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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終南盛會

第九回終南盛會  伊風愕了許久。方才那華品奇的一劍,雖然并沒有傷到他的身體,然卻像是已傷了他的心。他知道方才在遠遠圍觀著的武林人士,此刻雖已漸漸走開,但是他們那種混合著驚詫、好奇和另一種說不出意味來的目光,卻仿佛仍在伊風四側凝注著,使得他幾乎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姚清宇和谷曉靜已走了。伊風抬頭,望見蕭南蘋溫柔而含情的眼睛,目光中的關注,使他不禁微笑一下。

  忽地,山腰處飄下幾響鐘聲,蕭南蘋悄然走前一步,道:“我們該上山了吧?”

  忽又放低了聲調:“都是我不好,讓你無緣無故惹上了這場麻煩。可也真是奇怪,天下竟有這么巧的事!”

  “這怎么能怪得了你——”伊風又微笑一下,喃喃地說道。

  眼角動處,卻見四周的人全已散光。

  遠遠一個身穿藍色道袍的年輕道人,正緩步向他們行來,一面招手遙呼道:“敝派推選掌門之會,已經開始了,兩位若也是來參加此會的,就請快些上山吧。”

  語聲方落,山上又傳下幾響鐘聲,裊裊娜娜,余音不散。

  伊風連忙謝過了那年輕道人,和蕭南蘋并肩上山。只因蕭南蘋此刻仍是男裝,是以他們也不須加以顧忌。

  走了一段,又看見一個道人迎面而來,向他們彎腰行禮,一面單掌打著問訊,說道:“施主是哪里來的?要不要貧道接引兩位上山?”

  伊風見這道人年紀也不大,心中微動了動,口中卻連忙答道:“不敢有勞道長,小可自會上去。”

  那道人望了他兩眼,眼中似乎露出一種迷惘的神色,口中喏喏連聲,徑自走了過去。

  前面是一處山彎,山壁下放著一個架子,架子上放著一個茶桶,正有一個年輕的道人,手忙腳亂地往里面倒著茶,看見伊風和蕭南蘋兩人走來,臉上含著笑容,打著招呼道:“朋友!可要喝杯茶再上山?”

  伊風笑著謝了,心中又是一動。

  卻見又有兩個年輕的道人,自山上疾步走下來,身上穿著嶄新的藍色道袍,向伊風笑著道:“朋友!快上山吧,大會此刻已開始了呢!’’

  伊風再往山上走的時候,心中疑念頓生,暗地思忖著道:“以這幾個道人的年齡和他們腳下所顯示的武功來說,他們最多不過是掌門人下的第三代弟子。但那妙靈道人卻仿佛說,他門下的第二代弟子,全因功力不深,中毒之后大多遭了毒手,那么此刻為什么又會有如此多年輕的道人——”

  正思忖間,又有兩個年輕道人并肩而來,朝著伊風含笑而過。

  蕭南蘋望了他們幾眼,笑著道:“這些道人怎的全穿著新道袍?而且一個個喜氣洋洋的,哪像是剛剛死了掌門人的樣子?看來這終南道士,像是不大守清規哩!”

  女人家對別人的衣著的新舊,永遠是比男子留意的。

  伊風聽了,心中又一動,忖道:“這些道人看來,真有些可疑——”

  念頭一轉,突然向蕭南蘋問道:“你記不記得剛才那兩個道人稱呼我們什么?”

  蕭南蘋沉吟半晌,也“咦”了一聲,道:“對了!這真有些透著奇怪,剛才那幾個道人并沒有叫我們‘施主’,而是將我們稱做‘朋友’,難道這些道士穿在身上的道袍,只是裝裝樣子的?”

  稍微頓了一下,她又接著道:“如果這終南派不是武林中素負清譽的門派的話,那么我真要疑心這小道士的道袍,是今天才穿上身的,昨天他們還是綠林中的小嘍噦。”

  噗哧一笑,又道:“我真不是罵他們,你看他們除了那身道袍之外,從頭到腳,哪里還有一點兒玄門中人的樣子?”

  伊風皺著雙眉,心里既疑惑,又擔心。不知道在他自己遠赴滇中為那些終南門下中毒的弟子求取解藥的時候,終南山上發生了什么事。怎地那掌門人妙靈又突然死了?又不知道劍先生和孫敏母女等人,此刻還在不在山上?

  于是他加快了步子,又轉過幾處山彎,每一處山彎的山壁下,都放有茶水架子,也都有一兩個年輕的道人,在旁邊守望著。

  他心中的疑惑,卻也沒有向這幾個道人詢問,因為他覺得此事看來有些蹊蹺。

  他希望劍先生等人此刻仍在山上,那么自己心中的疑團,便可迎刃而解。

  是以他步履之間,也就越發加快。

  蕭南蘋緊緊走在他旁邊,卻不知道他心中所忖之事,也無法從他的面孔上的表情來推測。

  因為他自從戴上了那人皮的面具之后,他臉上的變化,別人就根本無法看出來了。

  再轉過一處山彎,前面就是那去道觀前的叢林了,伊風匆匆走了進去。一進從林,便見道觀,道觀前兩扇朱紅的大門,此刻洞開著,觀門前垂手而立的,卻是一個頷下微髭的中年道人。

  伊風思忖了一下,筆直地朝他走過去。

  那道人單掌打著問訊,神態之間,遠比那里年輕的道人肅穆,看到伊風行來,恭聲道:“施主請至呂祖殿去,此刻大會方開,施主還趕得及。”

  伊風連忙還禮,沉聲道:“道長可曾知道貴觀中原先有四個借宿之人,兩男兩女,此刻還在嗎?”

  他心中仍有顧慮,因此沒有說出“劍先生”等人的名號。

  這中年道人上下打量了伊風幾眼,態度變得更為恭謹,道:“施主可就是將敝派數百弟子救出生天的那兩位前輩的朋友?”

  他突地長嘆了一聲,道:“只是那兩位老前輩多日前已經走了。”

  伊風的心住下一沉,急聲問道:“道長可知道他們走了多久?往哪里去了?可曾留下什么話?”

  這道人搖了搖頭,嘆道:“貧道若知道他們那兩位老前輩的去處,那就好了。”

  他目光四下一轉,忽地將伊風拖到觀門前的陰影下,低聲道:“施主既然是那兩位老前輩的朋友,也許就知道敝派的掌門人是怎么死的,對于這件事,敝派的上下幾代弟子都傷心得很!值此非常之際,是以敝派才一反多年的傳統,而舉行這公推掌門人之會,只要是敝派弟子,無論是第幾代的,都可以憑著自己的武功,來爭取這掌門人之位,哪知——”

  他匆匆說到此處,竟突地頓住了。伊風眼角微瞟,望見有兩個道人正大步行來,朝自己躬身施著禮,一面笑道:“大會已開始了,里面熱鬧得很,施主們怎的還不進去?”

  站在伊風旁邊,竟不走了。

  那中年道人也不再說話,躬身向內肅容,臉上竟似隱泛愁容。

  伊風只得領著蕭南蘋走進去,心中更是大惑不解:“為什么聽這道人的口氣,他們掌門之死,似乎另有文章,為什么他說話至一半,看到有別的道人走來,便倏然頓住?唉!只怪我為什么要在那姚清宇家停留這些天,不但見不著劍先生和孫敏母女,又多出這些事故。”

  他暗自譴責自己,心里又著急,不知道劍先生等人到哪里去了,心中沉忖間,已走到大殿門口。向內一望,只見方圓十余丈的大殿,四側坐滿了人,黑壓壓的一片。他心中一動,也不去注意這些人的面貌,悄然繞過正門,從殿側的一扇小門中走了進去,悄然坐在靠墻之處。

  此刻殿中諸人,眼光都注意站在大殿神龕前的一個老者身上,都沒有留意伊風的進來,卻聽那老者正朗聲說道:“老夫多年來未曾涉足江湖,想不到各位朋友仍未忘記我。”

  他朗聲一笑:“各位既然推我老頭子來做此會之主持,老夫卻之不恭,只得厚著老臉出來做了。只是各位都知道此會并非尋常,老夫一個人恐怕擔當不下來,各位最好再推出幾人,不然老夫老眼昏花,對終南道人的身手,未必看得清楚哩。”

  說罷又朗聲一笑,意氣之間,甚是自豪。

  伊風看到這老者,卻不認得,心中卻已猜到這老者大約是被諸人推舉出來,作這以武功爭掌門的大會上,終南弟子們較技時的公正人的。

  這老者一說完話,大殿上的諸人立刻起了一陣騷動,想必是在推舉另幾人。

  伊風放眼四望,看到這大殿上左右兩側及正面都坐滿了江湖豪客,正自交頭低語,神龕的后面兩側,卻站滿了穿著藍袍的道人,想必就是終南派的弟子。

  伊風正自觀望間,卻見蕭南蘋一拉自己的袖子,在耳邊輕聲道:“南哥!這老頭子就是形意派的名宿,八卦神掌范仲平,想不到他也會在終南山上出現。南哥!你認得他嗎?”

  伊風搖了搖頭,隨口答道:“我雖不認得他,他的名字我倒聞名已久了。”

  目光卻仍在四下掃動,卻見大殿上的群豪,雖然議論紛紛,卻始終沒有再推出一人來,想必是這些人里,再無一人的聲望能以服眾。

  那范仲平站在神龕前,面含微笑,神態頗為自得。伊風知道,此老有名地自負、好名,但手下也頗有幾分功夫,卻非徒擁虛名之輩。

  半晌,大殿左側群豪中突有一人站起,向四周一拱手,朗聲道:“在下推舉一人,此人年紀雖輕,但無論聲望、武功,都足以擔此重任。”

  他手朝大殿右側的石柱下一指,接道:“小可要推舉的,就是此刻站在那邊石柱下的梅花劍杜長卿杜大俠。”

  他哈哈一笑:“自從鐵戟溫侯呂南人保定城外死后,蕓蕓武林中,還有誰比得上杜大俠的年少挺逸,武功高強?”

  他話說完,眾人之間,立刻有人哄然稱好。

  伊風卻聽得身邊的蕭南蘋輕聲一笑,自己心中也不禁喟然!

  這梅花劍杜長卿乃峨嵋門下,后起一代劍客中的佼佼者。昔年與武當的后起高手入云鶴古子昂和伊風自己——鐵戟溫侯呂南人同負時名。

  因為這三人不但年齡相若,武功都得自真傳,而且還都是濁世中的佳公了,生得一表人才。

  此刻伊風驟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又被人們提起,心中自然難免感慨!

  只是此刻誰也不會知道,坐在這陰暗角落里的漢子,就是鐵戟溫侯。

  群豪一陣騷動后,果真就把梅花劍杜長卿推舉了出來。

  這梅花劍杜長卿長身玉立,面如冠玉,長劍掛在腰邊,此刻連聲道:“小可年輕識淺,怎擔當得起如此重任?”

  但還是被眾豪哄了上去,站在那八卦神掌范仲平的身側,神態瀟灑從容,絲毫沒有不安的樣子。

  八卦神掌范仲平又朗聲大笑道:“好極!好極!江山代有才人出,老夫眼看后起的高手,成名立萬,最是高興。”

  他轉過頭,又向梅花劍杜長卿道:“令師雪因大師,和老夫昔年本是至交。如今杜少俠也長成,堂堂儀表,卓然不凡,故人有后,老夫真是高興得很!,’

  杜長卿一聽人家提到自己的師父,趕緊彎下腰去施禮。

  八卦神掌右手捋著花白的長須,連連地點著頭,朗聲地大笑著。

  伊風暗中方自慨然,卻見這老當益壯的范仲平又朗聲道:“現在已有我們這老少兩人,各位只要再推舉一人出來,就足夠了。”

  群豪微騷動間,大殿右側,又倏然站起一人,朗聲道:“在下要推舉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就是此刻坐在在下身旁的萬勝刀鎮國黃老英雄。黃老英雄在浙東設場授徒,門下可謂桃李滿天,出來擔此重任,實在再好也沒有了。”

  話方說完,他身側就站起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人,雙手朝四側抱著拳,但群豪反應卻不見熱烈,只因這萬勝刀黃鎮國雖然是個老武師,但在江湖間的“萬兒”,卻并不十分響亮。

  這萬勝刀年紀雖大,但卻像是十分好名,此刻不等別人再讓,就想走出去。

  蕭南蘋方自失笑道:“這老頭子倒有趣,人家還不怎么歡迎他,他居然自己跑出來了。”

  哪知諸豪中突有人冷哼一下,一人筆直地走了出來,眼光四下一掃,朗聲說道:“敝人錢翊。敝人要推舉的,就是區區在下自己!”

  此人這一出來說出這番話,諸豪不禁哄然,再加上此人看來年紀也甚輕,但舉止之間,卻大有目中無人之勢。

  先前推舉萬勝刀的那個漢子,此刻也跑了出來,指著這少年道:“朋友是何方高人?我小霸王走南闖北,還沒有看見有像閣下這號人物,朋友自己以為自己是誰,難道沒有將黃老英雄看在眼里?”

  那自稱“錢翊”的少年,仍然卓立,根本沒有看這“小霸王”一眼,兩眼微微上翻,冷然道:“各位推舉出來之人,須得自身武功高強,眼光敏銳者,方能作這高人較技的公正。敝人雖不才,但無論如何,也要比這糟老頭子強得多。因此,敝人就忍不住要毛遂自薦了。”

  語聲一落,群豪又大嘩。

  那萬勝刀黃鎮國更是氣得咻咻喘氣,連聲道:“好!好!我黃鎮國是糟老頭子,我這個糟老頭子,倒要試試你這個乳臭未干的小子,有什么出奇制勝的功夫!”

  一面說話,一面就準備和這少年動手。

  錢翊眼角瞟了他一眼,雙目又微微上翻,根本沒有理會他,也像是根本沒有將他放在眼里,態度之狂傲,使得群豪又為之嘩然。

  黃鎮國氣得面目變色,沉腰坐馬,嗖然一拳,朝他后背打去,這自稱“錢翊”,在江湖上無藉藉之名的少年,卻根本動也不動,黃鎮國的這一拳,竟著著實實地打在他的身上。

  群豪眼看萬勝刀一拳打在這少年身上。哪知黃鎮國一拳,方自沾著人家的衣服,自己的身子,卻突然像是中了邪一樣,平白飛了起來,“吧”地一聲,跌到地上。

  群豪又復大嘩。

  有些識貨的,不禁脫口而呼:“沾衣十八跌!”

  原來這名不見經傳的少年,所使的手法,竟是武林內家登峰造極的“沾衣十八跌”,不但群豪嘩然,伊風也大為動容,暗地驚異這少年怎有如此的身于?卻又怎的未在江湖上露過面?

  八卦神掌也自面目變色,緩緩走到這少年“錢翊”身側,沉聲道:“這位少年朋友好俊的功夫,尊師何人?可是武當山的孟道長?”

  錢翊微微一笑,但笑容中仍滿含傲氣,微微抱拳,道:“小可來自青海穆魯烏蘇河,家師曾對小可說起過范老英雄的俠名,想范老英雄必也記得家師吧?”

  八卦神掌果然面色倏變,“倚老”之態,頓時渺然,竟拱手道:“原來錢少俠來自布克馬因山口,尊師武林異人,老夫昔年也曾有緣拜識過。如今錢少俠行道江湖,那好極了!好極了!”

  群豪先前已被這少年的功夫所震,此刻又見一向自負的八卦神掌竟也前倨后恭對這少年如此恭敬,不禁相顧詫然。

  這少年“錢翊”又微微一笑,傲然道:“范老前輩!小可出來做此會的公證人,可還使得?”

  八卦神掌連聲笑道:“使得!使得!”

  一面向四座的群豪朗聲道:“這位錢少俠,就是隱居青海布克馬因山口的武林前輩異人,無名叟的高弟。各位走動江湖,想必也曾聽起過青海無名老人的名聲吧?”

  “無名老人”四字一出,群豪又復嘩然。

  那位“萬勝刀”黃鎮國,一聽這四字,趕緊和“小霸王”從側門溜了出去。

  伊風一聽此人之名,也復大驚,不禁更留意打量了這“錢翊”幾眼。

  原來武林相傳,青海布克馬因山口里,隱居著一位武林異人,數十年來,江湖中人都知道這位異人,功行已參造化,卻都未曾見到這位異人的真面目,只是以“無名老人”名之。

  這“錢翊”雖是無名之人,但他的師承來歷一說,群豪卻都不禁動容。就連八卦神掌這種武林前輩,都不免變色。

  錢翊傲然四顧,走到神龕前。八卦神掌朝神龕后的終南道人拱手道:“現在武林群豪已推出了我等三人,作為貴派技爭掌門之見證,就請貴派,開始了卻這件武林大事。”

  伊風目光轉到伸龕后面,卻見方才在觀門前所遇的那中年道人,此刻正和另兩個道人低聲說話。

  這兩個道人年紀都甚大,一面傾聽,目光一面在四下搜索。

  伊風心中一動,忖道:“難道他們是找我?”

  卻見其中一個頭發已經花白的道人走了出來,向四座打了個問訊,沉聲道:“敝派此次因掌門人妙靈道長因病仙去,臨去匆匆,未曾傳位與他人。是以敝派數百弟子公議,要以武技的高低,選出敝終南派的第六代掌門人來,是以勞動各位豪杰,共襄此舉。”

  他沉聲一頓,又道:“各位推出的這三位,都是武林中名重一時的豪士,肯為敝派此會作為見證,貧道謹代敝派全體弟子,向各位致謝。”

  他雙眉微皺,臉上竟隱含憂色,又道:“敝派弟子中,經貧道所詢,有意爭此‘掌門人’之位的,共有七人。此七位同門,多是敝派中的英銳,貧道自亦深望敝派得一能者,擔當大任。此刻貧道先請這七位同門出來,向各位見禮。”

  八卦神掌突地朗聲笑道:“妙法道長!難道無意于此嗎?”

  這發須花白的道人,微笑道:“貧道老了,筋骨也衰退了。怎比得上范施主仍然精神矍鑠。”

  范仲平哈哈笑道:“老夫也知道這道長有如閑云野鶴,何等逍遙自在!既是如此,快請貴派那七位道長出來,我想天下武林中人,都是渴欲一見終南派未來掌門人的面目。”

  群豪自是哄然附意。

  這妙法道人徽微一笑,轉身向后,神龕兩側就陸續走出七個藍袍道人,群豪只見這七人,高矮老幼都不等,但卻都是神完氣足,步履安詳,目光灼然逼人,想必都是內家高手。

  這七個道人一出來,就雙掌合十,向四座躬身施禮,群豪也都站了起來,紛紛還禮。須知這七人中,就有一人,是未來終南一派的掌門。武林群豪對此七人,當然也都不敢失禮。

  伊風站在最后,眼中注視著這七個道人。心中總覺得今日之會其中大有蹊蹺,只是到此刻為止,還未現出端倪而已。

  這“呂祖殿”甚是寬大,除了四側被武林群豪占坐的地方外,當中還有一塊三丈見方的空地。此刻一個年約三十幾許的道人站了出來,雙掌合十,向四座微一行禮,轉向神龕,撩起道袍,向沖龕里的呂祖神像,端端正正叩了三個頭。

  然后,他朗聲道:“終南第六代弟子玄化,恭請各位師叔伯,師兄弟指教。”

  撩起道袍一角,掖在腰中的絲絳上,雙手垂下,雙目微翕,腳下不丁不八,凝然卓立,意在拳先,果然身手不俗。

  在座眾豪,就沖這玄化道人的這一佇立,就知道這道人武功,至少已有二十年的火候,不禁暗忖:“終南弟子,果有好手。”

  這時,站在下端的另一個道人,也走了出來,也朝著呂祖神像及眾豪行過禮,撩起道袍,向凝神卓立的玄化合十道:“玄機恭請師兄賜招。”

  說罷也自卓然而立,凝神待敵。

  玄化道人低喝一聲,左臂平起,右掌中切,腳下微踏步間,已到了玄機身前,雙掌倏然外揚,一擊面門,一掃下腹。

  玄機腳步一錯,身形半轉,連滾帶打,右臂也穿出一擊。

  頓時間,這三丈方圓的空地上,掌影飛舞,身形電閃。這玄化、玄機兩人,用的全是本門拳術,輕靈之中,不失穩健;穩健之中,卻又有如行云流水,招招生生不息。變幻流動,波譎云詭。

  兩人這一施展掌法,眾豪才知道終南掌法,果然名下無虛!

  諸豪正自神馳間,突見人影一分,玄機道人遠遠退至一旁,躬身道:“師兄妙著,玄機不敵。”

  再一合十,緩緩走回神龕后。

  八卦神掌哈哈笑道:“這才是高手較技!這才叫做高人!”

  微一四顧,笑道:“方才那位玄機道長只輸了半著,便自承已敗。這種名家風度,大家真該學學!”

  說著又伸出大拇指,連聲大笑不已。

  眾豪已自佩服;有些人根本連玄機如何敗的,都不曾看清。此刻范仲平一說,各人都伸大拇指。

  須知他們這一比斗,有關一派掌門人之位;而這玄機道人,竟能將勝負如此淡然視之,胸襟自非常人能及。

  瞬息之間,終南道人又敗下兩位。在場中凝沖的卓立的,仍是那最先出場的玄化道人。

  伊風小禁暗自感嘆,這終南一派確非凡門。一面卻又暗贊這玄化道人的身手,連接三場之下,他仍然意態安詳,從容得很。

  梅花劍杜長卿忽然走到范仲平身側,低語幾句,池仲平連連點頭,對杜長卿的話大有頗表贊同之意。

  此刻那另三個道人又走出一個五綹長須的道者,此人本是妙靈道人的師弟,比玄化尚長出一輩。玄化一見此人走出,忙躬身道:“五師叔也來賜教嗎?”

  這五綹長須的道人乃昔年終南掌門玉機真人的五弟子妙元,此刻微微一笑朗聲道:“你我較技,各施所長,你切切不可心存禮讓顧忌,否則就失了以較技來爭掌門的原意了。”

  玄化忙躬身唯唯道:“弟子遵從師叔的教誨。”

  雙手下垂,凝神而立,正待出手。八卦神掌卻突地大步走了過來,將手一攔,朗聲笑道:“道長且慢動手!方才杜少俠之意,玄化道長已過了三場。此刻不妨稍微歇息一下,由另三位道長先過過手,其中最勝之一位,再出來和玄化道長動手,各位看此舉可妥當否?”

  玄化垂手退步。妙元躬身道:“全憑范老師做主。”

  兩陣較技下來,妙元道人以一招“金蛟剪”勝了第一陣,最后上來的是“玉機真人”的四弟子妙通,交手方十數個照面,稍一不慎,竟被妙元搶入中宮,以掌緣在他前胸拂了一下。

  于是妙通道人,也立刻退去。

  群豪眼看這幾位終南高手過招,技爭掌門,竟像是平時師兄弟考較身手一樣,完全沒有驚險、刺激的場面。一面暗贊這些終南弟子的寬宏氣度;一面卻又暗暗惋惜自己的眼福,沒有看到什么熱鬧。

  這些武林豪士,大多是遠道而來,心里多多少少總存有一些幸災樂禍的人類通病,恨不得這些終南道人,打個血淋淋的火爆場面。此刻見他們輕描淡寫,已過了五陣,倒有些悵然。

  此刻惟一未決勝負的,只剩下妙元道人和玄化道人兩人,群豪不禁將注意力都集中到這兩人身上。因為此兩人的勝負,就關系著終南一派的掌門。這在武林中來說,可算得是件大事。

  八卦神掌朗聲笑道:“兩位道長稍微歇息一下,再動手爭這掌門之座。老夫也算眼福不淺,能眼見如此高手的過招。”

  他轉身向杜長卿、錢翊一笑,義道:“兩位想必也有同感吧?這原是百年罕睹的哩!”

  錢翊斜倚在一張交椅上,始終動也未動。此刻徽微頷首,像是要說話的樣子。

  哪知那妙法真人突然走了過來,道:“妙元師弟和玄化師侄,還是此刻就動手吧!得勝者就在此間當著天下英雄和呂祖神像,就為終南掌門,也用不著再立儀式了。”

  范仲平雙眉微皺,暗暗奇怪這妙法道人,一向老成持重,此刻卻怎的將這等大事,處置得如此草率?連讓他們歇息一下都等不及。

  伊風冷眼旁觀,卻見這妙法道人臉上的憂色,更加濃重,眼光不時掃向門外,仿佛生怕有什么人會突然闖來擾亂此一盛舉似的,是以迫不及待地就讓妙元、玄化兩人,動手過招,決一勝負。

  蕭南蘋卻全不管這些,只是幸福地倚在伊風身側。因為四座群豪,坐得都甚為逼擠,是以她全身都依偎在伊風身上,卻也不覺惹眼。

  此刻大廳肅然,都在凝神觀望這終南派兩位最高手的比斗。

  妙元和玄化兩人,更是全神凝注。

  哪知就在這大廳中靜得連諸人呼吸之聲,都可以聽到的時候,正面坐著的群豪,突然起了一陣騷動,紛紛向兩旁移開。

  妙法道人面色大變。伊風也一驚,知道自己的猜想未錯,果然此事并不簡單。

  八卦神掌、梅花劍等人,正自驚詫,卻見這呂祖正殿的正門,走入一行人來,竟也全部是身著藍色道袍的道人。

  四座群豪都不知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見當頭而行的一個道人,形容估瘦,背后背著一柄長劍,幾乎拖到地上。但步履之間的沉健,眉目之間的銳光,卻令人一望而知是武家高手。

  這一行十余道人,個個身后都背著長劍,最令伊風觸目的,卻是這些道人所穿的道袍,竟全都是嶄新的,但又不是方才在山下所見的那些年輕道人。

  當先而走的那枯瘦道人,鷹目傲一顧盼,竟朗聲一笑,道:“妙法師兄!你這卻不對了!小弟早已令門徒先來稟告師兄,說是我這個不成材的師弟,也要來湊湊熱鬧。怎地師兄卻徑自就行起會來?難道一別十余年,師兄你竟忘了終南門下,還有小弟我這么一個不成材的師弟了嗎?”

  一面又四顧群豪,大聲笑道:“貧道妙雨,亦是終南弟子,此次有勞各位遠來,早已命小徒們,在山下為各位擺茶接風。敝師兄接待不周之罪,貧道先在此謝過。”

  此話一出,群豪全都愕然,奇怪半路上怎地又多了此人出來?

  伊風也恍然而悟,暗忖:“原來先前在山下的那些道人,全都是這妙雨道人的徒眾。但這妙雨道人雖自稱是終南弟子,那妙法道人卻為什么如此形狀?”

  先前在山下那些年輕道人的舉止,觀門前那中年道人的神態,那些欲言又止的言語,此刻都一一閃過伊風心頭。

  伊風知道這妙雨道人此來,其中必定有著蹊蹺。但其中究竟如何,他卻也摸不清楚,只得靜待此事發展下去。

  四座群豪愕然相顧,所抱的心理,正也和伊風相同。

  妙法道人面色驟變之后,目光一直瞪在那妙雨道人面上,此刻冷笑一聲,道:“妙法不才,可不敢做閣下的師兄,死去的師尊,此刻若有知,也斷斷不敢承認有閣下如此高人的弟子——”

  妙雨“咦”了一聲,冷笑道:“師兄!你這是什么話?小弟雖然一別終南十余年,但心中卻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師門。而且小弟雖然遠游在外,卻也始終沒有被逐出門墻!難道師兄你今日卻要把小弟逐出門外嗎?”

  他陰森之極地“哼”了一聲,又接著道:“只要師父在生之日,沒有逐出小弟,小弟就仍然是終南弟子。師兄你縱然對小弟不滿,可也不能公報私仇,硬指小弟不是終南弟子!”

  妙法道人面目更是變色。哪知妙元道人卻一步搶上前來,朝妙雨躬身施了一禮。妙雨道人哈哈笑道:“好!好!五師弟!你還沒有忘記有我這么一個師兄。”

  妙元道人微微一笑,朗聲道:“小弟雖未忘記師兄,卻只怕師兄早已忘記小弟們了。”

  他雙目一張,聲色轉厲,道:“請問師兄!若你還未忘記師門,師父仙去時師兄怎地不來?多手真人謝雨仙名滿天下,可是又有誰知道這位多手真人就是終南弟子?怎地師兄早不想起師門晚不想起師門,卻偏偏在此時想起師門?難道這區區終南掌門一席,還放在你多手真人眼里嗎?”

  他冷哼一聲,更加激昂地說道:“昔年你我師兄弟六人,師父待你最厚。可是師兄你卻置師門聲名不顧,在江湖上做出許多敗壞師門的事,可嘆師尊臨去時,卻仍掛念著你,不肯將你逐出門外。師兄!你如稍有良心,就該迷途知返。哪知師兄你…你卻又投入…”

  妙雨道人始終冷笑傾聽著,此刻突地一聲厲叱,喝道:“妙元!你再要胡言,我做師兄的可要當著武林群豪,教訓教訓你這個目無尊長的狂徒!”

  妙元冷蔑地一笑道:“天下武林,誰不知道你多手真人的那些‘善行義舉’?我說不說又有何妨?只是這些話我卻有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

  四座群豪此刻才都聳然動容。他們誰也想不到這枯瘦的老道,就是橫行川黔一帶,惡行無數,卻又極少有人見到真面目的魔頭——多手真人。

  更想不到多手真人謝雨仙,竟會是終南門下的弟子。

  這妙雨道人和終南派其中的糾葛,群豪此刻亦都從妙元道人義正詞嚴的一席話中,恍然得知真相,不禁紛紛議論。

  但是這些議論之聲,卻是極為輕微的,更沒有一人挺身出來說話。

  妙法道人此刻也厲叱道:“何況你又入了天爭教下!此刻你竟敢再無恥地回來爭這掌門人之位,難道你以為你的所為,別人都不知道嗎?”

  此話一出,伊風不禁更驚,這多手真人既已入了天爭教,此刻卻又來逐鹿這終南掌門之位,其用心不難想見。

  “看來這天爭教不但想稱尊武林,竟還想將各門各派一網打盡。若真讓這天爭教徒作了終南掌門,那天下武林,眼見就再無寧日了。”

  他一念至此,心中熱血翻涌,幾乎要挺身而出。

  八卦神掌此刻也一捋長須,朗聲道:“按理說,妙雨道長既未逐出門墻,自應仍算終南門徒。但若妙雨道人真的入了‘天爭教’,那么再爭終南掌門,就有些不便了。”

  妙雨道人卻突地仰天一陣長笑,笑聲竟如金石,震得四間嗡然作響。連大殿上的積塵,此刻竟都簌簌落了下來。

  群豪相顧變色間,笑聲戛然而止,余響雖仍裊裊繞梁,但大家耳邊卻都倏然一輕。

  妙雨道人雙目一張,冷然道:“有誰說終南弟子入不得‘天爭教’?有誰說‘天爭教’徒做不得終南弟子?我妙雨雖入‘天爭教’,卻仍然是終南門徒,有誰說我爭不得終南掌教?”

  他傲然四顧,冷笑一聲,又朗聲道:“好教各位師兄弟得知,不但我妙雨重歸師門,長江南北,大河兩岸的所有的名劍手,此刻也都入了我終南門下。”

  他右手朝隨他進來的十余個藍袍道人逐一指點著,說道:“勞山三劍汪氏兄弟,一劍震金陵胡大俠,南宮雙劍李氏昆仲,燕山三劍,太湖一劍,這幾他劍客的大名,想各位也都聽到過吧?”

  他又仰天一陣長笑,接著說道:“現在這些聲名顯赫的名劍客,全都入了我終南門下,眼看著終南一派,行即光耀武林,師父在天之靈有知,也該含笑九泉了。”

  八卦神掌臉上卻有些不悅,他本是老而益辣的姜桂之性,此刻兩道灰白的長眉一立,正待發話——

  哪知身側突然響起妙元道人清朗的口音:“你勝得了我,再爭終南掌門不遲。”

  身隨話到,掌風嗖然,已自襲向妙雨道人的前胸。

  妙雨道人冷笑道:“好極!讓師兄我看看你這些年來,功力進步了幾許?”

  身形轉折之間,妙元道人快如閃電的一掌,已自遞空。

  妙元挫步塌腰,右掌回收,刷地一掌弧形切下;左掌卻并指如戟,帶著一縷銳風,直點妙雨道人前胸的“期門”穴。

  妙雨冷笑聲中,腳步再一錯,口中道:“做師兄的先讓你三招。”

  妙元的雙掌,又剛剛落空。他厲叱一聲,雙掌倏然回收。一吞一吐,竟以“排山掌”擊向妙雨。

  這一掌已使出全力,掌風呼呼,震得妙雨真人的衣袂微揚,這時候可看出這多手真人的真功夫來,他竟大仰身,瘦小的身軀筆直地倒了下去,竟以“鐵板橋”這種險之又險的功夫,躲開此招。

  須知“鐵板橋”這類功夫,高手比斗時,除非萬不得已,都不敢輕使。皆因身形一后仰,上、中、下三處空門都大露,等于自己全身都賣給了人家,對方只要凌空再施一擊,那么自己就算不被擊中,但勢必要被別人搶得先機。

  這妙雨道人此招輕易一使,群豪卻微咦了一聲。妙元道人悶吭一聲,硬生生將前擊之力道拉回,雙掌倏然下切。

  哪知妙雨道人在這種身形下,腳跟仍能一旋,倒臥著的身軀,便倏然變了個位置。妙元勢挾雷霆的雙掌,便又再次落空。

  就在妙元道人舊力已盡,新力未生,這種青黃不接的當兒,妙雨道人身形微微向上一抬,右掌斜揮,刷地一掌,已擊在妙元的左肋上。

  妙元道人身形一搖,并未倒下,原來這妙雨道人此掌,只使出半成真力而已,此刻他望著妙元道人冷冷一笑,道:“師弟!你還得再跟師兄我學幾年呢。”

  語氣之中,滿是譏諷。

  妙元道人三招落空,被人家一出手便擊中自己,內心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群豪也都大驚,這妙元道人的功夫,方才他們是親眼看到的,此刻妙雨一招之下,便告敗落,不禁都被那妙雨的武功震住。

  妙法道人此刻面如青鐵,一步掠了上來,將妙元道人微微一推,低聲道:“五師弟!你先退下去。”

  雙目一張,緊緊瞪在妙雨道人的臉上,厲聲道:“這些年來,你武功果然精進,只是你武功縱然再高,我終南門下所有的弟子,也不會承認你這敗類是掌門人。”

  妙雨道人又仰天長笑起來。

  哪知突地又有一陣更為嘹亮的笑聲,響自神龕前側。

  群豪險些掩住耳朵,詫然望去,卻見那始終不言不動的青海來客——錢翊,此刻正大笑著緩步走了出來,銳利的目光四下一轉,朗聲的大笑,也倏然轉變成森森的冷笑,望著妙法,緩緩說道:“這卻讓區區在下有些不懂了,貴派此次大選掌門,又勞動了天下武林豪士,為的想必就是‘公正’兩字而已。這妙雨道長,既是終南門下,又技壓當場,自然就是終南掌門。難道閣下當著天下英雄之面,還想自食其言,出爾反爾嗎?”

  他又冷森之極地一笑。

  妙法道人已自面目變色地叱道:“敝派之事,敝派弟子自會料理,不勞閣下為敝派操心。”

  雖是氣忿填胸,但這老成持重的道人,此刻仍強自忍著。

  錢翊卻又仰天打了個“哈哈”,冷然道:“天下事天下人盡都得管,你終南派中的事,若是不容別人過問,又為何要讓天下武林英雄,奔波而來?難道這些武林豪士,都該受閣下的支使?任閣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嗎?”

  妙法道人本不善言詞,此刻被這種鋒利的詞鋒一逼,越發氣得說不出話來。

  妙雨道人卻向錢翊一拱手,朗聲笑道:“閣下既為蕓蕓武林,主持公道,貧道在感激之余,只得身受了。”

  他咳嗽一聲,又道:“自今日起,貧道妙雨便是終南掌門,有勞各位豪杰之處…”

  他語聲未了,妙法已厲叱道:“叛徒!你給我下來!”

  隨著語聲,身形向妙雨猛撲了過去,十指箕張,抓向妙雨的喉頭,他和身而撲,竟是不要命的著數。

  妙雨一看他這種打法,可也有些吃驚,身形一扭,向旁邊讓開三尺,卻覺得自己身旁,風聲一凜,接著嗚然一聲慘呼。

  他定睛一看,妙法道人已遠遠落在地上。那錢翊卻微微冷笑站在他身側,右手仍不住玩弄著腰間的絲絳,微微冷笑道:“我錢翊倒要為武林主持公道,這妙雨道長憑什么不能做終南的掌門?”

  原來方才妙法和身之一撲,前胸空門大露,正是犯了武家大忌,被錢翊以極快的身法,掠了過來,乘隙當胸一掌,擊在他前胸上。

  這兩下身手都快,群豪只覺眼前人影一花,妙法已跌在地上,竟也是一招之下,便分出勝負,眾人不禁都驚呼出聲來。

  錢翊雙眼望天,手里玩弄著絲絳,微微冷笑著,說道:“終南弟子中,若還有不服妙雨道長的,自可與他一較身手,爭那掌門之席。武林群豪中若還有認為區區在下此舉不當的,也大可出來賜教我錢某人幾手高招。”

  他雙目一張,目光一轉,看到在這大殿的右后側,離他約莫三四丈遠近,放著一個架子,上懸一個紫銅鑄就的大鐘。他微笑一下,右手突地放下絲絳,朝那巨鐘虛空一指,只聽“當”的一聲,那巨鐘竟被他指上的真力敲得一響。

  群豪又復被他這種已入化境“彈指神通”的指上功力,震得噤若寒蟬。

  他朗聲一笑,又復傲然道:“此刻鐘敲一響,鐘響十響后,若各位仍無異議,妙雨道長從此便是終南掌門。”

  說罷手指微揚,那巨鐘又“當”地一聲巨響。

  八卦神掌頹然一聲長嘆,他自問以他自身數十年的功力,卻仍不是這少年的敵手。長嘆聲中,袍袖一拂,無顏再留此地,竟徑自走了出去。

  “當”地,鐘又一響,梅花劍欲前又止,終南弟子一個個面如死灰。不知所措。

  鐘再一響,玄化道人前跨一步,卻見驀地滿殿寒光暴長,那與妙雨道人同來的十余藍袍“道人”,此時長劍俱都出匣,只要玄化稍有舉動,便是一場血戰。

  鐘敲五響,六響——

  玄化道人心中紊亂,不知該如何是好,他自知自己萬萬不是人家敵手,但卻也萬萬不能讓這妙雨道人做了終南掌門。

  鐘聲七下——

  大殿的左側突然響起一個清朗的口音,喝道:“且慢!”

  一條灰色的人影,隨著喝聲,如灰鶴行空,一掠數丈,從眾豪頭上飛掠而出,飄然落在地上,卻正是久久未作表示的伊風。

  諸豪俱都大驚。錢翊也冷笑一聲,目光在伊風面上一轉,卻驀地后退一步,連聲笑道:“好!好!原來你也來了。算我多事!算我多事!”

  袍袖一展,竟在群豪無比地驚詫之中,身形如電光一閃,掠了出去。

  伊風不禁一愕,腦海中頓時一亂,不知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微一沉吟,朗聲道:“妙雨道人雖是終南弟子,但卻不孚眾望,怎能做終南一派之掌門?在下有鑒于此,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他心中驚疑大起,是以口中所說,也是探詢一類的話。眾豪幾百雙眼睛,在伊風、妙雨道人和那十余個持劍道人身上溜來溜去,不知道即將發生什么事。終南弟子更是各各滿面喜容地望著伊風。

  妙雨道人以驚疑而迷惘的目光,望了伊風幾眼,驀地一揮手,那十余道人,竟也倏然收回長劍,也以驚疑而迷惘的目光對望了一眼,竟不約而同地轉身向殿外走去。

  妙雨道人的目光再向伊風一瞟,和伊風的目光微一接觸,卻立刻垂下頭,像是沉吟了半晌,竟朗聲道:“好!好!既然各位意見如此,貧道就告退了。”語聲一頓,身形暴起,竟也掠出殿去。

  眾豪再忍不住心中的驚詫,不禁一齊站了起來,望著這稍一現身,就將那狂傲的錢翊和妙雨道人驚退了的少年。

  夕陽將下,漫天彩霞中,已失去了那些挾無比聲勢而來的藍袍“道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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