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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一章 前路多舛

  廖勁松的問題很直接,也很尖銳。

  大唐的君臣都屬于比較務實的,只著眼于問題的緊要處,很少放什么空話虛話,就連太極宮開朝會,君臣也是有事說事,就事論事,很少討論那些形而上的虛無的東西。

  然而,廖勁松的問題卻把李素難住了。

  朝廷給受災各地撥付錢糧是肯定的,只不過具體有多少,李素卻不清楚,直到離開長安前,三省會同戶部的各位大臣也沒拿出具體的章程。

  這幾年朝政清明,官吏賢達,民間的風氣也愈發純樸本分,所以勤勞已成了民間的主流風氣,大家都老老實實守著自家的田地,該干的農活一樣不少,商賈們憑著誠堊信經營買堊賣,工坊的匠人也是本本分分地做工,實可謂各守本業,各安其所,已漸漸看得出“貞觀盛世”的欣欣光景,所以這幾年下來,國庫里倒是頗為豐裕。

  只不過兩年前李世民征伐薛延陀,那一戰打了一整年,雖然如愿滅掉了薛延陀汗國這個北方的大患,但無可避免的是,積攢好些年的國庫也因這一戰而耗得差不多快干凈了,國庫從去年開始才進入重新積攢的階段,而今年,貞觀十五年,不巧便遇到了百年罕見的雪災,各個受災的地方都等著朝廷撥付錢糧救急,為了百姓,也為了統治的穩定,李世民當然不吝于掏空國庫,可是…若將國庫的錢糧分攤到每個受災的地方,還剩下多少?

  廖勁松關心的是夠不夠的問題,說實話,李素也關心,而且很不樂觀。

  看著李素那為難的臉色,廖勁松懂了,呵呵慘笑幾聲,身軀有些搖晃。

  “天絕我蒲州百姓,下官有何面目見轄內父老?不,再這樣下去,下官的轄內哪還有什么父老,全都遷離逃難去了,下官這個刺史,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間!”廖勁松仰天長嘆,淚流滿面。

  李素也嘆了口氣,天災面前,人類的力量總是渺小的,國庫的錢糧看似堆成山,可是分到每個地方,分到每張嘴里,能分多少?終歸還是要靠自救。

  “廖刺史勿憂,百姓人心亂了,咱們做臣子的不能亂,過幾日朝廷會有專使押送錢糧,先撥付一部分救急,廖刺史不妨發動本地鄉紳地主開倉,以官府的名義向他們買也好,借也好,甚至打欠條也好,先把難關度過去,待到明后年再論歸還之事,鄉紳地主皆是通曉大義之輩,必能慷慨相助。”

  廖勁松頹然點頭:“下官試試,只怕鄉紳也是有心無力…”

  李素心中無奈,卻一時也想不到好辦法,只好換了個話題道:“晉王殿下此行要去晉陽,請教廖刺史,晉地情勢如何?”

  廖勁松搖頭嘆道:“蒲州離長安不遠,也算是富庶之地了,可碰到災年,仍是百姓分崩逃難的下場,再往北入晉,李侯爺覺得情勢能好到哪里去?晉州晉陽等地的情勢只會更差,下官還聽說…”

  李素皺起眉:“還聽說什么?”

  廖勁松遲疑了一下,道:“下官還聽說,因為大雪凍土,而致春播無望,晉陽本地已生民亂,蒲州境內這幾日也接連見到不少從晉地逃過來的難民,這些難民在蒲州生事,搶掠了幾家富戶,下官派差役拿問,據說…是因有人煽動,晉王殿下和李侯爺若欲入晉,當須做好準備才是,逃到蒲州的難民都敢行搶掠之事,晉陽本地可就不知是怎生亂象了。”

  李素與李治對視一眼,頓覺肩頭的壓力更重了。

  每朝每代,但遇天災,導致的最直接后果便是生亂,輕則破門入室殺人搶掠,重則索性揭竿造反,對于一群活不下去,沒有希望沒有明天的難民來說,反正已沒了活路,世上沒什么事情是他們不敢干的,平日里的純樸和善良,在饑餓面前無比脆弱,一觸即潰。天災最容易釋放出人性中的邪惡和歹毒,為了活著,任何人可以用任何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所謂道德,所謂律法,對他們而言已完全失去了效用。

  告別了廖勁松和一干官吏,李素一行并未選擇入城歇息,仍舊下令城外扎營,大清早便拔營離去。

  從離開蒲州開始,李治便一直很沉默,沉默得令李素有些擔心。

  “殿下,你在想什么?”李素坐在顛簸的馬車上,擺出聊人生的架勢。

  李治嘆道:“我本倉促受命,奉父皇旨意離開長安赴晉陽,說實話,直到昨日,我都沒把這樁差事放在心上,我以為到了晉陽后跟官員們說說話,再以皇家名義出面安撫一下受災的百姓,再把朝廷撥付的錢糧交給當地官府,順便再捉幾個胡亂造謠的禍首出來,這樁差事就算完成了,可是昨日見到蒲州刺史,還有這一路上攜家拖口的逃難百姓,我才發覺,這趟差事似乎沒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簡單…”

  李素笑了:“如果真這么簡單,我們可就謝天謝地了,按廖刺史所言,晉陽不知亂成什么樣子,殿下要做好準備才是。”

  李治抬頭,求助地望著他:“子正兄,我年歲尚幼,不通世事,這趟差事還要靠你多點撥,此行雖說以我為首,可我知道父皇的意思其實是要靠你多拿主意的,不知子正兄可愿賜教?”

  李素笑容愈發深了,真是個好孩子,態度謙遜,言辭懇切,比他那些兄長強了許多,難怪奪儲之爭笑到最后的人是他,這可不僅僅是運氣,前世有句話很有道理,“性格決定命運”,人世間積攢了足夠的閱歷后,才能發覺這句話到底有多正確。

  李素沉吟片刻,緩緩道:“殿下,說到晉陽之亂,其實我也不大清楚具體事態,但是我等到了晉陽后行事,終歸免不了四個字。”

  李治直起身子,在顛簸搖晃的馬車里行了一禮,誠懇地道:“還請子正兄教我,是哪四個字?”

  李素一字一字地道:“‘恩’與‘威’,‘撫’與‘剿’。”

  “恩威…撫剿…”李治喃喃重復,然而畢竟年歲尚幼,這四個字反復咀嚼多次,仍不得其解,只好無助地繼續望向李素,一臉的頹喪氣餒。

  李素沒有具體解釋,有些事光靠嘴說是沒用的,實際施行之后比解釋一萬句更管用。

  于是李素轉開了話題,道:“殿下,我想問一句不該問的事…”

  “你盡管問,我知無不言。”

  “不知殿下出京時,陛下可有授你調動兵馬之權?”李素盯著他的眼睛緩緩問道。

  李治猶豫了一下,道:“父皇確實授了我調動兵馬之權,言稱可調動晉陽左近三州兵馬,只不過父皇說了,凡兵馬調動,首須呈報長安,其次要與你商議,不可一意孤行,否則必生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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