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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人請留步

  唐師偃的鼾聲當然是裝出來的,他其實一直都沒睡著,相反還是冷汗直流,這種故意晾著方面大員的事情,實在太刺激了。但葉行遠那邊沒放出暗號,他不敢擅自有別的行動,就怕走錯一步前功盡棄。

  布政使潘大人也算有耐心,就在廳中閑坐,閉目養神。倒是金師爺來過三四次,終究耐性低些,就在天井中來回踱步賞花。

  差不多過了大半個時辰,日漸偏斜,潘藩臺終于有些吃不住勁了。唐師偃這個人才他確實想要收攏,但這脾氣實在是有些伺候不起。

  想要面子就給面子,自己這堂堂布政使親自來拜訪一個落第多年的酸秀才,連續三次,已經是足夠的榮耀。他還不領情?

  潘大人終究年紀有些大了,坐了這許久便覺得腰酸背疼,雖然不動聲色,但心中不樂。蹙眉叫過伙計,問道:“唐先生午睡一般多久?”

  若那唐師偃再睡下去,潘大人可不愿意繼續等了。那伙計一愣,還是硬邦邦回答道:“唐先生午睡不定時,有時候晚飯前便起,有時候便一覺睡到三更天,或者次日一早也是有的。”

  藩臺登時大怒,心道這叫人怎么等下去?難道真等到半夜不成?簡直成何體統,這狂生也太過怠慢自己!

  想至此處,潘大人二話不說就站了起來,向院外行去,貌似要拂袖而去。

  葉行遠一直在關注潘大人的動靜,此時眼看著潘大人忍不住,好戲要砸鍋,連忙現身追了上來,口中高呼道:“大人請留步!”

  心里不住感慨,這潘大人到底只是方面大員,遠不如起于草莽的劉皇叔,耐心終究還是差點意思啊。三顧茅廬一場好戲。可不能砸在自己手里。

  潘大人聽到呼聲,停住腳步回頭看去,卻見是葉行遠,更覺得頭疼。他根本不想碰到這個等同于麻煩的少年,免得多惹出什么是非。所以見到時葉行遠后,藩臺大人甚至連說話都不想說,反而加快了腳步。

  葉行遠一時情急,又叫道:“大人屈尊降紆到此,學生會同唐前輩送上一份大禮,大人緣何不受?”

  大禮?潘藩臺一時沒反應過來。但腳步是停住了。金師爺有些若有所思,他先攔住了東家,又想到藩臺不便與葉行遠說話,就自己出面將葉行遠拉到一邊詢問。

  “我家大人日理萬機,何等繁忙,來往三次來訪唐先生,你們為何如此怠慢?”金師爺詢問道。

  葉行遠松了口氣,不怕你不來問,就怕你問都不問。“藩臺大人身份尊貴。唐先生豈敢怠慢?故而先給大人呈上了這份大禮!”

  金師爺忍不住又問:“什么大禮?”

  葉行遠忽悠道:“事情總有幾張面孔,全看各人怎么看。如今省中局面如此,大人禮賢下士的名聲傳揚出去,豈不是好事?

  正所謂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只怕潘大人的行為,或許能成為千古佳話,豈不美哉?這是送上的大禮啊。”

  金師爺瞪著葉行遠。久久無語。我家大人被你們怠慢到如此地步,最后還得感謝你們成全名聲?這是什么鬼道理?

  葉行遠又添油加醋的勸道:“既然潘大人已經來了,而且也等了這么久了。就這樣走了豈不等于半途而廢,最后什么益處也沒得到?”

  金師爺又仔細一想,葉行遠說的似乎不是沒有道理......對于東家絕對是個極大的誘惑,還是讓東家自己拿主意吧。

  做師爺的,可以幫忙參謀,可以幫忙打探,但不能幫東家下決定。金師爺又轉頭走回去,對潘大人耳語幾句。

  隨后潘大人愣了片刻,皺眉看了葉行遠幾眼,才道:“他們倒是好算計,說是成全本官名聲,但又何嘗不是拖著本官成全他們的名氣?”

  “那就不等了?”金師爺試探道。潘大人一言不發,轉身回到廳中,繼續坐下。

  葉行遠看到布政使大人的舉動,遠遠的行了一個禮,也不多話,功成身退,重新回到隔壁。時間差不多,唐師偃也該醒了。

  這時候就聽內室傳來吟哦之聲,“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這是大賢醒了啊!潘藩臺知道自己這時候必須“禮賢下士”,當先便站了起來。剛剛在打掃的伙計奔了進去通報,就聽里間傳來對話,唐師偃不解問道:“外間可是有俗人來訪?”

  伙計老實道:“有藩臺潘大人到此,已經等了半日。”唐師偃語氣一緊,“怎么不早叫醒我?”

  其后唐師偃收拾衣冠,匆匆出了內室,向潘大人見禮,“學生有失遠迎,怠慢貴客,還請恕罪。”

  唐師偃之前聽到潘藩臺準備離去的時候,已經驚得差點要站起來沖出去。后來聽到葉行遠與金師爺對答,便啼笑皆非,現在只能揣著明白裝糊涂,反正雙方都是各取所需。

  潘大人等了半日,這時候終于見到真人,心底也忍不住有些小激動。大抵是越難得到的東西,到手后越令人激動。

  他示意唐師偃不必多禮,笑道:“本官見了釋租一文,又聽到你的來歷,便渴慕與先生相會。不想往返幾次,緣慳一面,直至今日終于得見,足慰平生。如今省中局面糜爛,還要請先生教我。”

  要是平常,潘藩臺說不得還得繞些圈子,打些官腔。但他今天從正午坐到現在,腹中饑火騰起,不耐久待,干脆就開門見山,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葉行遠在隔壁豎起耳朵聽著,暗暗點了點頭,這與他預料不差,潘藩臺如此急切要來見唐師偃,確實是遇到了焦頭爛額的問題。

  定湖省這幾年天地元氣不足,旱澇不均,雖有朝廷和地方調整雨水的分配,但大災不現,小災也是難免。

  葉行遠他們一路進江州,沿途也聽人議論,說是開春青黃不接,連種子都留不出來,只怕有不少人要逃荒成流民。

  這倒也罷了,省內的事,官場自然有辦法捂蓋子,只要不釀成民變大亂,總能夠含糊過去。但定湖省的壓力還來自于西南面的荊楚省,荊楚省去年大旱,北面山區近乎顆粒無收,雖有賑濟,但到了今年實在無以為繼,有大量的流民積聚于兩省邊境。

  定湖省當然不愿意這些流民過來,尤其是在眼下這時節。但流民可不是說攔就能攔得住的,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大量涌入定湖省境內。

  這可是懸在頭頂的利劍,布政使作為一省民政主官,實在要承擔極大的壓力,所以但凡出現一根救命稻草,就要想辦法拼命抓住。

  傳統的辦法,對付這種情形已經是束手無策。而唐師偃恰巧在這種時候出現在省城,借著別人之手拋出一篇充滿奇思妙想的文章,若說他不是有備而來,也還真沒人會相信。

  葉行遠無非是想為唐師偃出口氣而已,所以捉刀代筆寫出了那篇文章。他也沒料到,事情竟然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好在這也不算是壞事,只要唐師偃能夠撐得過去,對他來說,說不定是一場大好前程。

  唐師偃心中七上八下,潘藩臺的問題在葉行遠預料之中,也早為自己準備好了錦囊。自己只要照本宣科,便不會錯。

  到了這一步,唐師偃倒也是豁出去了,他一咬牙云淡風輕道:“學生本布衣,躬耕于漢江,茍全性命于當世,不求聞達于諸侯......”

  自從他發現葉行遠的文章厲害之后,干脆自己都不動腦子了,完全按照葉行遠的囑咐死記硬背。一番話下來,倒是讓潘藩臺眼睛一亮,更是扯著大賢的胳膊不肯放手,非要邀請他入幕不可。

  這個葉行遠也早有交待,唐師偃為難的拒絕道:“大人好意邀約,學生本不該拒絕,不過再過半年就是省試,或等學生省試過后再議?”

  偶然裝幾次逼,說些籠統的理論方法是足夠了,但是正式入潘大人幕僚,拿出辦法來解決實際事務,別說是唐師偃,就算是葉行遠親自上陣,也未必能不出紕漏。

  所以這是必須要婉拒的,好在此時正是省試恩正并科之前,以科舉為名推脫掉邀請,也是理所當然的。潘藩臺再怎么愛才心切,也不好擋別人上進之路。

  但現在情況特殊,潘藩臺也不甘心就這么放棄,但又不好死纏爛打的開口。金師爺頗有眼色,看到東家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意思。

  金師爺趕緊上前道:“科舉正途自是我輩第一要緊之事,不過如今生民艱難,大人心急如焚,唐先生既有大才,總不能袖手不顧。

  大人的意思是,唐先生你縱然不入幕僚,也請隨著我一起去看看流民狀況,幫忙參贊應對之法。一來一去耽誤不了多少功夫,卻是偌大功德,不知賢弟意下如何?”

  這是要趕鴨子上架啊!唐師偃楞住了,怎么也沒料到潘藩臺的愛才之意居然如此殷切,這還真要他去干實事?原來無論屢試不中時,還是放浪形骸混跡花叢闖蕩出名聲時,什么時候有過這種待遇?

  這年頭真是人心不古,居然越會裝腔作勢,越受大老爺們看重,唐師偃心里默默總結道。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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