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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兒女情懷

第八回兒女情懷  伊風正為“去”“留”矛盾,辣手西施卻瞟了蕭南蘋一眼,轉向他“噗哧”笑道:“要么你就痛痛快快地留在這里,要么你就痛痛快快地說走,男子漢大丈夫做事怎么婆婆媽媽的?”

  火神爺姚清宇也笑道:“老弟!你我一見如故,咱們這兩天可要好好盤桓盤桓,要是你老弟再推辭的話,可就顯得瞧不起我了。”

  他笑聲爽朗:“過幾天,你我一起去終南山。哈哈!大約又是場熱鬧,聽說有許多人都要借著這機會去露露面哩!”

  一門一派的掌門人,大多是承繼的,這種推舉掌門人的大會,定是有著特別的緣故,在武林中并不多見,而這種龍蛇混集的場合,也并不只是選選掌門人那么單純,定有許多事故發生。

  是以火神爺笑道:“定有熱鬧好看。”

  伊風嘆道:“小弟原想在會期之前,趕到終南山,因為…”

  他又長嘆一聲:“小弟曾誓言如不雪恥,再也不以‘呂南人’之身份出現…”

  谷曉靜接口道:“你是怕人家認出你的真面目,奇怪你這死了的人怎么又突然復活,是不是?”

  她嬌笑一下,又道:“那你這真是多慮了,這還不好辦——”

  她指了指始終凝視伊風的蕭南蘋,又道:“現成地放著這位蕭三爺的千金在這里,只要她在你臉上動動手,我怕連你自己都不見得認得自己了。”

  火神爺一拍大腿,笑道:“還是你想得出來。”

  伊風在這種情形下,可也不能再說推辭的話,遂道:“如此只有麻煩蕭姑娘了。”

  目光一轉,正和蕭南蘋的眼睛一觸,只覺她明如秋水的雙瞳里情意脈脈,心頭不禁一熱。

  但萬千思潮,瞬即翻涌而起,竟忘了將目光移開了。

  蕭南蘋粉頰上似乎微微一紅,低下頭去,輕輕說道:“這不算什么。”

  火神爺放聲一笑,原來蕭南蘋此刻仍是男裝,做出這種小兒女羞答答的樣子來,實在有些滑稽。

  谷曉靜也嬌笑著站起來,道:“這才像男子漢,你折騰了半夜,我去替你們整治些吃食去。”

  春蔥般的纖指一指姚清宇,佯嗔著說道:“你坐在這里干什么?還不快跟我去幫忙。”

  姚清宇苦笑道:“你總是放不過我。”

  轉首向著伊風:“老弟稍坐,我馬上來。”

  伊風望著這一對夫妻的背影出神,思潮又不能自禁地回到江南,他自己那在蘇州城里,曾有和這個家一樣安適、恬靜的家,想起了那一段和這對夫婦一樣溫暖而愉快的生活。

  于是他長嘆了口氣。

  目光轉到窗外,窗外是個并不太大的院子,院子里一座花臺,中間植著些芍藥,兩旁是天竺臘梅和一些海棠、草花,因耐不著嚴冬而凋零得只剩枯枝。

  但是那天竺子,頂上仍有壘壘的結實,顏色那么紅,配著翠色的葉子,更顯得那么鮮艷,在這群花凋零已盡的季節里,只有這天竺子仍傲然于西風里,一枝獨盛。

  人永遠無法脫離他舊時的回憶,即使他能完全斬斷過去,但“過去”仍會像影子似地依附在他后面,一有機會,就侵向他的心。

  伊風落寞地回過頭,他幾乎已忘記了這室中除了他之外,還另有一人存在,但他終究回到現實中來,終究看到了她。

  那是一張滿含著同情與了解的美麗的臉,在這一瞬間,伊風突然發覺自己非常需要這份了解與同情,心中不禁又一動。

  只是他久經憂患,心中的翻涌并未在他的臉容上表露出來。

  靜寂,使得風吹過的聲音,都可以聽得出來。

  風中,有院中臘梅的清香氣息,伊風笑道:“蕭姑娘可喜歡梅花?”

  蕭南蘋卻又展顏一笑,垂下頸去。此時的無聲,已勝千言萬語!

  人們在寂寞的時候,最容易接受別人的情感,而伊風此刻正是寂寞的。

  突然,又有一串銀鈴般的嬌笑,打破了這靜寂。谷曉靜手中托著個大大的紅木盤走過來,笑道:“你們倆人別在這里發呆了,快吃些熱粥擋擋寒氣。”

  眼皮一眨,卻又“唷”了一聲,道:“我們這位女魔頭,怎么臉都紅了,是他欺負了你是不是?”

  蕭南蘋站起來一頓腳,不依道:“你再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臉卻越發紅了,目光竟不敢去看伊風。然而眼角卻又有意無意間,瞟他一眼。

  伊風只覺得有些迷惘,心里又有些甜甜的,在此刻,他幾乎已全然忘了過去。

  他似乎已將生命切成兩段,像蚯蚓一樣,只保留著一段在生活著,在追逐著一些可以治愈自己創口的事物。

  于是他就在這恬適的家庭中呆了下去。享受著他已久久未曾享受過的恬靜,也領略著他久久未曾領略了的少女的眼波。

  過了兩天,火神爺家里突然熱鬧起來。

  蕭南蘋便從囊中取出一個面具來,薄薄的竟是人皮所制。這種“人皮面具”在江湖傳聞已久,但伊風可從來未看見過,此刻一看,毛骨不禁悚然。

  那面具上有幾個小洞,想必是留下耳、鼻、目、口等幾個氣孔的地方,伊風雖然須戴上這種人皮所制的東西,心中難免有些惡心。

  但蕭南蘋為他戴上后,又化了些工夫,在他面頰和面具之間,加了些東西,他自己對鏡一照,果然不認得自己了。

  于是他就坦然走出大廳,去和那些到“火神爺”家中來拜訪的武林豪士見面,那其中自然也有伊風的素識,但誰也認不出他來。

  經過這么多天的相處,伊風和蕭南蘋之間的形跡,自然親密了許多。

  這些武林豪士都在奇怪,這素來冷若冰霜的瀟湘妃子,怎地此刻卻會對一個在武林中無藉藉之名的人如此青瞇?

  這些武林豪士絡繹不絕,一天總有十余個到這“火神爺”家里來,原來都是經過此間,往終南山去參加那推選終南掌門的盛會的。

  有幾個和姚清宇友情較深的,就留了下來,準備和姚清宇一齊上路。

  但來的人雖然多,卻都是些草莽豪士,武林中九大宗派門下的弟子,卻一個未見。

  伊風微覺奇怪,但也并不在意。

  此刻,他竟不再急著上終南山去,但會期日近,火神爺卻已在檢點行裝,準備動身了。

  于是伊風也只得收拾精神,離開這溫柔之鄉。

  天色仍然很冷,滿地仍有霜跡。

  伊風放眼望去,前面是重重疊疊的山巒,一直堆到云霄。灰色的天空很低,重重疊疊的云層,一直垂到山腰。

  這就是終南山。

  突然一陣馬蹄聲急驟奔來,筆直對著他們的方向。

  伊風雙眉一皺,微微側身,已有幾匹馬箭也似的從他們身側奔過去,飛揚起新溶的雪水。

  谷曉靜嬌罵一聲。火神爺倏地搶前一步,刷地一掌,劈在那最后一匹馬的馬股上,那馬驚嘶一聲,人立了起來。

  馬上人一帶馬韁,將受驚的馬轉了個圈子,兩條腿生了根似的挾在馬鞍上,皮鞭一揮,口中怒叱道:“殺胚!”

  鞭梢一轉,朝姚清宇打了下去。

  火神爺濃眉一立,冷笑聲中,腳步一轉,竟從鞭影中搶前兩步,鐵掌一揚,又切在那匹馬的脖子上,這一掌更是用了八成真力,這匹畜牲再也禁受不住了,一個顛沛,被馬上人的大力一壓,“噗”地倒在地上,馬嘴噴出白沫來。

  馬上人身手極為矯健,此刻已騰身而起,口中怒喝道:“不長眼睛的殺胚!活得不耐煩了嗎?”

  腳尖一點馬鞍,刷刷,又是兩馬鞭,帶著呼哨之聲揮向火神爺姚清宇。

  姚清宇為著嬌妻的一聲輕嗔,就動手攔人打馬,已是極為魯莽;這人卻比他更莽撞,根本不考慮對方是什么人物,就動起手來。

  他這一揮鞭,跟姚清宇同來的,也都是在武林中成名立萬的豪士,也紛紛喝罵著擁了上來,而和這漢子同行的另幾匹馬,此刻也兜了回頭。

  伊風冷眼旁觀,知道眼下就是一場混戰。

  那人馬鞭揮下,一連兩鞭,快、準、穩、狠,抽向姚清宇的頭面。

  姚清宇也自大怒,不避反迎,虎腰一挫,反腕下抄,去抄那人的鞭梢,時間、部位,亦是拿捏得恰到好處。

  那人似乎也微微吃了一驚,心思一動之下,鞭梢已被姚清宇抄在掌中,暴喝一聲:“給我躺下!”

  掌中一較勁,兩人竟都馬步沉實,末被對方牽動半步。

  伊風不禁奇怪:“哪里來的如此高手?”

  此刻另幾匹馬上,已掠下兩人來,其中一人身形如燕,快如電火一閃,已自掠到近前,舉掌一切,那被姚清宇等兩人扯直了的馬鞭,被他這一切,竟應手中一分為二,宛如利刃所斷。

  辣手西施冷笑一聲,纖手微揚,幾縷尖風,襲向這兩個騎馬的漢子,口中嬌喝道:“躺下!”

  哪知立掌切鞭那漢子手掌一翻,嗖地劈出一股掌風,竟將谷曉靜發出的六點寒光掃落了四點,另外那漢子臨危不亂,掌中半截馬鞭畫了個半圈,也自將襲向他的暗器掃落。

  那掌上竟有劈空掌力的瘦長漢子,目光灼然四掃,冷冷道:“我兄臺和朋友們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道,朋友驟下毒手,是沖著什么?我毛文奇倒要領教領教。”

  谷曉靜冷笑道:“你走路難道沒有長著眼睛,要是走路該像你們這樣橫沖直撞的,那干脆別人全都別走了,你們是什么角色?仗恃著什么?這么發橫?”

  毛文奇來自長白,終日弛騁白山黑水間,根本不知道放馬緩行這回事。

  此刻愕了一下,但看到谷曉靜臉上的神態,仰天長笑一聲,冷笑道:“好!好!我毛文奇初來中原,這次倒讓我開了眼界,原來中原的武林道,全是娘兒們在發橫。”

  他這話一出,竟把中原武林道全罵上了,可犯了眾怒,立刻連身不關己的人,都紛紛叱罵起來。

  毛文奇冷笑道:“好極!好極!我毛文奇雖然只是四人,但卻有興趣接中原武林道的高招,來,來!各位是要眾毆,是要獨斗?只管招呼一聲,我們哥兒四個總接著你們的。”

  火神爺姚清宇雙眉一立,方自發話,谷曉靜卻又搶著道:“唷!這是從哪里鉆出來的四個野種,我姓谷的走南到北,還沒看到這么橫的東西。”

  伊風自恃身份,只是旁觀著,既未出來,也未多嘴。

  但是他卻看到這飛馬而來的四人,俱是兩眼神光滿足,身手矯健,尤其這自稱“毛文奇”的人,內功火候更是極其精湛,掌上的功力,比之“朱砂掌”尤大君,還要高出甚多。

  他心里知道這四人必定不是等閑之輩,心中突然一動,忖道:“我可不能讓他們為著這些沒來由的事動手。”

  遂走前幾步,朝著那自稱毛文奇的漢子一拱手,方想勸解幾句。

  哪知毛文奇一眼瞥見他,臉上神色大變,手指著他,說不出話來。

  伊風不禁為他這種神色所驚,茫然后退一步,眼角微掃,卻看到另外那兩人,也是帶著一臉激動的神色,望著伊風。

  連那本來坐在馬上未動的一人,也掠了下來,眼睛直愕愕地望著伊風。

  這一來,非但伊風心中詫愕不解,姚清宇、谷曉靜、蕭南蘋也是事出意外,不知道這四個騎士究竟在出什么花樣。

  良久,毛文奇才像從極大的激動下回復了過來,抖聲道:“三弟!你這可是不對,既然好好地活著,為什么又要讓大伙兄弟為你著急?三弟!這些年來,你知不知道我們多想你,你為什么總是避著我們,也不捎個口訊來?三弟!你我兄弟在一塊兒長大,在一塊兒學功夫,難道不比親生的骨肉還親近?有什么話不能明說的?難道、難道…”

  他竟激動得說不下去,連連長嘆著,目中竟似有晶瑩的淚光。

  最后從馬上掠下的老者,也嘆道:“三弟!你雖然廢了你大哥我一條腿,可是,你是我從小帶大的,我…我就跟你的親兄弟一樣,別說你無意傷了我的腿,就算你把我兩條腿都切下來,我也不會怪你,你為什么…”

  這在四人中年紀最長的老者,竟也激動得說不上話來,緩緩走向伊風,兩條腿果然一跛一跛的,是個跛子。

  這兩人這幾聲“三弟”一喊,這兒句充滿了情感的話一說,伊風可更愕住了,看著這跛老人向自己行來,竟不知怎生是好。

  這老人目光輕輕地在伊風臉上滑動,悲聲道:“三弟!這些年來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變得這么黑瘦?唉!三弟!你…你哥哥我已經老了,腿也不管用了,要不是抱著點希望來找你,我可真不想再下長白山一步。三弟!不管怎么樣,你先跟我們同去,你要什么,你大哥我負責答應你。”

  伊風訥道:“你…”

  谷曉靜悶得頭皮發炸,此刻一掠而來,擋在這跛足老人的前面,嬌叱道:“喂!你瘋了呀!誰是你的三弟,你看清楚點好不好?”

  這跛足老人本來委頓的身形,此刻倏然暴長,目中也射出令人不敢逼視的精光,狠狠地瞪在谷曉靜臉上,喝道:“你這婆娘是什么東西?敢來管老夫的事!”

  他稍微停頓一下,仿佛想起什么,突然又大怒起來,喝道:“原來就是你,就是你這只小狐貍,把我三弟引下山的。”

  他回頭一聲暴喝:“老二!老四!把這娘兒們抓下來!”

  話聲一落,毛文奇及另外兩條漢子身形一動,已掠了上來,朝谷曉靜四方一站,手腕一翻,自腰間伸出一物,迎風一抖,伸得筆直,竟是一柄百煉精鋼所制,可柔可剛的長劍。

  火神爺看到嬌妻受辱,大喝一聲,探囊取出一物,揚手向毛文奇打去,身形也隨即掠了上來,掌出如風,直取那跛足老人。

  毛文奇身形一扭,長劍揮出一道劍影,護住全身。

  火神爺姚清宇的火藥暗器獨步武林,方才發出的,正是他仗以成名的暗器“五雷珠”,一沾劍尖,“嘭”的一聲炸了開來,青藍色的火焰,順著劍身燒了下去。

  毛文奇大驚,猛揮長劍,想將火焰甩落,但火焰卻越燒越旺,眼看就要燒上他的手臂,他情急之下,來不及多思索,刷地將掌中劍朝地上直甩出去,三尺多長的劍身,竟完全沒入新溶的雪地里,只留下三寸劍柄,露于地面。

  那邊姚清宇卻驚呼一聲,身形朝后倒縱八尺,砰地落在地上。

  原來他方才兩掌搶出,那跛足老人竟不避不閃,硬生生接了他一掌,兩人對掌之下,姚清宇竟被震得直飛了出去。

  谷曉靜嬌呼一聲,想掠過去,但是面前寒光亂灑,已有一人擋著她去路,另外一些武林豪士,俱都大嘩,有的跑過去查看“火神爺”的傷勢,有些人則在叱罵著,但大家卻全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蕭南蘋始終未發一言,此刻看到情況混亂,方要掠上去,那跛足老人,卻驀地暴喝一聲,雄渾高亢的聲音,壓下了混亂叱罵的聲音,震得每個人的耳朵,不住在嗡然作響。

  他目光灼然一掃,厲聲道:“老夫飛虹劍華品奇,在此了斷家務事,各位朋友此時若一伸手,便是與我長白派為敵,奉勸各位,還是袖手為妙。”

  他此話說得可算是狂傲已極!但他這“飛虹劍華品奇”六字一出,竟無人再對他這種狂傲的語氣,露出不忿之色。

  原來飛虹劍華品奇,是武林九大門派之一——長白派的掌門,長白飛虹七劍之首。昔年他也曾在中原數現俠蹤,威名頗盛,只是近年久未露面,誰也想不到這跛足老人竟是長白掌門。

  華品奇目光四掃,再轉回臉來,看到他六弟龔天奇正在纏斗,但他卻不去管他,目光一轉,徑自轉到他自認為再也不會認錯的,那一別經年,音訊全無,飛虹七劍老三鐘英奇的身上。

  原來伊風易容之下,面貌竟變得和“飛虹七劍”中三俠鐘英奇的面貌完全一樣,連自幼和鐘英奇一齊相處的師兄弟,都分辨不出來。

  華品奇看到伊風始終未動,心里更認定了就是自己三弟,就是那自幼被自己收養,后來卻為著一事,“無意”傷了自己的右腿,一逃無蹤的鐘英奇,心下不禁又是一陣惻然,喊道:“三弟!你到這邊來,讓大哥看看你。”

  谷曉靜雖然名列“武林四美”,但武功卻并不甚高,此刻抵敵龔天奇掌中的“飛虹劍”,二十個照面下來,已是香汗淋漓,大感不支。

  何況她還情急自己丈夫的安危,不禁嬌喚道:“姓華的!你弄弄清楚好不好,姑娘我是辣手西施谷曉靜,你別和你的寶貝師兄牽涉到一處去。”

  語聲未了,刷地一劍,自她右臂劃過,將她的狐皮小祆劃了道長長的口子。

  她更驚得一身冷汗。

  華品奇哼聲道:“辣手兩施!哼!就沖這名字,就不是好東曲。三弟!給我抓下來。”

  伊風始終在發愕,此刻剛剛有些會過意來,知道自己無意之中的喬裝,剛好和人家的三師弟的面貌,完全一樣。

  他心中有些哭笑不得,但此刻的情景,已不容他再不出手,心中方自動念,卻見蕭南蘋已掠了過來,低語道:“南哥!看樣子是誤會,非要你自己出手不可了。”

  伊風忖道:“女人家說的話,和沒有說竟完全一樣,我難道不知道這是誤會?”

  身形一動,腳步微錯間,已快如閃電地掠到谷曉靜動手之處,低喝道:“請暫住手!”

  谷曉靜嬌聲道:“你再不來我可要急瘋了。”

  身形向他身后躲去。

  是以龔天奇嗖然一劍,卻正好是剌向伊風身前,寒光一溜,瞬即揮至。

  伊風做微一笑。此刻襲天奇也看清面前之人,口中驚喝道:“三哥——”

  手中劍式,卻因已近尾勢,前力已發,后力未至,仍然筆直地剁向伊風。

  華品奇也驚喚一聲。

  卻見伊風微笑聲中,肩頭不動,身形不曲,人已倏然溜開三尺。

  他身為一派掌門,見到這種全憑一口真氣的運行而施出輕功身法,自是識貨,不禁驚喚道:“三弟!你功夫怎地進境如此之速?”

  伊風又微笑一下,知道自己自從“督”“任”兩脈通后,功力方面的進境,確是非同小可,連這長白掌門都為之動容。

  他微一抱拳向華品奇朗聲道:“小可伊風,久聞華老前輩大名,今日得見俠蹤,實乃小可之幸——”

  他話未說完,華品奇已搶著道:“三弟!你這是說什么話?難道——難道你這幾年來已另投名師,已經不認你的師兄弟了?”

  伊風方欲答話,那毛文奇也掠了上來,面嚴如冰,厲聲道:“三弟!你也未免太無情了!你和大師兄雖然名是師兄弟,但自從師父死后,你那一手功夫不是大師兄教你的?現在你就算不認得我們,可是你怎么能不認大師兄?你——你簡直——太無情了!”

  伊風朗聲道:“小可伊風,大約和華老前輩的三弟長得極為相像,是以華老前輩才會生此誤會。唉!小可實在無法解釋——”

  蕭南蘋突然掠過來,搶著說道:“華老前輩!你聽他說話的口音,完全和你們不同,難道生長在長白山上的人,會說出這種純粹的江南口音來么?”

  華品奇、毛文奇、龔天奇以及那始終未出手的黃志奇都怔了一下,更為仔細地望著伊風。

  谷曉靜扶著受了內力震傷的姚清宇走了過來,朝著“飛虹七劍”恨聲說道:“姓華的!你不問青紅皂白就出手傷人,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夫婦兩人總有報復你的一天。”

  她狠狠地一跺腳,眼望四方道:“各位朋友!你們看看這位長白山的大掌門,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師弟,讓師弟跑了,卻跑到路上來,隨便認人做師弟。哼!只可惜你們‘飛虹七劍’的名頭雖大,人家也不希罕——”

  華品奇氣得渾身顫抖,怒喝道:“住口!”

  谷曉靜卻又連連跺腳,湊上前去,嬌叱道:“你要怎的?你要怎的?難道你仗著武功比人家高,就可以隨便欺負人嗎?你再仔細看看清楚,人家是不是你的師弟?哼!天下哪有這種事,硬拉著別人認做是自己的師弟。”

  她語聲清脆,說得又快,華品奇空自氣得面目變色,卻無法回口。

  她稍微喘了口氣,朝著蕭南蘋和伊風道:“伊老弟!蕭三妹!我們先走了。他受了傷,終南山也去不成了。”

  一面又跺著腳:“這算什么?平白無故地惹來這些事。喂!我說三妹!你趕快帶著伊老弟走遠點兒,別讓瘋狗咬一口。”

  “老夫若不看你是個無知的婦人,今日就叫你斃于掌下。”

  谷曉靜卻一些也不含糊,回過頭來,朝著他恨聲道:“姓華的!你少說這種廢話!我無知?你才無知呢!硬說別人是你師弟。喂!我說伊老弟!你——”

  伊風怕她說出自己易容的事來,搶著說道:“華老前輩!今日之事,實在是出于誤會,也怪不了什么人。不過小可可以指天立誓,實在生平未曾見過閣下一面,更不是老前輩口中的‘三弟’,天下相貌相同之人甚多。日后小可若見著華老前輩的師弟,必定代為轉告老前輩的意思,我想那位兄臺另有苦衷,是以未回山去——”

  華品奇厲聲一叱,阻住了他的話道:“你真的不是鐘英奇?”

  伊風搖頭道:“鐘英奇這名字,小可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聽到!”

  話聲方了,卻見華品奇身形倏然一動,瞬目之間,漫天光華亂閃,伊風大出意外,只覺得四面八方,俱是劍影,向自己當頭壓下。

  在這幾乎是生死系于一發的當兒,他目光動處,發現這一招的左方下端,似乎微微有一絲空隙,他原本久走江湖,與敵人動手的經驗極多,此刻身隨意動,腳步一轉,倏然向左方溜去。

  哪知他身形方自一動,那有如漫天飛花的劍影,竟像是早就知道他身形之所趨似的,光華一閃,漫天劍影驀地變為一溜青藍色的光華,帶著一縷尖銳的風聲,隨著伊風的去勢揮向左方。

  伊風右腳方自滑開,眼角瞥處,一點劍光已刺向他前胸,生像是這點劍光早已在那里等著他似的,他避無可避,只得悄然閉上眼睛,似乎已在靜候著這一劍的刺下。

  這一變故,突兀而來,等到大家發現時,那一溜藍光已刺向伊風了。

  群豪不自覺地驚呼一聲。蕭南蘋情急之下,幾乎暈了過去。

  然而,這一溜青藍色的劍光,在稍稍接觸到伊風胸前時,便倏然而止。

  伊風睜開眼來,看到華品奇那一雙灼然有光的眼睛,也正望著自己。

  這一瞬間,他心中不禁又感慨萬生,人家這一劍,雖是在自己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剌來,但終究也是因為自己內功雖有成,但招式卻還是未登堂奧,否則也不會被人家逼得如此。

  他又不禁后悔,自己在姚清宇家中那一段日子,為什么不將“天星秘笈”上的武學參詳一下,而只顧得享受那些自己并不該享受的溫馨。

  “這樣,我還能談什么復仇、雪恥?”

  他暗恨著自已,幾乎要將自己的胸膛,湊到那發亮的劍尖上去。

  這些念頭,在他心中一閃而過。

  哪知華品奇突然長嘆一聲,緩緩收回劍來。

  這一瞬間,他似乎又變得蒼老了許多,朝著毛文奇長嘆道:“他果然不是老三,唉——怎地天下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毛文奇也垂下頭,和龔天奇等又掠至馬側,騰身上了馬。

  華品奇看了那倒在地上已奄龜垂息的馬一眼,長劍一抖,剎那間就在馬身上刺了三劍,那匹塞外的長駒,便低嘶著死去。

  他又長嘆一聲,身形一掠,掠到乇文奇所乘的馬上,三騎四人,便又像來時一樣,風馳電掣般朝另一方向奔去。

  伊風愕了許久,才抬起頭來,卻見蕭南蘋正站在面前,微微含笑地望著自己,溫柔地說道:“你別難受!那個老頭,可真厲害得很——”

  伊風微微一笑,領受了她話中的無盡關心和安慰。

  而她也知道自己無須再說下去,因為她從他的一笑中,知道他已領受了自己的情意。

  谷曉靜攙扶著面色慘白的姚清字,緩緩走了過來,道:“這老頭子真像神經病似的,你看!他不知怎的,就這么走了。”

  她目光向伊風和蕭南蘋一轉,嘴角似乎又有了些笑意,道:“他傷得雖然不太重,可也不太輕,我先送他回家去。喂!三妹!你是跟我一塊兒走?”

  她一指伊風:“還是跟他?”

  蕭南節臉又紅了紅,谷曉靜又已笑道:“你還是跟他走吧,我可不敢硬把你這位女魔頭拉來。”

  她又朝伊風一揚手,“喂”了一聲,道:“我把我的三妹交給你了,你可要把她好好地還給我,要是你不好好待她,欺負了她,哼!看我會不會饒你?”

  伊風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蕭南蘋的臉卻又紅了,這昔日以手段之辣,聞名江湖的女煞星,近日來突然變得像閨女般溫柔,若你聰明的,你就會知道,能使一個剛強的女子突然變得溫柔的惟一的力量,就是愛情,這是亙古不變的。

  蕭南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了這份情感。

  但此刻,連她自己也不能否認,這正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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