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的外的走廊充滿惡臭,而牢房里面,比走廊的味道更加難聞。
甚至連獄卒都不愿意在里面多呆上片刻。
可以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呆在這污濁的牢房中,大都未必能熬到秋后問斬。
這些惡臭乃是那些蠅蛆以及糞便和霉爛物品的臭味,不論誰一進來都會感到郁悶和沮喪。
周宏文現在不但是沮喪,幾乎已經快要絕望。
少妻幼子遠遠幫不上忙,反而他去后,不知兩人會落得什么樣的下場。
妻子的堂弟雖說去找忘生相助,在周宏文看來,簡直是無濟于事。
黃典史和新任縣令勾結,謀求他家的財產,這事情經過了周密的計劃,加上他的口供,即使遇上青天大老爺,如果不詳查,也翻不了案。
畢竟黃典史在衙門混了不少年頭,加上身為典史,掌管邢獄,這樁案子幾乎已經成了鐵案。
如今他只希望一家老小能夠平安度過這場劫難,他死不足惜。
念及于此,他真有些后悔之前不該逞強。
監牢幽暗昏沉,似他這般死囚也不可能出去放風。
周宏文胡思亂想一會,更覺氣悶。
監牢的臭味他本當習慣了,可是現在依舊免不了懷念外面的新鮮空氣,根據送飯的時間,屈指算來,如今已經是春天了。
春天一過,便是夏天,以他的身體。也未必能熬到秋后問斬。
眼中早就沒有了淚水,酸酸的也流不出眼淚來。
他正懷念外面風光的時候,只覺得背后一涼。跟著若騰云駕霧一般,也不知過了多久,最后落在地上,四周皎然,明月初升,而自己正在一條溪水旁邊,仿若做夢。
可這夢也太過真實。
天空從沒有如此遼闊,水中的明月,十分分明。
周宏文不覺蹲下身子。手觸到水中,冰冰涼涼的,好不沁人心脾。
而其中的明月也被他攪散。
有人輕輕地嘆道:“富貴榮華,天倫之樂。都不過是眼前水中明月。看似美好,卻何曾能留住一點半點,最終不過是一場空而已,周兄難道還看不透徹。”
聲音飄飄渺渺,似有似無,猶若在心底突然響起,又仿佛遠在天外,神人低語。
周宏文回過頭去。但見清涼如水的月光下,有人頭戴黃冠。身穿大氅,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
可不正是他的好友李忘生。
周宏文遲疑道:“你是忘生兄,你怎么做了道士。”
“我本是修行有成的道人轉世,之前宿慧沒有覺醒,還要多謝周兄的照顧。”李志常笑吟吟地對著周宏文說道。
他‘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這樣。”然后才反應道:“忘生你在說什么?”
隨即一拍腦門道:“看來我是做夢了。”
李志常搖頭笑道:“明明是真的,卻以為在做夢,明明是在做夢,卻以為是真的,世人大都如此,周兄也不例外。”
“這怪夢七長八短,還像真的一樣,忘生兄這樣清冷的君子,也成了道化的羽士。”周宏文面露一絲苦色,卻又有一分興奮。
只是他沒有想過,人在夢里,怎么能夠這么清醒的意識到自己在做夢。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你說這是夢也對,就當他是夢吧,周兄我在你的夢里成了仙人,你就不想求一點什么?”
周宏文被李志常一語點醒,又驚又喜,心里尋思道:現在在夢中,剛才忘生兄又那么大本事,我求他去懲治黃典史,豈不是正好。雖說這是一場夢,但是能在夢里將那老畜生鞭笞一番,也能稍稍出我一口惡氣。
他想到之后,不在困擾,對著李志常道:“忘生,某被黃典史那奸吏所害,你可得替某出這口惡氣。”
“周兄想怎么處置他?”李志常輕悠悠一句飄來。
周宏文聞言一愣,隨即支支吾吾道:“要不咱們先把他抓來,或者闖到他家里去。”
他一想到自己在夢中,當然更無所顧及了,加上對黃典史恨之入骨,恨不得能馬上飛到黃典史家中去。
李志常對他笑了笑,一招手,周宏文立刻又是那種騰云駕霧的感覺,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放著膽子剛抬頭四處觀看。
他此刻到了極高處,視線無限寬廣、遼闊。
這種感覺對他心靈的沖擊,絕非任何言語可以描繪出來。
如果一個人能夠登臨五岳這等高山,體會到一覽眾山小的境界,或許能跟他此時的心情有所相同之處,但也不會全然相通。
以往在富貴宅院中,人是封閉的,心靈也是封閉的,這一刻面對天地的浩闊,他的心靈也不得不隨之被強行打開。
整個人與天無限交融,他就像是一滴水到了海里,是那么微不足道,可是他又切切實實成為了海水的一份子,狂風暴雨,驚濤駭浪,這些可以摧毀一切的力量,對他沒有分毫影響,因為他本身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這種莫名的震撼,勝過他對夢境的認知,如果是夢,這一場夢也太過真實,真實到猶如莊周夢蝶。
可是要他將這些年固有的認知打破,將李志常視為在世仙人,無疑更加荒誕。
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現在的他,就是類似于這句話的感覺。
這種玄妙并沒有讓他享受太久,卻也讓他內心舒暢,不能自己。
隨即他便從上空栽落,到得地上,一座府邸落在眼前,赫然便是‘黃府’兩個字。
他可不知道他醒來的正是時候,若是再遲一點,他的心神就會與天地同化,再也不能收回。
剛才他處于的境界便是修道人夢寐以求的與道合真的境界,用禪宗的說法,又叫頓悟。
天地間的玄妙,在那種狀態下,對他而言將失去一部分神秘的面紗,任他窺視。
可是若是他是修行多年的苦修之士,心志堅定,自然能分清虛實,在窺探天地玄妙的同時,還能守住本心。
但他不過是一個普通人而已,剛才那種感覺,遠比男女之間的事情,刺激千百倍,對他而言更是一種負擔。(