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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大軍終于退了,沒有走遠,就在揚州城西北二十里下寨。但終是退了,從蒙古軍后退下寨這點來看,這場在后世史書上幾乎沒有記載的揚州城外之戰(宋史是蒙元在被逐出中原之前匆匆編成的,其中對于蒙古遭遇的失敗都沒有詳細的描述),顯然是宋軍勝利了。
雖然勝利的場面有些難看,但是臨安的大宋百官和官家趙昀是不曉得的。因為賈似道這位樞密相公的奸臣嘛,奸臣當然知道什么時候該報喜不報憂了。
就在蒙古大軍稍退的當晚,在各軍戰報統計上來之前,賈似道就露布飛捷向臨安報喜。
第二天一早,賈大奸臣就傳令讓諸軍都統制到撫司參加軍議,誰都知道,北虜大軍并沒有真正退去,兩淮大戰方才開始,而昨日一戰宋軍損失慘重,接下去的仗顯然很不好打!
兩淮安撫司向來駐扎揚州,撫司官衙就在揚州城的內城,位于整個揚州州城的東南角,撫司兩側分別是揚州知州衙門和淮東總領財賦所。前者也是賈似道兼任,這是南宋一路帥臣任職的慣例——兼任制司、撫司所在地的知府或是知州。后者則主管淮東一路的財賦、屯田等事宜,掌握淮東一路諸軍錢糧并參與軍政,乃是臨安朝廷以文馭武,控制淮東軍隊的重要衙門,亦稱餉所,或稱餉司。此外,直屬撫司的親勁簇帳軍大營也在揚州內城,就在撫司的正對面。
現下從前線狼狽返回的諸軍都統制,都已經脫下征衣,換上官袍,帶著親衛前往撫司官衙去拜見樞密相公賈似道了。而這些個一軍之主的親衛是沒有資格進得撫司節堂的,所以都聚集在撫司官衙門外,一群群的低聲談論著。這些親衛大多參加了今日的大戰,有些還豁出性命護著他們的主將退過護城河,當真是狼狽不堪,現在提起白天的遭遇,一個個都露出了害怕的表情。當眾人說到武銳軍的遭遇,更是不停的搖頭嘆息。
“…真是慘呢!五六千好兒郎啊,前天武銳軍的營盤里面還熱熱鬧鬧,今日卻是冷冷清清!真不知道又有多少婆娘沒了漢子,又有多少娃娃沒了爹爹!”
“…可不是么?連從武銳軍大營門口過都有些滲人,那么多人,一下就都沒了!昨天、前天還一起吃酒耍錢的好兄弟,今天卻是陰陽兩隔了。聽說連武銳軍都統制盧右武也殉了國。”
“…右武可是好人呢,在俺們雄勝軍當過統領的,俺還和他說過話呢。”
“…唉,都是廝殺漢,早晚要有這一天的,今次俺們雄節軍死傷也不清,總有三成弟兄沒回來!明日的揚州城,怕是要家家舉哀,戶戶帶孝了!”
‘家家舉哀,戶戶帶孝…’聽著這些悲涼的話語,換了一身綠色官袍,和劉和尚一起牽著兩匹馱著兩大包禮物的驢子(在眼下的南宋,打典上官是可以大明大方進行的),前來撫司的陳德興,也在心里面輕輕嘆了一聲。
他這個九品芝麻官兒自然沒有資格參加軍議,今兒是帶著一份厚禮上門來拜見廖瑩中通路子的——說起來他的這位養母待他還真是不錯,明白他要走門子后,沒二話就讓人備好了一份成色十足的厚禮!只是他這個芝麻官要想見廖瑩中這樣的人物也不容易,出了門包請人去通報,等了半天還沒有人來喚他進門。
“二郎,不如且先回去,明日再來,你身上可還帶著傷呢。”說話的是劉和尚,他拄著根拐棍兒站在陳德興身邊。這老軍漢在戰場上的運氣還是不錯的,昨天幾番苦戰,在鬼門關前幾個來回,卻是毫發未損,只是耗力太多,拉傷了肌肉,現在渾身酸痛,走不大動路,只能拄根棍子了。
相比之下,陳德興的樣子就凄慘多了,腦袋上抱著白布——那是幾日前被蒙古騎兵撞飛時跌傷的,還沒有痊愈;一條胳膊用木板和布條固定了掛在脖子上面——這條胳膊其實只是肌肉拉傷,就是手肘處有點腫,并沒有大礙,郭芙兒親自動手幫陳德興按摩了幾次,上了藥酒包扎成了這個樣子;不過這具軀體真正的損傷還是在前胸和肩膀處——蒙古人的刀槍在那里開了十幾個口子!營中醫官粗手粗腳幫著清理創口擦燒酒的時候,陳德興可險些痛暈過去。今天早上,待傷口基本愈合后,郭芙兒又取來了干凈的白布提他包扎了一番,現在也沒有怎么發炎感染,看來運氣還不錯。
不過戰了一個白天,又一夜未睡(傷口疼,心思更重,自然睡不著)的陳德興,這會兒的臉色還是顯得有些蒼白,眉頭又緊緊擰著,胡子更是拉碴起來,讓一張原本算得上俊秀的面孔上多了幾分滄桑感。
“不行,今日一定要見到廖世伯,昨日的功勞可算得上是潑天了,若是上面沒有人幫襯,誰知道最后能有幾分好處落到俺們頭上?而且今天一大早就來了個機宜,俺們已經把功勞分到個人頭上報上去了…等到消息傳開,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眼紅!”
聽了陳德興的話語,劉和尚佩服地點點頭,他的這位少主人以往就知道武藝和兵書,現在終于有了做官的心機…不過這位陳二郎過去要是知道巴結廖瑩中,或許早就進樞密相公的親勁簇帳軍了,也不會有昨日這等立功的機會了。
“二郎,廖朝請和大官人交厚,一定會替您說話的。”劉和尚掂了掂手中的禮單,低聲道,“何況您還要送他一份大禮。”
這份禮單是郭芙兒親自擬的,都是些陳家藥鋪中最上等的滋補之品,有人參、鹿茸、虎骨等物,市價超過了三千貫——這可不是貶值得不成樣子的紙幣會子,而是值銅錢三千貫!說實話,看到這份禮單,劉和尚是嚇了一大跳,就怕廖瑩中收了禮物不辦事兒,那可就虧大了。
陳德興知道劉和尚的心思,只是淡淡一笑,“和尚,這禮送出去是不會虧本的,廖世伯能當到樞密相公的幕僚,必然是個值得結交的人物。”
而此時在賈似道的節堂之中,廖瑩中還不知道自己馬上能收到一份重禮了,他只是緊鎖著眉頭,拿著一份諸軍送上來的斬獲和損傷報告在不斷搖頭。
而在他身邊,李庭芝同樣臉色難看。
不管賈似道再怎么不在乎麾下諸軍的傷亡,可是兩淮撫司卻不能不把諸軍的盔甲器械損失當回事兒。昨日一戰,傷亡的士卒有一萬兩千出頭,尚在可以承受的范圍之內,可是因為大批軍將一度被人打得丟盔卸甲的,諸軍遺失的盔甲武器實在有點多了。現在紛紛提出了補充的要求,需要的物資加在一起多得真有些離譜了!
另外,昨日一戰出陣的軍將共有四萬五千余人,苦戰了大半天,雖然沒有真正獲勝,但將士們真的是拼了命在打。這個賞賜也是不能省的,大宋朝雖然實行重文抑武,但是抑的是將領并不是軍士。對于軍士的賞賜,大宋官家素來是慷慨大方的——要不是大方的收買了軍中的下層,宋高宗敢殺岳飛?不過長期以來的優厚待遇,也讓宋軍下層滿是驕兵悍卒,每次出戰之前都要講好條件,如果作戰中的傷亡偏大,還得從優安撫,否則就是鬧出個嘩變叛亂可都是有可能的。
補充軍資和厚賞士卒兩項加在一塊兒的花銷已經夠驚人了,而兩淮的大戰方起,還需要募集新兵補充之前的損傷,這可又是一筆巨額開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