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蹤一點也不難,只要順著沿途的雞屎羊糞走就行,要不是被一伙毫無戰術的民兵不要命地糾纏了一陣,要不是被十幾個傷兵八路攥著刺刀不撒手,咬著褲腿不松口,現在都應該追上了。
不過這也挺好,他們已經用盡了手段,徹底成為待宰羔羊。鬼子少尉心里這樣想著,面部表情卻不太愉快,因為他覺得無聊,這根本不是戰斗,只是簡單的屠殺而已,一點興致都沒有。
這次掃蕩的第一目的是糧食,主力在昨晚進村后立即向其他方向轉進,留下一部分偽軍搶收村子附近的糧食,歸攏后等待后續部隊運出山。這位鬼子少尉領到了追殺村民的任務,帶著一小隊鬼子和幾十個偽軍,一追追到現在,本來是想放棄返回了,但是蹤跡說明逃走的村民著實不少,帶走的東西也絕對不少,起碼村里的雞鴨魚羊都不見了,這豈能不追?
隊伍過了山腳,一條山谷映入眼簾,好家伙!什么亂七八糟的?壯觀!果然不虛此行!
在一個班鬼子謹慎偵查了附近情況之后,鬼子少尉點頭,隊伍立即一哄而上,直沖破爛堆,開始搜羅一切值得帶回的東西。
盡管村民們已經拋棄了累贅,行進速度仍然不夠快,體力已經耗費到了底點,他們堅持不了太久。
幾百人的逃難隊伍看得胡義上火,環顧四周,終于停下來。
正在扶起吳老爹,聽到胡義在后面喊,秦優轉身跑向隊尾。
“胡排長,怎么了?”
胡義抬手一指附近的一座山:“你帶著鄉親們轉向往那山后走,找幾個有體力的斷后,盡量遮掩一下腳印痕跡,至少十里后,再休息躲避。”
“你…想在這擋?”
“未必擋得住。我不擋,但我會把鬼子一直引走。”
秦優點點頭,沒急著轉身去帶隊,反而突然朝胡義伸出他粗糙的大手,待胡義握了,才說:“緣分。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樣。保重!”
羅富貴看了看彈夾里的子彈,懶洋洋地把彈夾裝上了機槍,然后躺在坡后頭望天。
石成站倒提著步槍站在坡頂,觀察著四周環境,不習慣地推了推眉前的鋼盔,忍不住說:“難道不打埋伏嗎?排長為啥讓咱全排都趴在這邊了?”
望天的熊無聊中接話把兒:“趴在一塊兒暖和唄,胡老大這是想凍死小鬼子。”
劉堅強拎著工兵鏟想在腳底下掘個臨時單兵掩體,看了看敵人可能的來路,沒下鏟:“這位置是不是太遠了,這能打著敵人么?”
無聊熊望著天又接:“子彈不長眼!懂不懂?遠了近了有啥區別?”
“你能不能閉上你那破車嘴?”劉堅強受不了那頭熊的陰陽怪氣兒了。
“劉排長,好威風啊,來來,再把老子捆上,做你的九連大夢。嘿嘿嘿…”
“你…”
“我怎么?又要找老子比武啊?又想埋伏刀斧手?對不起,老子長記性了,不奉陪!”
嘩啦一聲,一鍬土全朝那頭熊揚過去了,烏煙瘴氣一片。
“哎呀!呸——呸呸——流鼻涕,姑奶奶要你命!”趴在羅富貴附近正在逗螞蟻的小紅纓抖落著小辮炸了廟。
咯咯咯…那頭熊仍然躺在在烏煙瘴氣里笑。
幾個鬼子出現在鏡頭中,這肯定是前隊;不一會兒,一溜兒鬼子也出現。胡義端著望遠鏡把所有目標仔細過了一遍,又等了一小會兒,沒再見到后面有人,才放下望遠鏡,拍拍身邊的馬良,兩人一起下了后坡。
“看來那些偽軍回去了,就這一個小隊,要不咱狠狠敲他一下?”馬良邊跑邊問。
“一旦敲不倒,就會變成一場麻煩,百姓離的又不遠,這不是生事的地方。”
兩個人穿過了谷,爬上了山梁,跑向九排的隱蔽位置。
“丫頭,你這是…”胡義看到了小丫頭一身灰土,卻沒注意到劉堅強的一嘴沙子半臉泥。
“揚了幾把土…試試風向,嗯,風還挺大。”小丫頭一邊說,一邊摳著指甲縫里的土。
一圈戰士誰都不做聲,只有那頭熊佝僂在不遠處捂著大嘴。
石成把剛剛抖落掉灰土的鋼盔重新扣在頭上:“排長,咱不用擺開嗎?”
“不用,就在這打,打完就撤到后頭那道梁上去。擺開還要再收攏,麻煩。都進入位置,準備戰斗,鬼子要到了。”
沒多久,一個小隊鬼子影影綽綽出現在二里遠的山谷中,新兵們已經緊張得提起了心,幾個土匪也緊張得開始冒汗,這回是真見著鬼子了,都說小鬼子厲害,不緊張才怪。
老兵們倒沒有太大反應,不是說他們不會緊張,而是現在太遠了,射程外呢,他們只會在即將扣扳機之前才會緊張起來。
胡義用望遠鏡持續盯著目標,破天荒地早早開始下達命令:“兩挺機槍準備,一會各打一個彈夾。所有用三八大蓋的,把表尺定八百,同時準備。其他人不用開槍。”
羅富貴和趙結巴的機槍都進入待擊發狀態,石成的一班以及馬良流鼻涕小紅纓徐小這些用三八大蓋的稀里嘩啦拽得一陣槍栓響,豎表尺,只是奇怪為什么定八百,八百米能打著啥?目標都看不清。
估計敵人距離七八百米了,射擊命令下達。
上午的明媚陽光下,荒山間響起了一排清脆槍聲,回音還來不及聽到,兩挺捷克式機槍又開始響。
第一時間內,一個小隊鬼子全趴下了,子彈在呼嘯,有的很高,有的很遠,有的似乎摔落在地上。
鬼子少尉循著槍聲抬起頭,注意到了七八百米遠的山梁,笑了。
他笑八路這么遠開槍,命中靠蒙不說,子彈的殺傷力還能剩多少呢?打集群目標也許有效,打自己這一溜兒松散縱隊,荒唐了點。他笑的更重要原因是終于遇到了一支火力像樣的八路,聽槍聲已經基本掌握,兩挺捷克式機槍,友坂步槍起碼二十支,只憑這些已經跟自己這個小隊火力相當,這絕對不是‘土八路’,這是‘土豪八路’!這才是有價值目標!這才值得打!
步槍打了兩排,兩挺機槍各打了一個彈夾,胡義擺擺手:“撤!”
山梁上的九排收槍走人,出溜著下了后坡,再往另一個山梁上跑。
鬼子們爬起來,相互看看,一個都沒少,運氣都不錯,少尉抬手一指山梁方向,全隊散開前進。
八路的意圖已經表露無遺,他們是要吸引,轉移視線想讓那些百姓脫離或者隱藏,鬼子少尉心里清清楚楚,胡義打得也清清楚楚。但鬼子少尉還真愿意來,如果幾支漢陽造胡亂響幾聲,他可能沒興趣追,可是眼前這個火力性質則完全不同,一排槍打得他渾身癢癢,現在別說那些百姓已經扔下了東西,就算沒扔下,這鬼子少尉也沒興趣再追他眼里的那些螻蟻,‘打土豪’才是軍人榮譽。殺雞給給——破鑼嗓子喊得那叫一個舒坦,漫山遍野都跟著鬧得慌。
五十多個八路在前邊逃,五十多個鬼子在后邊追,荒山野嶺間正式上演了一場追擊戰。
這伙八路火力不弱,鬼子追得謹慎,并不敢輕易放開手腳。
這伙鬼子鬼子追得隊形不亂,警惕性高,八路并不敢停下來硬擋,但也不是使勁兒跑,雙方的距離一直保持在二里地左右。鬼子若追得稍近了,八路就放一排遠射然后使勁兒竄,鬼子若被拉的稍遠了,八路又停下來等等。
后來,鬼子也學會把握機會了,一旦追得稍近點,立即隔著七八百米往前打一排遠射,因為一到這個距離八路就會加力往前跑再拉開。就這樣你追我趕打到了日上中天,雙方還沒有人倒霉中彈。
羅富貴跑到個石頭后,試圖把小紅纓放下來,結果缺德孩子死扯著他肩膀不撒手,只好繼續背著她,擰開水壺蓋子猛灌。
一口氣灌下了半壺水,打了嗝,才不滿道:“你能不能自己跑會兒?真拿我當騾子使喚嗎?啊?做人得有良心吧?”
“我…腳扭了。”小紅纓若無其事扭著小辮還在朝后看。
“姥姥的,你壓根兒沒落過地!”
“被你顛的唄!慌里慌張的,你就不能穩當點?”
“我…”
啪啪啪啪…身后遠方一陣槍聲響。
稀里嘩啦…附近的石子偶爾跳了起來。
熊縮了縮脖子,無奈翻翻眼:“又他姥姥的追上來了!”
啪啪啪啪…身后近處猛然一陣槍聲響,石成的一班向七百米外的鬼子還以顏色,然后掉頭猛跑。
背著小紅纓的熊跑到胡義身前,喘著粗氣道:“胡老大,咱…能不能別折騰了?啊?…呼哧…這都跑到晌午頭了,還不夠…遠嗎?那些百姓早安全了,咱趕緊甩了鬼子,別鬧了行不行?”
胡義的軍裝早已汗透,拎著步槍在疲憊奔跑中答:“一小時前…我已經下了加速擺脫的命令,你沒聽到?”
“啥?”熊眼珠子差點掉了。
“啊?”同一時間,熊背上的缺德孩子也聽得翹小辮了。
感情現在早已不是吸引鬼子,這是真被那些打了雞血的鬼子追啊?怪不得覺著跑不動了,蒼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