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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十

無線電子書    烽火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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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即將天亮之前,在即將擺脫危機的時候,迎面撞上了一支自西向東沿河而來的治安軍。

  胡義的心沉到了底,這次沒有時間再周旋了,天一亮,九排再無可逃,圍追堵截收在一起,會將九排活活擠死。在槍響那一瞬間,胡義就已經知道了結局。覆滅,只是時間問題,無論是打還是跑,無論往哪個方向,都一樣,只會覆滅,九排將會死在陽光下。

  天色已經開始青幽幽,河岸的樹林里已經能夠看出些景物,樹林外的開闊地已經能夠看清挺遠一塊距離。

  隊伍前面,馬良的駁殼槍在盲目地朝前方的樹林射擊,再往前,能聽到步槍在向這邊凌亂地射擊,緊接著聽到了捷克式機槍響,是偽軍的。然后聽到馬良大聲喊騾子,接著騾子的機槍也響了,隔著樹林朝前方還擊。

  隊伍已經全趴在了樹林里,聽到石成大聲呼喝著讓他的一班就地開火,子彈的呼嘯聲縱橫交錯雜亂無章,附近不時有樹葉紛亂飄下,慢悠悠的沒有聲響。

  李響趴在一邊焦急大喊著:“排長,快隱蔽排長,你怎么了…”

  預知未來是一件極其殘忍的事情,會讓人變成行尸走肉。胡義不是驚慌,也不是絕望,而是因為預知了九排全體的未來,眼前出現了無解的問題,讓他的腦海里出現了思索的漩渦,他的戰斗本能促使他拼命地思考,瘋狂在思考,下一個方向,下一個步驟,下一個方案…但是,沒有結果,只有覆滅;或者說,所有的結果都指向覆滅。白天,太長。

  子彈不時呼嘯飛過附近,飛過頭頂,飛過耳畔,在樹林中肆虐,感覺到李響開始拼命地扯自己的腿,試圖把自己推到。慢慢扭轉了脖子,看向隱蔽在草叢中的她,光線沒那么亮,只是個隱隱輪廓,能感到她仍然堅定而冰冷,那齊頸的短發形狀,說明她正在靜靜注視著黑暗的隊伍前方。

  視線前移,看到了趴在地上的一對小辮子,這丫頭還在向前匍匐,試圖尋找一個更適合戰斗的位置。那一對小辮歪歪地晃蕩著,讓自己誤以為樹林里起風了,不自覺地感到涼,感到冷。

  不愿意認識別人,是因為不愿意惦念;因為不認識,所以不必關心,不會介意,無論誰死,都可以。曾經有很多次像現在這樣,預知到會死,卻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心里瞬間空落落的,無力有了惦念的人,心會痛,不愿瞑目,不想這樣,偏偏這樣了。

只要她在,天空就在,在夜里,她是星星,在白天,她是風。以自己的生命詛咒命運:為了天空,她必須活著  思路清晰了,胡義不再猶豫考慮了,一腳蹬開了李響的推扯,提著步槍貓下腰,開始向前,同時命令著:“后隊改前,全體后撤二百米,然后離開河岸向南轉移,目標小焦村。馬良騾子跟我斷后。現在就走,快”

  先是向東,然后向北,接著向西,最后朝南。無奈的九排被命運安排了一個輪回,當朝陽跳出了地平線的時候,九排回到了他們最初的起點,也是終點,小焦村。

  半夜里的槍聲和爆炸,已經讓村里人心惶惶,天亮了,以為一切都過去了,村民推開大門的時候,驚訝地看到十幾個荷槍實彈的人疲憊地沖進了村子。當先一個寬眉細眼的挺拔軍人,滿面冷色,到了村子中間抬手一槍,響徹方圓,震得全村人心里一顫,隨后聽到他的大聲嘶吼:“都給我聽清楚了,兩刻鐘后這里就是戰場,不想死的現在趕緊給我滾蛋”

  這一番話聽得全村人有點傻眼,連匆匆跑進村來的九排人都聽傻了。

  石成愣著眼睛看羅富貴,羅富貴咧著嘴看馬良,馬良彎著腰喘著粗氣抬起滿頭大汗的臉不解地看向持槍橫立的胡義說不出話。李響去看劉堅強,劉堅強看向蘇青,蘇青黑著臉看向旁若無人的胡義,怒道:“你朝百姓耍什么威風?

  喘過氣來的馬良也終于問:“哥,難道要在這停下嗎?這…停不得啊,他們一會就追過來了”

  胡義仿佛沒聽到蘇青和馬良的話,拎著槍往附近四下里看了看,抬手一指墻高院厚的那間地主大院命令道:“石成,現在帶你的一班去把那給我占了把人都轟出來。”語氣冰冷如鐵。

  “是。”石成朝身后一揮手,帶著人直奔那個大院。

  “傻子,去井里打水,把大家的水壺都灌滿。”

  “嗯。”吳石頭掉頭跑去找水桶和井。

  “騾子,抓雞。”

  “是。啥?”羅富貴以為自己聽錯了,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抓雞,越多越好。然后到石成那,是燉是烤你看著辦。”

  “胡老大你就瞧好兒吧”羅富貴高興得掉頭猛跑。

  聽到這里,馬良的心忽然有點涼,這可不是好兆頭,接著就聽到胡義叫他了:“馬良,四下里看看,注意村子外圍個方向的動靜。”

  “是。”馬良悶著頭跑走。

  雖然不是個打仗的料,但是蘇青仍然看出事情不對,眼睜睜看著胡義派出了這些任務,終于明白胡義要呆在這里不走了,朝著背對她的胡義改怒為急道:“會被包圍的你到底在想什么?”

  胡義沒回頭,開始邁步走向最近的一間房子,淡淡說:“早就已經被包圍了。”然后抬腳踹開了面前的一扇大門走進去。

  穿過小院進了屋門,嚇得屋里村民直往角落里躲,冷聲道:“還不趕緊走?不信會死是不是?”然后當著主人的面開始在屋里翻箱倒柜,隨手拿了一件補丁羅補丁的難看花外套,掉頭出門。

  村里已經亂作一團,大人吆喝孩子哭,家家戶戶卷了包袱往外跑,光天化日八路站村里放槍,好得了么,村里早晚是戰場,就算不讓跑也得跑啊。

  出了大門,看著慌張的村民不時跑過身邊,胡義走向坐在磨盤上休息看熱鬧的小紅纓。

  “丫頭。”

  “嗯。”

  將手中難看的補丁花外套塞在她懷里說:“把你老人家這些家當都摘了,換上這個。”

  小紅纓不解地看了看懷里的衣服,眨巴著大眼問:“為啥?”

  胡義彎下腰來,直接開始解小紅纓的兩個小綁腿:“你先換上再說。”

  “這衣服也太難看了?再說也太大了啊?”

  利落地把小紅纓的兩個綁腿都解掉了,替她把褲腳扯了扯平,然后站起來,見她還在拎著花衣服左看右看,不由黑下臉:“現在就換,這是命令。”

  猛然聽到附近傳來一聲小紅纓的大嚷:“我不于”于是蘇青拐過了墻角,看到了站在磨盤邊上面無表情的胡義,而小丫頭此刻穿著一件極不合體的大花衣裳,舊得補丁羅補丁,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像是個村里的傻孩子,高挽著兩個袖口,翹著辮子滿臉怒容面對著胡義。蘇青終于明白了他為什么這么做,輕輕撤了兩步,回到了拐角后,靜靜看著正在奔逃出村的人流。

  “你必須走。”

  “我不走。”

  “這是命令。”胡義臉色更黑了。

  “不執行。”小丫頭的眼神更堅定了。

  “突圍的時候你就是個累贅,懂么?”

  “早你怎么不把我當累贅?你少騙我天都亮了,你往哪突圍?”

  胡義沉默了一會,又道:“丫頭,如果說我能活著,你愿意走么?”

  小丫頭緊咬著嘴唇,盯著胡義不說話。

  “你知道,我是個逃兵,最擅長的就是逃跑,如果我不想死,就有活著的辦法。可是如果你不走,我就徹底沒有辦法了,那樣我們都會死。我知道你不怕死,你也知道我不怕死,但是如果你活著,我就舍不得死。”

  “你騙我。”

  “我沒騙你。”

  “那你說計劃。”

  “這里距離北面的河并不算遠,如果能熬到天黑,我會向北突圍到河邊,你知道我會游泳,對么?如果熬不到天黑,那我會躲進井里,照樣有機會再逃出去。當然,這么做的話…我就是個逃兵,會被人看不起。可是你知道我不怕做逃兵,不怕被人看不起,是不是?所以現在的問題是…你會不會看不起我?你敢不敢做逃兵?”

  小丫頭的怒氣消失了,一對小辮子耷拉下來了,一雙大眼睛里密布糾結,她掙扎在胡義的問題中,她那顆單純的心根本不懂得如何承受這個問題,她迷惘了。

  村里已經開始空蕩蕩了,最后幾個村民也即將跑出村子,小丫頭執拗地僵立在眼前,耷拉著小辮遲遲不說答案,最后的機會即將消失在眼前,沒有時間再等了。

  胡義抽出了身后的駁殼槍,打開槍機,平靜地將槍口抵在自己的腦邊,小丫頭忍不住愣愣地瞪大了眼,她感到了一種悲涼的凜冽感正在出現,面前的細狹眼底正在流淌著決然。

  “以軍人的鮮血起誓,數到十之前,丫頭如果沒有跑過下一個巷口,我必交付生命。一。”

  “你少嚇唬我這是我的招數”

  “你死我也死大不了一起死”

  凜冽感在蔓延,胡義似乎正在漸漸進入麻木狀態,讓小丫頭體會到了無名村操場上的相同感受,他仿佛正在慢慢蒸發。

  “四。”

  “姑奶奶不怕”小丫頭開始嘶喊,抬起小細腿狠狠踢胡義的的腿,試圖撕扯他持槍的胳膊,但是所觸任何位置都堅硬如鐵,疼得她自己眼里開始溢著淚。

  “五。”

  小丫頭終于驚慌地看向下一個巷口的距離,那里不遠,可是也不近。

  “我恨你”小辮子不顧一切地開始朝著巷口猛跑起來,跑得不顧一切,像風,連一對小辮子都開始飄舞起來。

  “七。”

  風里開始飄出了淚,晶瑩的一滴,緩緩地飛落,在霞光里閃耀出落地前的最后一絲純潔和美麗。

  “八。”

  那個穿著丑陋的花衣裳的,拼命奔跑的,小小的背影,哭出了聲音,那聲音里再沒有了往常的倔強堅強,哭得很脆弱,很天真。

  “九。”

  齊頸的短發緩緩出現在墻角邊,看著持槍的男人,也看著正在風一般飄遠的小辮子,靜靜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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