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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風停了

  李勇沒有了出發時的意氣風發,他帶著滿身疲憊和一臉愁索,站在高崗上看夕陽。

  最初,他帶著一個連偽軍向西追擊襲擾隊伍的那幾個八路,可惜在這茫茫山里,手下這些酒囊飯袋的腿腳根本沒法和對方比,翻過幾座梁之后就失去了目標蹤跡。

  后來,按照李有德的部署,他帶隊改向北,作追尋主力狀。一段時間之后,那幾個八路果然又尾隨而來,引入歧途的計劃成功了,改向東北的主力不會再被騷擾了。

  可是,那幾個八路越來越肆無忌憚,開始明目張膽地保持尾隨,就跟在隊伍后頭一里遠,只要地形合適的時候,他們便會加速追近,在三百或四百米的距離上進行射擊。

  帶著全連掉頭去打,他們兔子般脫離,幾次折騰下來,路沒走多遠,力氣浪費了一大半。

  后來,改為就地還擊,他們開槍,偽軍便回頭開槍,子彈對子彈,人多槍多嚇死你。幾次下來,李勇吃不住勁兒了,對手一水三八大蓋,射程精度全碾壓,一打六七發,目標少又猥瑣,自己這還擊成本太大了,幾陣下來千多發子彈沒了,一個八路沒打著不說,自己這邊還傷了好幾個,虧死!

  再后來,李勇不得不動腦筋,讓走在前頭那一個排找位置悄悄藏了設埋伏,自己帶著兩個排假模假樣繼續往北走。可惜不知為什么,那幾個八路沒再追,消失了!一段時間后,居然從前頭冒了出來,二百米左右距離,七支步槍一通急速射,當場躺下好幾個,生生把走在前頭的一個排給打蒙了。

  李勇不明白,他們難道長了千里眼?這么遠還能數出隊伍里走著多少人?不是專業軍人的李勇,自己都沒備個望遠鏡,又怎會認為六七個土八路手里有望遠鏡。

  所以現在,李勇索性不走了!全連找了個視野開闊的高位,架上隊伍中唯一的一挺輕機槍,警戒休息!這特么哪是土八路?這是一群狼!再這么放羊一般走下去,隊伍早晚被拖垮。這是武器的差別造成的,這是戰斗經驗的差別造成的,這是戰術素養的差別造成的,這是地形環境造成的。

  所以現在,李勇在看夕陽,盼天黑。只要太陽一落山,沒了光線,八路就沒法再折騰了,人多槍多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那時你還敢跟得更近么?我再埋伏你還不中么?等著吧你!

  劉堅強仰著脖子咕嘟咕嘟猛灌幾口水,臟裂的嘴唇終于恢復了濕潤血色:“他們要在那山頭上呆到哪年?”

  馬良把子彈橋夾壓進彈倉,嘩啦一聲槍栓復位:“他們倒不傻,擺明了要熬天黑!”

  一路這個打法讓陳沖覺得很興奮,他現在覺得自己很高大:“咱們七個攆著一個連偽軍跑,這感覺好!”

  “這很正常!”高高舉著望遠鏡佇立在風中的胡義語氣淡淡:“鬼子當初就這么攆著我們跑,只不過鬼子還帶著機槍,而我們跑得更快,更慌,連停下的勇氣都沒有。”

  馬良愣愣:“那咱現在和鬼子一樣了?”

  劉堅強立即憤憤:“你想當鬼子?長良心了么?”

  “跟你說話這么累呢?我就是一比,當個中國鬼子行不行?”

  “鬼子就是鬼子!見一個我就捅一個!”

  望遠鏡被放下了,胡義把它裝進了皮盒,又掏出地圖打開,皺著眉頭單跪下來,低頭看著地圖問:“陳沖,要是你帶隊向北,會走現在這條路線么?”

  馬良和劉堅強停止了拌嘴,趕緊湊到地圖邊來看。

  陳沖的回答連猶豫都沒有:“不會。”

  “為什么?”

  “這片山太荒,幾十里都喝不上一口水,如果只為趕路的話,寧可往偏東繞一點,還能在苦水溪舒舒服服休整一次。”

  胡義的手指在地圖上向東滑,停止在一處標示,苦水溪,但是看起來,這份地圖好像沒畫全,標示溪水的線只有不長的一小段。

  馬良納著悶道:“我怎么瞧著這地圖有問題呢苦水溪沒畫全啊?”

  陳沖湊過來跟著瞅了瞅:“沒錯。我的意思是地圖沒錯,苦水溪就那么短。”

  連胡義也抬起頭看陳沖,九連的人沒去過苦水溪,很想聽聽這是個什么原因。

  陳沖遂繼續道:“上游是眼泉,向東流出七里,匯入個小水潭。”

  “只有七里長?”

  “嗯,就七里長。那個小水潭多少年都是那么一點,水再大它也不漲,天再旱它也不落。老人說那是個苦眼,通到奈何橋,那水能把活人的魂兒給沖走,再也找不回來,所以叫苦水溪。”

  馬良又好奇道:“能把活人的魂兒給沖走?那這溪水很大嗎?”

  “不大,也不急,水很淺,沒不過膝蓋。”

  胡義的目光重新落在地圖上:“李有德跑了!”

  “嗯?哥,你是說他…去了苦水溪?”

  “對,他去了苦水溪!而且…他很可能在那里駐扎等待,除了這樣,他沒有更多辦法去找挺進隊!”

  “我說怎么到現在也不見那三個連,感情前邊這些王八蛋是吊著咱們瞎溜達呢!”

  胡義立即開始疊地圖:“現在改向東,去苦水溪,立即出發。也許我們能在天亮前再見到李有德。”

  七個風塵仆仆的八路軍重新站立起來,收攏裝備槍上肩。

  陳沖成為隊首,當先向東跑出去;馬良第二,然后是劉堅強,接著是三個四班戰士。

  胡義扯了扯肩上的背帶,站在這高坡上向東看,天色已經在遙遠的地平線過渡成了晦暗,山際線模糊,預示了遙遠的黑色,和近在咫尺的夜。

  向北看,所有山巒都是半邊金黃半邊暗,蕭索和陰冷涇渭分明,極不協調地拼接,正如‘荒涼’兩個字的組合。

  轉向西,沒有溫度的刺眼光芒已經落下半邊,無云的西方天空已經不再是遠遠的藍色。

  夕光照亮了古銅色的堅毅線條,凸顯了卷曲帽檐下的眉黑。

  胡義忽然覺得少了點什么,他靜靜想著,后來才醒悟,原來是風停了,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停的。

  如果沒有風,今夜該不會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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