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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 放羊

無線電子書    烽火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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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身處冰冷,那么有溫度的食物會使你感到幸福。捧在手里,那熱從指間到掌心,通過手臂傳遞到你的心;吃進口中,那熱仿佛能浸潤你的五臟六腑,使你暫時忘記冬天。

  任粘稠里摻了沙子,也混合了土,也無法阻擋胡義的狼吞,舉著臟兮兮的鐵飯盒,大口大口入腹,這不能嚼,只要嚼,會后悔的,不能讓牙磣破壞這幸福感覺。

  鑒于大狗的口水越來越長,眼神也越來越痛苦,胡義實踐了他的諾言,只吞了一大半,然后將剩下一小半的飯盒遞起來,示意他現在可以過來拿了。

  “你不是說給我留一半嗎?這特么才剩多少啦?”

  “哦?嫌少?那算了。”

  正準備收回遞飯盒的手,便被大狗一把奪了過去,仰脖就灌。

  做個深呼吸,暖和多了,連剛才那陰冷的心情都消散,隨口吐出幾塊沙粒,這回該上路了。

  那點粥底幾口便被大狗灌沒了,正在舔飯盒的他忽然問已經轉身要離開的胡義:“你準備去哪?”

  “回家。”

  從這個詞,總是聽別人這么說,現在他覺得暖和了,忽然也想這么說,于是故意這么說,并不是說給大狗聽,而是說給他自己的。

  很想知道說回家是怎樣的感覺,現在說了,說不清是什么感覺,只是…下意識地笑了,并且笑得有點不自然,一點都不好看,可惜這個難得的笑容,背后的大狗是看不見的。

  “你不干八路啦?我瞅著你也不像個八路!你家在哪?”

  “北邊。”胡義沒停腳步,大步出了院門。

  破爛院門在冷風中吱吱嘎嘎搖晃著,凌亂的院子里空蕩蕩的只剩下了臟兮兮的大狗一個還在捧著個已被舔干凈的破飯盒。他呆呆的,更像是傻傻的,破歪帽子下的無神眼仍然在盯著已無人影的大門看。回家,他羨慕別人這么說,他也很想這么說,好像這么說…就會被人高看了。有家的人不多,還有什么話是比說回家更…令聽者自慚的。比如現在,從來不愿難過的大狗,也難過了。

  這個該死的世界!是個無處容身的世界!悲哀到連做個逃兵都不知道該去哪!已經做了逃兵了!還要老子怎么逃!還要怎么逃…

  很怪,胡義那無心的兩個字,讓無良的大狗傻愣到了現在,寒風中那張骯臟的臉禁不住微微抽動著,像是壓抑著什么,又像是要釋放什么。他終于惡狠狠摔下了破飯盒,飯盒落地變形,還在翻滾,他又不依不饒地沖上去,惡狠狠地踩,用盡全力地踹,一腳又一腳,發瘋般將那飯盒跺成了骯臟的鐵皮,扁扁地嵌在泥里,臟得像他自己的臉一樣。

  無人觀賞的孤獨暴力之后,頹喪的大狗覺得好多了,他努力恢復平日的得意,指著鑲嵌在地面上的倒霉作品,不忘囂張道:“賤!老子見你一次滅你一次!你特么記著!”

  喘著粗氣,拾起地上的愛槍,還不忘用他身穿的臟軍裝把沾在槍身上的土擦了擦,才掛上肩膀后,大步走出這個狼藉的倒霉院子。

  槍聲響了,在村子以西二三里,毫無預兆,疾風驟雨般地開始喧囂。

  梁參謀沒有選擇邊退邊打的方式,而是主動向西出擊,與敵接觸。目前隊伍的士氣太差,如果邊退邊打,注定會變成只顧退,越退士氣消耗越快,最終崩潰。

  但是他不會為此盲目到不知斤兩與鬼子對壘,所以選擇了向西,與治安軍交火,目的有二,一方面這可以讓西南方向上的鬼子主力變向向西運動,同樣可以起到整體遲滯敵人速度的作用;另一方面,要利用這次短暫的戰斗,提振一次士氣,跑了這么久,該聽聽槍響了,哪怕打不了多少敵人,也能喚醒老兵們的麻木神經,起到熱身作用,不專業的治安軍是個好陪練。

  荒野里,兩個連拉開成兩條平行射擊線,一條在前,一條在后,有心將敵人放近些打,但是開闊的環境很難隱蔽意圖,治安軍又是泥鰍型的,距離還沒到四百米,他們便開始就地隱蔽了。鬼子目前給他們的任務是‘放羊’,只要目標沒有向西逃脫,他們就不算失職,當然是怎么安全怎么打,明明是進攻方,兵力又是三四百人的一個滿編營,心里的真正想法卻是:有種的你來攻我啊,老子保證不退!退了是你養的!

  這種情況下,梁參謀果斷下令開火,無論如何也得把槍打響,隔著四百多米,雙方交火,彈雨紛飛。一邊是為了釋放滿腔怨氣,一邊是為了打給皇軍聽而奮力還擊,這樣一場無聊的火力遠射,居然打得出奇的激烈,步槍機槍全響了,子彈呼嘯如大風刮。

  一個兵手里拖著步槍背帶,爬在雪里,兩手已經凍得發紫,順著一條土坎后爬著,空氣里的呼嘯聲聽不出是近是遠,土坎上各處偶爾冒起了土煙,噼噼啪啪被沖擊著。他一直爬到了半跪在土坎后舉望遠鏡向南觀察的軍官附近:“梁參謀,咱要在這靠到什么時候?這算個什么仗啊?”

  “不算什么仗,只是讓你們聽聽響。把槍打熱了,還能暖暖手呢不是。”

  雖然成了所謂團長,但是這些兵仍然習慣性的叫他梁參謀,他一直舉著望遠鏡朝南看,而不是向西看戰場,因為他在等鬼子出現在視野,那便是撤退的時候。

  “梁參謀,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當講!”望遠鏡放下了,梁參謀盯著那個兵:“如果你想從戰場上爬出去,你盡可以爬,我可以不回頭,當看不到你。可是如果你想說話,我告訴你,我不想聽,也不希望任何人聽。”

  那兵垂下頭,一拳捶在冷雪中:“真特么憋屈!”

  “憋屈?我并不憋屈。我執行的不是旅長的命令,而軍隊的命令,也是我自己的命令。”

  村子以北,二里外,一個八路迎風大步走,偶爾偏頭,朝西方的槍聲位置望,但是什么都望不到。

  他身后十幾米遠,跟著一個邋遢兵,那是大狗,也是邊走邊偶爾朝西望。

  他倆一直都沒說話,只是順路而已,胡義往北是為了回家,大狗往北是因為目前…往北最安全,好歹前頭還有王團長開路呢,還有旅部呢,向東沒底。這個膽大的兵痞當了逃兵也敢大搖大擺,根本不怕抓,都這種時候了,除了鬼子,誰有心思犯賤抓他?

  也許是覺得旅途寂寞,大狗終于忍不住朝前嚷嚷:“哎,走那么快干屁,你也不怕老子不高興了黑你一槍!”

  可惜前面那位八路連頭都懶得回,愣是把身后的混蛋當空氣了,這種藐視讓大狗想起了他失去的大半飯盒熱粥,忍不住肺子里又是一陣疼:“哎呀這把你牛X的!今天要是不打你一槍我特么就不姓唐!”

  止步,摘槍,拉栓,上膛,瞄準。

  “你有完沒完!”一張冷臉終于回了頭,雖然卷曲帽檐下的眉眼看不太清晰,不過這回他顯然不高興了。

  “少特么廢話!把槍給我撂下懷表交出來!”大狗拉著射擊架勢,一直瞄著十幾米遠的八路,滿臉囂張。

  “開槍,我就把懷表送給你!”胡義沒興趣再陪這胡攪蠻纏的玩游戲了,雖然大狗的表情囂張得很到位,可他的扳機并沒有壓至擊發前的臨界狀態。這愣頭青槍抓得很溜,是老手,如果有殺心,他是不會如此的。因此,胡義沒興趣準備閃躲和拔槍動作,說完了話掉頭繼續走。

  “土八路你不要逼我!一!二!三!”

  數到三了,槍沒響,大狗還愁該如何下臺階,胡義反倒停了。

  “怕了吧!嗯?”噓出了一口氣,大狗端著槍朝前走,來到胡義身邊,又一次緩緩放下了槍,然后第二次陪著胡義一起傻站在寒風里,一起呆呆朝東邊看,下意識訥訥道:“我特么算看出來了,你就是個掃把星,只要停下準沒好事!”

  東面,遠遠的地平線,正在出現一排排的黑點。

  胡義也訥訥嘀咕:“怎么感覺這么怪呢?”

  “嗯?怪個屁啊怪?不是鬼子就是治安軍!”

  鬼子是從西南來的,西面梁參謀組織的戰斗還在響槍,這么長時間了,東邊又冒出敵人了,還不緊不慢的,有這么指揮的么?進攻速度沒有,貌似個黏黏糊糊的半包圍圈,這能堵住誰?大冷個天,這是圖什么?鬼子那腦袋讓驢踢了?

  深鎖了一會眉頭,轉臉看了看身邊還在傻呆呆向東張望的大狗:“還楞什么呢?開槍啊!”

  大狗對視胡義,那臟兮兮的表情變得很復雜:“我說有你這樣的嗎?當個八路就這么牛X嗎?老子有心饒你一命你特么還要逼我?”

  這驢唇不對馬嘴的回答讓胡義變得滿頭黑線,無奈之下,當著大狗傻呆呆的面,拽出了他的駁殼槍,上膛,關保險,抬槍。

  呯呯呯——

  三聲槍響清脆嘹亮,回蕩在寒冷荒原。

  大狗總算被震蕩得清醒了,這是給殿后的梁參謀他們提醒呢!看到胡義收了槍已經開始朝北甩大步了,慌不迭也開始隨他飛奔。

  跑啊!沒人能追上逃兵那顆奔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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