧著那一摞的欠條,才抬起眼來問江媽道:“江媽可方便,要不要也先打一張欠條,回去慢慢再行方便?”
她這么一出聲,倒有幾個婆子贊嘆小娘子的人厚道。
江媽不禁抬眼看向楚七娘,細細瞧來,一身靛藍色的半臂,里面是月牙色的交衽孺裙,不是頂漂亮,不是頂貴氣,但很耐看,雖瘦弱矮小,但身姿挺拔,似園外的嫩竹,透著一種青蔥的秀氣…
她看走眼了么?
這么一疊的欠條,便把楚府里最兇狠的大小婆子給拿捏在了手里,還要讓人言謝,如此泰然自若的手腕,只怕比楚太太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楚七娘又輕咳了幾聲,道:“我聽人說江媽最近家中添了病人,可有不便之處?”
江媽心中不禁起了異樣的感覺,眼見楚七娘突然又捂著帕子大咳了幾聲,臉上不禁閃過一絲復雜的神情,哼了一聲道:“沒什么大病,也沒什么不便之處,我回去當一點東西,明早就給小娘子將錢籌來!”
竹勉扶起楚七娘,小聲道:“小娘子,外頭風大,你還是回屋里躺著!”她回過身來道:“各位管事媽媽要是沒事,就先都回去吧!”
這些老婆子巴不得早早出了竹園,從此再也不見楚十娘,現如今自然是一哄而散,倒是周瑞家出了門埋怨道:“江媽,咱們都是用不上參的人,如今倒擔了一根參錢,您看咱這…還真是不走運啊!”她說著便帶著人馬走了。
江媽知道周瑞家算是對她心存了怨恨,不禁對著她的背影啐了一口,這么多年她跟著自己有吃有拿,單單當初在楚七娘房里那些大小使女的身上就弄了不少好處,此方不過才折損了一回,便露出了這樣的嘴臉。
竹寧在院子里心中七上八下了一會兒,轉身一回屋子,就見桃兒正將她的箱子往外抬,不禁急了,喝道:“你要做什么?”
“竹寧姐姐問得好奇怪,自然是拿你的東西去抵小娘子的賬嘍,要不然你以為我們這是在做什么?!”竹寧瞧著桃兒的一雙眼睛還紅腫著,旁邊的梨兒滿面怨氣地瞧著自己,竹香是才提的雞湯回來,也已經知道了前因后果,一直在嘆氣。
竹寧見她們個個面色不善,心中不禁暗恨,咬著牙道:“你一賤丫頭,你知道我箱子里的東西值多少錢嗎?你就往外抬,我告訴你,弄壞了我箱子里的東西,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她說著狠狠戳了一下桃兒的前額。
“哦,沒想到咱們院子里還有一個財主,我倒要看看你這箱子里的東西有多么個值錢法!”
桃兒本來被竹寧嚇著了,聽到話語聲,不禁喜道:“竹勉姐,我正要把東西抬給你!”
竹勉往屋中間一坐,道:“不必,就讓她現在打開!”她瞧著竹寧道:“到底是你自己打開,還是我替你砸開?”
竹寧才咬著牙,心不甘情不愿地從腰間拿出一把鑰匙,將箱子打開。
箱子一打開,里頭滿滿的是上好的刺繡羅衫孺裙,還有一個刻花老楠木珠寶匣子,桃兒眼急手快,立時把珠寶匣子給竹勉送了過去。
竹寧急了,道:“竹勉姐姐,小娘子可只讓我賠一百貫錢!”
竹勉瞧了她一眼,嘴角微彎地道:“那是打碎影青釉的錢…不過我之前說過什么,找不回老山參,你也要賠!”她說著便將匣子一翻,見里面露出了滿滿一匣子的金銀飾,惹得桃兒梨兒一陣驚呼,連竹香這樣父母擔著小管事好處的使女也是目瞪口呆。
“嘖嘖,倒是個會積財的。”竹勉墊了墊手中的赤金扁方,道:“一兩金。”
她說著又取出二根梅花金釵,道:“一兩六錢。”
竹寧見她拿手一比,便知金銀是多少有一些震驚,但隨即明白了竹勉的意思,連忙道:“竹勉姐姐,我這只是老花扁方,雖是一兩金,可是做工就要三百文,不能按一兩金來算的,再說了這梅花金釵做工就更貴了。”
竹勉冷笑道:“我們出去買東西,難不成人家鋪子還會給我算加工錢,我沒按當鋪的價來算你這些東西,已經是瞧在小娘子寬厚的份上!”
竹寧的牙都快咬碎了,瞧著竹勉將匣中的金飾都拿了個一干二凈,又拿走了絕大部分最好料子的衣衫。
這些衣服都是十一哥偷偷在外面給她做了捎進府里來的,她也不敢在外頭穿,只在房里穿了給十一哥一個人瞧過,全都是好料子,新式的裙衫,就這么被竹勉當垃圾似的卷走了。
桃兒手腳麻俐地給竹勉抱過東西,她剛剛看護東西不利可不正要找表現的機會,竹勉見她一付小狗腿的模樣,便笑道:“正好小娘子賞了我半鍋子的雞湯,今天我請大家吃鍋子,梨兒,你去大廚房送二百文,讓她們送點新鮮的蔬菜,然后才讓他們給我們稱一斤羊肉。”
桃兒跟梨兒都是一陣歡呼,楚府的伙食實在不算好,連小娘子吃得都差,她們哪里還能吃到好東西,竹勉一開口,她們便歡快地去了。
竹寧又氣又恨,瞧著自己半空的箱子,心疼地眼淚只流。
竹香替她收拾好箱子安慰道:“快別哭了,叫我說,這些東西還是叫小娘子收走的好,這萬一傳到太太的耳朵里,你恐怕要遭更大的罪。”
竹寧一聲不吭,隔了一會兒,倒是規規矩矩到了楚七娘的房里,給她跪下認錯。
楚七娘正卷了一本書在瞧,細瞧了一下竹寧,便放下書道:“你心里可是在怨恨?”
竹寧一驚,連忙道:“我是豬油迷了心,小娘子你罰得是,竹寧不敢心中報怨。”
楚七娘輕撫了一下腕上的佛珠,道:“你能識字讀書,放在我的房里當個二等使女也是委屈了你,瞧你的年紀開過年也有十五了吧,不如我做主把你放到外院去,然后再找個牙人替你尋戶好人家,出去當人的平頭妻,你看如何?”
竹寧這才真正地大吃一驚,連忙膝行幾步,抱住了楚七娘的腿哭泣道:“我的好娘子,我知道錯了,你不要發賣了我,我愿意給你做牛做馬!”
楚七娘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有一些冷淡地道:“隨你…”
竹寧哭得淚眼迷離,聽見楚七娘收回前言,才心中一松,也不敢在她的房里多逗留,千恩萬謝退了出去。
她出了門,剛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神,便瞧見竹勉帶著人提著鍋子歡聲笑語端著菜進了房間,不禁紅著眼對著竹勉的背影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