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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人的潛力是無限的。

  連續五日,明恩華維持著完美的貴族禮儀、矜持的宮妃身段、奕奕的神采、無限的精力,從早晨到黃昏馬不停蹄的接見所有推拒不掉的訪客——既然不能都不見,那就都見了吧。明恩華做出這個決定時,不無自暴自棄的心態。

  她以為她該累病,再不然也該暈個幾次,但沒有,她身體在明翠長期關注調養下,好得不得了。

  眼下這位,是最后的一位訪客了。由于這位夫人身分極高,不得怠慢,所以明恩華撥了一下午的時間給她。從接見、寒暄、敘舊、品茶、談佛經…耗啊耗的,終于在一個半時辰后談到正題——關于皇帝的恩賜。

  這位高貴的明老夫人,是明家現任宗主明慎容的夫人,而這位明慎容,不止是明恩華的親大伯父,更是當朝被尊稱為「明相」的左仆射大人。于國于家,都舉足輕重,明恩華萬萬怠慢不得。

  明老夫人不常到皇宮走動,也不是慣愛出門擺威風的人,但身為明家大主母,穩穩執掌明家內務近四十年,其能耐絕不能小覷。一般能讓她親自出動的事,通常就是攸關明家的大事。

  「娘娘,這幾日被這么多人請求叨擾后,妳打算如何處置皇上的恩賜?」

  「恩華惶恐,不敢思索,無從決定。」明恩華垂下眼簾,謙雅說道。

  「妳是該怕的。這樣很好,妳伯父與父親就怕妳得勢后太過張揚,須知福禍相倚的道理,妳還太年輕,不知人世間的復雜。就怕妳在這樣的風頭上,擺起姿態,給人落下話柄。皇上現在寵妳,圖的可能是新鮮有趣,以后如何長久,才是妳該思索的。所以妳不該輕易把這份恩賜用在給族人升官晉爵上,當然,更不可以輕率的以此愿望要求皇上立妳為后。若妳心中有這兩樣魯莽的想頭,現下就立即抹了去吧。」

  「…恩華不曾如是想過。」想來這幾天所有來訪的人,其來意都被人通報回明府了。她一點也不意外。

  明老夫人不語,端起茶啜了口,淡淡道:

  「那妳如何想?拒絕皇上?皇上賜下的賞,豈是可以拒絕的?妳可別自作聰明,以為扮扮清高可以更獲圣心。」

  「清高的人不會進宮。」明恩華輕道。

  「妳明白就好。」明老夫人點頭。

  對于這個太年輕的宮妃侄女,整個家族對她都很不放心。從小就不特別出色,容貌、才華、靈性等等,都沒有卓越的表現,不似她的長姊那樣,打三歲起就出塵脫凡,擁有母儀天下的風采,可惜…唉,紅顏薄命。也不知道怎地,硬是點名要求讓恩華進宮繼之,其實當時明家至少有三位比恩華更恰當的宮妃人選,但沒有辦法,在恩雅力挺下,恩華還是進宮了。

  「娘娘,明家對妳并沒有太高的期望。只要妳好好在宮里待著,守住妳的一方地位,就是對明家最大的幫助了,妳明白嗎?」

  老夫人的意思很明白。讓她在宮里顧好自己,別惹是生非,也別因為吃醋或受寵、失寵什么的,而沒了理智,做出讓皇帝無法忍受的事情——不是說不能施展手段,而是要做到沒有把柄落到別人手上。

  明家人一致認為明恩華沒有聰明到可以玩轉后宮而不出事的本事,所以對她的要求就是安分。

  「恩華明白。」

  「明翠,妳先且退下。」明老夫人突然下命令。

  「是。」

  明恩華與明翠都怔了下。不過明翠立即順從,將桌案上用來記事的紙筆都收妥后,無聲退下。

  老夫人決定該結束今日的拜訪了,將室內唯一留下的親信明翠也令退出去后,說出她代宗主轉達的話:

  「如果妳無法決定該向皇上索要什么,那么妳不妨請求皇上賜給妳一個兒子。這是合情合理又較符合皇上預期,并且是妳本就該做到的事。」

  明恩華錯愕的抬頭直視明老夫人。

  兒子?!

  她該把愿望用在生個兒子上?!

  明老夫人點頭:

  「別以為皇上給的愿望這么好生受。要的太小,皇上瞧不起妳,認為妳小家子氣,上不了臺面;要的太大,只是自取其辱,為皇上所不齒。妳太年輕,可能還不懂…反正,為了明家與妳自己,妳都必須生下兒子。」

  明恩華低下頭,不語。

  「再過三年,如果妳無法讓皇上同意妳生下孩子,那么,我們會再送一個女孩進來。」無視于明恩華的沉默,明老夫人繼續說道:「本來家族里認為該趁著今夏皇上選新妃,將晴湘給送進來。妳也知道,晴湘是咱明家第七代女子中才貌最為拔尖的女孩,頗有幾分恩雅的神采靈慧。不過后來妳伯父還是決定再給妳三年的時間。妳記下了。」

  晴湘,只小她兩歲,是她的侄女,是大伯父的長孫女,同時也是當今吏部尚書的千金,十四歲始便才名遠播,并同時被一些公子哥兒封為京城七大美女之一。

  「好了,我走了。妳好自為之,記得凡事謹慎小心,別主動惹事,若有人與妳過不去,家里會護著妳的。」

  靜靜送走了明老夫人,沒有再多說什么。她沉浸于思索中,明老夫人認為她太過受打擊,六神無主,所以失態了。想著恩華本是無多大心機才能之人,這樣情緒形于色也是常理,沒放在心上,只更加肯定了她的平庸。

  明恩華站在花廳門口,看似在目送明老夫人,但其實一直陷于自己的思緒中,一時拔不出來。

  明翠擔心的立于她身旁,見主子好一會沒回神,啟口低喚:

  「娘娘…」

  「嗯?什么事?」明恩華回頭看向明翠。

  「柳助教昨日從內務府的懲誡室放出來了,今兒個一整天都待在小書齋里陪三皇子、四公主讀書,娘娘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明恩華閉了閉眼,吁出一口氣,心中無比厭煩,卻只能忍耐,輕道:

  「我現在就過去看。趁這會兒妳把這幾天寫下的訪客記錄整理一下,我明天要看。」

  「是。」

  后宮里的人都知道,明夏宮是不惹事的——也就是有點怕事。

  也每個人都知道,明夏宮不太管下人——說穿了就是沒威懾人的本事。

  大家都覺得:名門出身,如今身為皇帝正妻之一,貴不可言的明恩華,完全沒有符合她身分的舉止;沒有大家氣派也不具備正妃威嚴。連個張側妃都敢騎到她頭上。

  雖然說張側妃在后宮很是橫行,但若是惹上詠春宮或金秋宮的話,人家可是會回敬一番的,哪像明夏宮兩年來,只學會了忍讓。就算不提她尊貴的帝妃身分,光是她明家正系的千金小姐身分,就足夠辱沒了。

  也就是這樣的認知,讓柳麗池打一進入明夏宮幾天,發現明夏宮沒對她立規矩,也沒給什么下馬威,甚至不太管她后,自認看穿了明恩華軟柿子的本色,就我行我素了起來。平常跑個不見人影是常事,后來冒犯天顏,挨了三個板子、關了十天之后回來,沒立即拜見主子,卻跑到書齋管起皇子皇女讀書事宜,此等行徑,擺明了不將明夏宮放在眼底。

  一方面仗著是詠春宮那邊派來的人,一方面認為反正明夏宮也不敢對她怎樣。她本來也不是如此膽大妄為之人,也深知小心謹慎的必要。但自從她深深迷戀上帝王天澈后,就不由自主的恨起了那些掛名帝妻的女人,尤其是莫名其妙圣眷正隆的明恩華!心中輕慢含怨,不由自主就要違逆,覺得這樣才能出氣。

  天澈天澈天澈…

  在心底深處,柳麗池總是一遍又一遍地,甜甜的叫喚圣諱。她愛這個男人!愛他的一切!她要很努力很努力的讓自己出現在他面前,讓他深深的記憶住她。她會讓他知道,她是最有資格站在他身邊的女人。只要她成功將兩個皇子皇女教好,成為比他們母親更重要的人…

  「為什么我要背這個?姨娘沒說要背的!」不斷被強迫背文章的予瞳終于不耐煩。

  「四公主,這是女孩子一定要讀的書,不只要讀,更要熟背,因為這會讓妳終生受用無窮。快背,不難的。以后妳會感激我…」

  「我不要!我背不起來!妳好討厭!妳不會教,走開!」身為金尊玉貴的公主,雖然還學不會仗勢欺人、作威作福,但打小沒被強迫忤逆過的人,又是個未發蒙的娃,一個氣起來,又怎么會是柳麗池應付得過來的人。

  「唉,公主…」

  「走開!」予瞳氣呼呼尖叫,用力推開小椅子,跑到女侍那邊不看她。

  柳麗池既無力又生氣,恨恨的想著沒娘教的小鬼果然野得很!很想狠狠給頓板子,可沒真敢這么干。旁邊還有兩個老嬤嬤看著呢。所以她只好很可憐的向一旁正在學字的三皇子求救:「三皇子,您看公主這樣不學好,以后可怎么辦才好?堂堂皇室公主,目不識丁,豈不可笑。」

  正在描紅練字的三皇子寫完最后一個字后,才抬頭,淡淡的看了柳麗池一眼,道:

  「無妨的,由她吧。皇妹自有母妃教導,妳教不來,并非太嚴重的事,沒有人會怪罪于妳。」說完,接著寫下一張帖子。

  柳麗池被三皇子的話驚得不知所措,不敢相信這是從一個六歲孩子嘴里說出來的話。她進宮三年,在尚衣局管理皇子皇女四季服飾,也往來過初晞宮不少次,與眾皇子皇女多少說過幾句問候的話,對他們的印象是貴氣斯文,卻不知道他們有如此精利的一面…

  還只是個…孩子啊,怎么會…

  「姨娘!」

  予瞳突然大聲的叫喊,打破了書齋內的靜窒。

  明恩華彎下腰摟住撲向她的予瞳。

  「母妃。」三皇子很快走過去請安行禮。

  書齋內的侍仆也過來請安。柳麗池頓了一下,才緩緩跟上,正要福身,就聽見明恩華開口對兩旁的侍女道:

  「帶柳助教去夏蟬廳靜候本宮。」

  突然的命令讓柳麗池一怔,下意識的反問:

  「有什么吩咐嗎?為什么要帶我——」

  明恩華冷淡的直視她,沒有特別的氣怒,亦看不出情緒。但就是這樣,便讓柳麗池將所有的話都吞回肚子里,很快了解了自己的逾矩,低下頭不敢說話,但也倔得沒多應聲什么,便任由兩名侍女挾著離開書齋,到明夏宮要她去的地方了。

  待柳麗池走遠后,明恩華問予瞳:

  「今日讀了什么書?」

  「才沒有讀書!」予瞳還在生氣,嘟著嘴道。

  女侍很快將書案上的書取來呈給明恩華看。

  「是《閨訓千字文》哪。」她揚眉低語。然后頗有興致的望向正在看她的予旸;「那你讀什么呢?予旸。」

  「柳助教要我背《千字文》,要予瞳背《閨訓千字文》,說我們不可以讀一樣的書。」三皇子不太明白地問道:「為什么不可以讀一樣的呢?母妃,莫非知識還分男女不成?」

  「知識沒有分男女,有分別的,是教授知識的人。」

  「我不要背這個!這個好長,我不喜歡。」予瞳雖然聽不太明白,但希望可以遠離死背書的命運。

  「等妳把基礎都打下了,再談其它吧。這本書的立意也是好的,但不適合太早讓妳學習,等妳長大再看便成。與其讓妳學這個,還不如讓妳學《廣韻》,至少能多識得一些字。」

  《廣韻》?!

  予旸在一邊聽了咋舌不已。那是音韻字典耶!是查考用的輔學工具耶!有誰會用來「學」啊!母妃是在開玩笑的吧?

  明恩華簡單問了下柳助教今天的教學內容后,問三皇子道:

  「予旸,你習慣柳助教的教法嗎?她的教法是否讓你更容易記下?」

  三皇子想了一下,道:

  「母妃,柳助教的教法,其實與太傅并無不同,同樣要求反復背誦,直到倒背如流。孩兒覺得雖無不妥,但也毫無特出之處。」

  「我不喜歡她!她只會強要人背書!」予瞳叫著。

  明恩華點點頭,對兩人道:

  「嗯,我明白了。」

  本來決定要放孩子回去休息,而她也該去與柳麗池談一談。不過又看了下天色,天還大亮著,才近黃昏而已。便對予旸道:

  「予旸,如果你還不累的話,要不要去探望你母親,陪她吃完晚膳后再回來即可。如何?」

  「可以嗎?母妃!謝謝妳!」予旸驚喜大叫,再無方才的老成狀。

  明恩華笑著點頭,招來三皇子的女侍與嬤嬤,吩咐她們將三皇子帶到云揚苑見張妃去了。

  「皇上,再這樣下去怎么得了?那明夏宮分明沒將教育皇子這樣的大事放在心上!請皇上明察,勿再將這般重要的大事交付明夏宮,毀了皇兒一生啊…」張妃說到最后忍不住輕泣起來。

  「是啊,皇上。」詠春宮也滿臉憂愁。「昨日明夏宮不僅將柳助教狠狠訓誡了一番,還命她從此不得擅自教授皇子皇女讀書,只讓她守在皇子寢所,管理日常起居事宜,已不讓進書房了。」

  今日下朝后,詠春宮算準時間,領著張妃過來上皇宮求見。由于皇帝時間寶貴,所以她們兩人也就開門見山地直接告明夏宮的狀。一個告她誤人子弟,一個告她獨權專擅。

  紫光帝坐在御案后面,正在批閱著一本奏折,直到寫到一個段落后,停筆。抬頭對兩人道:

  「明夏宮教育兩名孩子,時間也不過十來日,不可能馬上就能見到成果。妳們此時就否定明夏宮的教育方式,是否太早了些?」

  詠春宮忙上前一步辯道:

  「皇上,皇子的教育是何等的大事,一分一毫都不可耽誤啊!片刻的放縱,可能自此走向怠惰的歪路,造就一生的遺憾,不可不慎。臣妾先前就是想著明夏宮年輕識淺、經驗不足,所以才特地將柳助教從蘊秀院調到明夏宮那兒幫手,就是為了輔助明夏宮教學的不足。臣妾此舉深獲眾太博的稱道,也是因此才不再在此事上提意見。請皇上切勿任由明夏宮專擅,誤了三皇子一生。」

  張妃在一旁點頭,哀哀切切道:

  「皇上,請您為臣妾作主!臣妾昨兒個細細詳問旸兒,這才知道他唯一會背的就只有柳助教教他的那篇《筆陣圖》,其它都不會了。四書五經這些圣人典籍全然無所接觸,這可怎么辦才好?臣妾不曉得那明夏宮是故意誤人子弟,抑或是本身不學無術,居然沒教旸兒這么重要的典籍。請您為臣妾、為旸兒作主啊,皇上!」

  紫光帝將朱筆放下,一旁的御侍立即送上濕棉巾讓他擦手。紫光帝指示御侍將批好的奏章送回中書省后,這才專心處理起這起后宮事務。他先對張妃問道:

  「妳認為明夏宮無法擔任起教育予旸的大任?這也是予旸對妳說的嗎?」

  張妃馬上道:

  「予旸是個孝順懂事的孩子,怎么會說明夏宮的不是!只是臣妾昨日與旸兒共同用膳時,問了一些他所學的內容,發現明夏宮娘娘什么也沒教他,成日就是在玩,要不就說故事、背些不知所謂的歪詩。這樣的誤人子弟法,臣妾聽了心都碎了!求皇上別讓明夏宮毀了我的旸兒啊…」泣。

  紫光帝再看向詠春宮,問道:

  「妳認為妳指派的助教,比明夏宮更適合教育皇子?」

  「皇上,柳助教畢竟有兩年的教學經驗,本身又是家鄉知名的才女,她所安排的教學內容,肯定比明夏宮充實多了。可那明夏宮不知為何,卻完全否定了柳助教,還硬是將她趕出書房,甚至拒絕讓四公主讀《閨訓千字文》,這可怎么辦才好啊!皇上,有哪個名門千金能不學女四書、《閨訓千字文》這些女學經典?我堂堂皇家公主,日后是全天下女性的表率。身為女子,學文識字,不就是為了學習這些典籍嗎?這明夏宮為何偏偏拒絕柳助教的教案,其居心甚為可議,請皇上明察!」

  兩人如此慷慨激昂,卻沒感染到紫光帝,就見他語氣仍是平和,道:

  「朕從下只聽一面之辭。妳倆今日過來,為何不將明夏宮一同邀來?也好當面將此事理個清楚。」

  張妃想都沒想,脫口道:

  「明夏宮如今何等身分,豈是我等輕易能請來?!」

  「是啊,臣妾可不敢輕易打擾她。她近來哪…可忙著很呢。」詠春宮附和著。

  「妳們去請,而她拒絕了?」

  詠春宮點頭: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了。昨日黃昏,臣妾特地去拜訪明夏宮,正巧遇到她在訓柳助教呢。臣妾勸明夏宮不要如此專斷獨行,不然難以向皇上您交待。可那明夏宮居然絲毫沒放在心上,要臣妾別管到明夏宮去,這、這真是太過分了!」

  「哦?明夏宮真的這么說,要妳別管到明夏宮去?所以妳沒請她一道過來,認為她會拒絕?」紫光帝終于提起了點興致問。

  「是的,皇上。那柳助教就是臣妾的證人。此時她正在外頭候著,皇上可隨時傳她進來。那明夏宮委實太恃寵而驕了!」

  紫光帝揮揮手,沒打算宣柳助教進來。只道:

  「不用了,今晚朕會向明夏宮問個明白。」

  張妃與詠春宮互換了個眼色,心中具是驚怒。沒想到她們聯袂而來,卻沒能讓皇上對明夏宮產生絲毫怒意,甚至口氣上還多有維護!這怎么可以!向來公正的皇上就算不馬上處罰明夏宮,至少要找她來對質不是嗎?怎么還要等到晚上7

  今日是十五,皇上會在明夏宮那里夜宿。在床笫之間、耳鬢廝磨之際,皇上還能真問出個什么罪嗎?!

  她們特地選在今日前來,本就是為了破壞皇上今夜臨幸明夏宮的興致,豈知竟一點成效也沒有!這到底是為什么?那明夏宮到底給皇上下了什么迷魂咒啊!

  「還有事嗎?」紫光帝看了下墻角的更漏,刻度上顯示著快近午了。由于今日還要與二品以上的要員討論政務,所以讓他們留在宮中,賜廊下食,此刻眾臣應該都聚在中書省兩旁的廊下賞春花乘春風、喝香茶食涼粉吧。

  「皇上,還有,這是初選過后的秀女名單,共二十名,皆是才貌品德兼具的女子。她們的身分都寫在本上,請您御覽。若無特別勾選者,那臣妾就將她們全安排進宮參加百花宴。」詠春宮連忙將袖袋里的折子上呈,讓一旁的御侍接過。

  百花宴?紫光帝俊眉一挑。百花宴向來是由歷任的皇后或皇太后主辦,將全國品貌才華出眾的官家千金聚集一起,品詩論文章。所有未婚女子是宴會的主角,競表才藝,由皇家貴婦、一品夫人、眾女官等當評審,從中選出花中狀元、榜眼、探花等。

  而男性則只能在宴會半途進來欣賞,手持一朵鮮花,坐于外圍,不得聲張,亦不得驚擾女子。只能在宴會未了,將手上的花投入寫有姑娘名字的竹簍里,獲得最多花朵的女子,則是百花會花魁,通常會被封為京城第一美女。

  這種宴會深受上流社會喜愛。可惜嘉德皇后去得早,來不及成為皇太后,所以五年以來,沒有皇后也沒有皇太后的日曜王朝一直沒有辦過百花宴。

  雖然從沒明文規定,但皇家百花宴這類節目,向來只有皇后、皇太后身分才能領辦。如今宮中無正主,道理上來說,也該是四宮合力辦理才是,怎么似乎就詠春宮一人說了算?

  「妳們三宮決定辦百花宴?朕沒有看到奏折,莫非還停在內務府未送過來?」沒有細看秀女名單,隨意讓御侍收到案上。

  說到這個,詠春宮又有狀好告了。就見她俏臉一黑,滿臉委屈地道:

  「皇上!不是內務府擱下了臣妾的奏章,而是門下省的給事中給封駁退回內務府,說臣妾此舉太過僭越,不予上呈卸覽,要求駁正再議。臣妾認為這是內廷事務,走門下省過場,不過是遵循體制,怎知竟被駁回了!臣妾明白這百花宴不該由臣妾這等身分來辦,然而將秀女召進宮,總得辦個正式的宴會,讓她們表現一下才華,這才好給皇上選些真正德言容工皆上等的女子,臣妾想也只有辦百花宴才能顯出她們的優點。請皇上明察臣妾一番苦心。」

  「也就是說,妳自己主導百花宴,沒知會明夏宮與金秋宮?」紫光帝只問重點。光為了這一點,也合該門下省給她封駁,就算再來幾次,也照退無疑。

  詠春宮聲音立即小了下去——

  「今兒一早,我讓女官知會去了。臣妾這也是不得已,那明夏宮正忙著,而金秋宮身子不適,臣妾也不想太讓她操煩…」

  「好了。下去吧。」紫光帝揮手。

  「皇上,那旸兒…」

  「皇上,那百花宴…」

  兩名妃子緊張的低叫。

  紫光帝只道:

  「等朕聽過明夏宮的說法,再做決定。」

  黃昏時分,一分捷報火速傳進宮中。

  衛海大將軍與海中國合作,終于一舉殲滅侵擾日曜皇朝五十余年的海盜。不止將海盜打個潰不成軍,更是找到了隱于幻海陣里的海盜老巢,將之轟滅。繳獲奇珍異寶無數、戰俘二十余萬,更得無主海島七十余座,為日曜王朝開疆千里!

  此等驚天大喜,轟得朝野上下欣喜欲狂、舉國歡騰不休。

  靖匪大功臣衛海將軍明靖方,正是明恩華的親大哥,兩人相差十六歲,從軍之后就一直在西邊海線戍守,專注于戰船的改良、大海的探索、海兵的訓練,一步一步升至將軍。在兩年前升為大將軍,接下五年內務必剿滅海盜的命令。

  然而不必五年,明靖方兩年就做到了!

  他聯合海外小國「海中國」,取得他們的信任,與之結盟、共同練兵,并訪到布陣奇人,從而大破海盜號稱牢不可破的幻海陣,一舉將之殲滅。了結了兩國數十年來的邊患。

  西方邊防從此再無海盜之憂。這是何等天大的功勞!日曜王朝被封鎖的海岸線從此再無所患,漁獲、軍事、交通、經濟上的暢通無阻,將使日曜王朝往富強大國發展而去。

  世人都在看,已經備極榮寵的明家,還能再升到哪個天上去。

  十五月夜,舉國歡騰,取消宵禁,宮里宮外擺大宴,歡笑至天明。

  所有的妃子、皇子女們都被請到上皇宮參加帝宴。

  所有的宮官、朝官都足不沾地的忙碌著——忙著準備祭天祭祖、忙著迎接凱旋的儀式、忙著準備慶典、忙著迎接海中國使的來訪,然后自然是新疆域的規畫、戰俘的安排、與海中國戰利品的分配等…

  自從皇帝登基以來,還沒有那么大的事能讓皇宮忙成這樣、讓全國人民忙成這樣。

  歌姬舞伎在場上表演,熱鬧非凡,群臣拿著酒杯四處敬酒,不時的高呼「吾皇萬歲」、「日曜萬歲」,高坐帝臺上的紫光帝一反平日的節制,不時對群臣敬酒,杯杯見底,少有的放縱。

  這是他即位兩年以來,最深最濃的一筆政績,不止重重記載在日曜國史上,更揚威了海內外。

  從來日曜皇朝國力中等,在中上六大帝國中地屬邊陲,并不是特別富強,只能說僅能在各國間取得一個平衡,互相牽制,卻也是坐困愁城之勢。

  因為日曜的地理位置偏弱——西方與西云國接壤,北有栗悍的野人不時擾邊,南有未開化的蠻夷與瘴氣為患,靠海的東邊漁獲豐富卻又經年為神出鬼沒的海盜所苦。每年三分之二以上的稅收都花在邊境的防守上,經濟又走不出去,只能年年與西云國借道至其他五國行商,相對民生的發展也就顯得有心無力。

  歷任的日曜帝王總是苦于國家發展的困難,兩年前紫光帝決定將大部分的財力用在剿滅海盜上,全力為日曜的經濟打出一條出路,斷再不容許日曜皇朝四面受敵,自困待斃。

  如今這個心愿,只等了兩年,明靖方為他達到了!紫光帝怎能不開懷得幾乎失態?怎能還維持著平日的冷靜?

  于是他在喝得半醉后,步下帝臺,腳步似有些不穩,但拒絕御侍的攙扶,筆直走向下首的明恩華,一把拉起她,摟在懷里,緊緊抱住——

  「愛妃!」他笑喊。

  四周傳來陣陣抽氣聲,更有一些杯盤落地聲,一時之間,除了音樂聲仍陣陣傳來外,歡笑的賓客們像是突然都失去了他們的嘴。

  明恩華初時驚慌,不知道該怎么辦。酒后失儀的帝王讓人無措,她得想個辦法化解,雖然不知道他這是故意表演還是存著怎樣的心思,最好快快令人將他扶去休息…心中思緒萬千,但在望見帝王迷茫的俊目有些發傻的望著她,那一抹帶著天真的誘惑,竟讓她迷失了…

  「皇上…您醉了…」她輕輕的撫著他被酒意暈紅的臉,他真好看。

  也只有在他不那么精利、不那么算計時,她會覺得他真是一個俊美得讓人連呼吸都感到困難的男人。

  「朕沒醉。」他用很清醒的聲音道。然后,做出了非常不清醒的事——拉著她走向廣場中央,將舞姬都揮退,帶著她跳舞。跳著鳳凰旋舞。

  鳳凰旋舞,日曜皇朝的帝后舞。

  她沒學過,她也不需要學過,因為這是男人帶女人跳動的舞,只要男人會帶舞、有足夠充沛的體力,那么就可以成就鳳凰旋舞。

  像是踏進了一個迷幻的世界,明恩華只覺得身子一直在轉,滿場的飛轉,在皇帝恰到好處的力道下,她在他的手掌手臂的操縱里,化為一抹旋風,被他的腳背撐起,在天地間劃出一道又一道的光華。

  他沒醉?也許吧。不過她醉了,絕望的醉了…

  當樂曲的最后一聲落下時,兩人頓住身形,她狂喘不休,不知如何是好,但今夜還沒有結束,所謂的狂歡,還需要做出更狂的事來附會——

  他深深吻了她,當眾的、當著他所有妻妾的面前,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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