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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四章 哥特之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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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僅僅是因為選擇了錯誤的開始時間,鐘馗們在陰暗走廊里陷入兩難,沒有太多時間給他們浪費,要么現在不計后果沖進去,要么立即撤離,可這兩個選擇似乎都意味著行動失敗,在兩個失敗選項里做決定,像是自殺前,自殺方式的躊躇。

  狗漢奸用左胳膊一直勒著昏迷者擋在身前,倚靠在病房內的墻角處蒼白。他是殺人者,他是救人者,他是劫持者,同時他又是被劫持者,現實的冰冷讓他迷失,這間病房像個無出路的白盒子,逼他找尋真正的自己,逼他選擇懺悔與詛咒。

  對于某些物種,死亡氣息是能聞到的,胡義能聞到這種味道,醫院里總有這種味道,只是現在更濃,不僅僅是因為他面前那張用來頂門的床已經被血浸透,病床上的軀體早已變成尸體。他沒有興趣考慮死亡的真諦,職業習慣迫使他思考下一個命題。

  最初認為狗漢奸完了,一定會成為尸體的一具,最后一聲槍響,與槍響后的從此沉寂,又讓胡義推翻了這個想法。裝鬼的別動隊靜在走廊里,沒撤,說明他們還沒實現理想,說明有人制造了麻煩,還活著,這人只能是那漢奸,那漢奸求活的連魔鬼都會欣賞。

  李有才是漢奸,可他是朋友;別動隊算友軍么?可他們現在是鐘馗!自己是八路,可現在是偵緝隊。混亂的邏輯關系并沒能擾亂胡義的選擇,他是殺戮者,判斷敵人的方式無情又簡單,只看對方的槍口指向誰,無須過問誰誤會誰,無論誰道歉,都只能對著誰的墳墓道歉!

  病床被挪開,門被輕輕打開,殺戮者從頭黑到了腳,襯得白墻更冷,血更艷。

  連續的三四次槍聲回蕩在長長走廊,守在走廊盡頭朝門縫外放哨的鐘馗背后中槍躺倒,鮮血在地面快速擴散開來,從門縫下緩慢溢出,被門外陽光照耀得暗黑。

  隨即便是走廊T型拐角處的連續快速射擊,一顆顆彈殼掉落石磚地面格外清脆,不停跳躍,那些躊躇在某個病房附近的鐘馗們慌張沖入走廊兩側其他病房躲避。

  走廊上又添一具鐘馗尸體,殺戮者閃回拐角靠墻換彈夾,不再探頭,反而一顆顆往那換下的空彈夾里裝填子彈,裝得不快,每一顆子彈卡入都發出清晰響,咔嗒——咔嗒——間隔均勻得像是一秒一秒的鐘擺聲。

  無論是撤是沖,都要把這個威脅走廊的新因素干掉,鐘馗們很快鎮定下來,在病房門內隔著走廊相互手勢示意,詢問是否有人帶有手榴彈,然后一顆手雷順著走廊被大力甩出,急速滾動,伴隨磕碰堅硬光滑地面的優美跳躍,直至徹底成為在走廊地面上滑行。

  爆震后T型拐角灰蒙一片,兩個鐘馗急出,各貼走廊兩側,持槍朝走廊拐角處平行急進。

  因為是否撤退的躊躇,導致了另一個黑衣漢奸的出現,殺二傷一后消失在醫院里不見,快速搜索了范圍內的幾處空間之后,才意識到時間的無情流逝,每一秒有多么珍貴,才下定決心立即撤退,十幾個鐘馗分為兩隊反向奔跑在走廊里,一半倉惶向前門,一半匆匆朝后院出口。

  遲了,醫院外,警哨聲沒完沒了地呱噪,偵緝隊正在匆匆蹬自行車,憲兵隊的巡邏摩托已經出現在可視范圍的街道,一隊恰好在附近的巡邏警正在匆匆向醫院大門和后門,哪怕他們早出來半分鐘,還不是這樣的境地。

  巡邏警不多,還有突圍的最后機會,鐘馗們的領導者終于做出了果斷決定,放棄突圍,占領醫院,集中醫院里的所有幸存者成為人質,在被殺戮之前,要成為殺戮者。

  陽光下,石墻灰瓦,那面懸掛在醫院上的膏藥旗仍因無風動也不動,如垂袍,死氣沉沉的白與紅。

  前田司令坐在摩托車上沒下車,一直在擺弄他手里的軍刀,車旁死氣沉沉站著三位,軍綠色的憲兵軍官,黑色的警隊隊長,以及便裝臨時出現的偵緝隊大隊長,表情像他們都已經死了一樣,在陽光下麻木著。

  將刀出鞘幾寸,雪亮,倒映前田那張仿佛在沉思的臉,又入鞘。

  囚犯成為李有才的人質,醫生、實習生、護士和十幾個傷員成為別動隊的人質,他們全部被包圍在這棟死氣沉沉的醫院里,邏輯關系一目了然。無論怎么做,都得不到最好結果,少佐不愿來,把這件事完全丟給了憲兵司令前田。

  前田繼續沉默,不表態,任身邊三個等待命令的屬下繼續當僵尸。

  李有才不認為他能活下來,透過窗與柵欄,他能看到遠處的無數槍口,可這并不能救他離開,門外的墻兩邊仍然站著等待殺人或救人的鐘馗,他根本不敢放手松開人質,憲兵沖進醫院他就會死,不沖進醫院他也沒法活,只是時間長短的區別,背后的墻愈發冷。

  人質正在被集中,鐘馗們到處設哨,所有的窗簾正在被拉起來,一間又一間,一扇又一扇,長長的走廊一節一節更陰暗下來,如同茍延殘喘的生命之光逐漸消逝。

  成為人質,被押向集結地,醫生很絕望,護士很悲傷,有傷員試圖反抗,槍聲果斷響,立即由人質變成尸體,鐘馗們根本不處置,任新尸體擺在陰暗走廊地面,或者病床上,無聲無息流淌,只是又暗了一片地面而已,讓漆黑腳印變得更多,更凌亂,更像地獄。至少他們戴著面具,沒人能看到他們的絕望,行刑者的快感助漲了他們面對死亡的勇氣。

  更陰暗的環境增加了搜索難度,某塊區域再次爆發猛烈的射擊交火,走廊通道成為回聲擴音器,無論站在哪,都覺得那戰斗近在咫尺,槍聲與碎裂,仿佛隔壁。

  人質們齊齊止步回頭,看走廊盡頭的陰暗,用絕望的心祈禱英雄平安。這墳墓里的世界多么諷刺,誰在陰暗中為誰祈禱?誰又在陰暗中為誰殺戮?誰才是真正的殺戮者?誰是誰的敵人?敵人又是誰?

  如果不是伴隨著匆匆奔跑聲,兩張白色面具如幽靈漂浮,穿越著陰暗走廊,來到鐘馗首領面前,他們手里的槍還熱:“又折了一個弟兄。他對環境比我們熟悉。你得再給我兩個人。”

  “夠了!”面具首領的聲音焦躁,他確實焦躁:“把幾條走廊封鎖住,我們得辦正事了,沒時間再貓捉老鼠!鬼子遲遲不給答復,是沒看到他們的死相。”順手從身旁扯出一個鬼子傷員,推給那兩張面具:“讓他死在門外。”

  一個鐘馗面具推著鬼子傷員開始走,告訴他如果敢跑就會因他再殺兩個,也不知那鬼子傷員是否聽得懂,只顧推搡著,說著,走過走廊轉角,直通向那兩扇彈簧門的長長走廊是最后路程,陽光就在那兩扇門外,門縫的明亮線條刺眼得如天堂之門,鬼子傷員卻軟倒了,只能被鐘馗拖著繼續,拖擦過冰冷地面的一片片黑色黏濕,拖花了一個個黑色腳印。

  門開了,鬼子傷員被豁然光線刺得不及睜開眼,癱在醫院門口,面對著院子對面大片槍口,什么都看不見,然后身后的槍響,那兩扇門交錯晃動著合攏,繼續吱吱嘎嘎發出旋轉摩擦噪音。

  世界再次恢復寂靜,無論墳墓內外,都寂靜,繼續漫長。

  第二個人質在陰暗中被無情扯起來,猛力推向走廊,跌倒。

  白鞋,白褲,白長袍,白帽。長袍只過膝,白色收腰繩在腰后系絆,圓高領,領后也系絆;白帽底部如額帶,頂部寬皺,額前位置印著紅色十字。護士,掙扎站起在走廊,因跌倒而剮蹭了地面上的大片黑暗,站起后白袍在不良光線下顯出大片的黑,經過稍顯明亮的敞開門旁,又變成紅。

  被槍口頂著,她踉蹌行走,顫抖著,雙手緊緊合握在潔白胸前,恐懼面對最后路程,恐懼得忘記了哭泣。

  某個房間沒有窗,只有微開的門縫向內漏進走廊上的晦光,顯現出室內的一排排架柜輪廓,同時顯示出門縫旁的持槍人影,他無聲無息盯著走廊。

  胡義發現鐘馗們終于變得聰明了,停止對他的搜索了,干正事了,知道殺人給鬼子看了,這是進步,這很好,只有殺戮才能結束這一切,只是遺憾他仍然沒有機會再向李有才的位置接近,這是死局。

  剛才被拖過去一個鬼子傷員,現在,走廊里又響起腳步聲,看來這是第二個,鐘馗們要給鬼子加碼,應該拉出一個醫生或者護士去斃更有效果罷?胡義這樣想著,繼續在黑暗里觀望。

  白色出現在晦暗通道,是個鬼子護士,白間血,仿佛漂浮而來的絕望幽靈,正在飄向陰暗盡頭的祭臺,一次次被經過的暗淡光線照亮,由遠及近變得清晰。

  黑暗中的觀望者居然因此而皺緊了眉頭,他不會同情,也不善于憐憫,只是因為,他居然認得那絕望幽靈的面孔,但他只是看著,不為所動,仿佛他也是一具尸體。

  黑與白,有交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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